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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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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舅离开的时候,郑绥很舍不得。

    自幼,她在平城长大,是不知有父,便知有舅,阿舅于她来说,亦父亦友,有父亲的慈爱,却没有父亲的严厉。

    此刻的送别,郑绥更不曾料到,这一别,竟然就是永别。

    再见时,阿舅衣冠冢上的树木,都有合抱之粗。

    “要是舍不得阿舅,就跟着阿舅回平城好了,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你舅母、阿薇都很挂念你。” 崔行先望着郑绥问道。

    不待郑绥回话,郑经一听,忙地回道:“现今熙熙大了,不比小时候,既在孝期内,不方便外出,还是留在家里。”

    “你就是太认真了。”崔行先瞧了郑经一眼,摇头不已,又对着郑绥道:“行了,阿舅该出发了,好熙熙,要记得常给阿舅写信,要是大郎欺负你,你尽管写信告诉我,阿舅一定亲自来陈留替你教训他。”

    郑绥抿嘴重重地点头,应声好。

    崔行先的目光望向站在面前,六个来送行的外甥,还有两个外甥女婿,皆是俊秀儿郎,有这些人在,大房就大有希望,伸手拍了下郑经的肩头,“阿大,好好照顾弟妹。”

    郑经应了声唯。

    崔行先点了点头,转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只是刚走几步,就听到郑纬朗声道:“阿舅一路好走。”

    崔行先听了,停住了的脚步,转头望了郑纬一眼,又瞧着郑经兄弟几人的姿势,想是要下跪拜别,忙喊了声,“野奴到我车上来,送我一程。”

    他不愿在歧路,做儿女湿巾之态。

    “阿舅。”郑纬心头蓦地一虚,却又忙跟上,并且陪着崔行先上了马车。

    郑经瞧了马车徐徐启动,令齐五派两个人跟上,又令多带上一匹马。

    不说郑经带着众弟妹回转家中,且说,郑纬跟着崔行先上了马车,满脸的赖皮,“阿舅,要是劝我留在北地,您就不用再劝了。”

    自从他回陈留后,这话,崔行先就没有少说过。

    “我知道,你这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还耐烦问你这个?”崔行跪坐在榻席上,摆了摆手,“只是野奴,你有没有想过,把熙熙那丫头拐去南地,你们自小一起长大,那丫头又粘你,你真放心让她留在北地。”

    “要是熙熙没有订亲,我倒是想把她带去,连亲事都替熙熙选好了。”

    “就是你跟我提的,那位名冠江左的王十二郎?”

    郑纬长叹一声,满满的惋惜,“自是他,要不哪还有别人,他的草书,独步江左,阿舅,您不至于字帖收下了,却把人给忘记了。”说这话时,不忘记拿白眼剔了阿舅一眼。

    瞧着郑纬副模样,崔行先就恨不得拿书敲郑纬扔脑袋才好。

    郑纬收到阿舅的瞪眼,立即见好就收,都这么大了,哪还能让阿舅敲他脑袋,“若是想把熙熙带去南地,连着王家那位十四郎也得带去,我倒不用担心王十四郎不会答应,只是太原王家,想是不会答应。”

    一听这话,崔行先就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原来是动过这念头。

    不过,崔行先也收起了玩笑的念头,认真嘱咐:“野奴,既然真想在南地立足,那么你这刚强的性子,稍微改改,毕竟在南地,郑氏根基浅,姻亲故旧,更是无法和北地相比,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又正色道:“谢尚书,我是能信得过,但是独木难支,记得根深才能叶茂,既然想在南地长足发展,就把根扎得深一点。”

    郑经应了声喏,朝着崔行先拱手,“我定不会负阿舅所望。”

    “我不担心你前程功名,我最担心的,是将来大燕和大楚对阵,要是你们兄弟俩军前对阵,该怎么办?”他也是这一次和郑纬见面,才发现,这小子,也极热衷于兵事,这可不是好兆头,还有那个宗侃,若将来归顺大燕,很可能,就是攻打大楚的前锋。

    “阿舅放心好了,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耳,上战场的事,哪轮得到我们这些舞文弄墨的文士。”

    “这样就好。”崔行先虽嘴上这么说,但也知道,郑纬大约是没怎么听进去,但愿是他多心了,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况且,天下大势,瞬间即变,前秦苻氏,统一北方各族,南征时,一战而败,政权瞬间就瓦崩,所以到底将来,是南边政权能北上,平定全国,还是北地政权南下,统一全国?很难说,至少,野奴有句话,说得很对:南边政权,有传国玉玺,是正朔所在。

    只是他们留在北方的士人,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变夷为夏。

    而如今,他们正在这条道路上前进,虽有曲折,但方向没有变,或许终究会有那么一天,能够实现理想。

    他们深信,种族,不能单纯地以血统论,而应该用文化来进行区分。

    这也是他们这些,未曾随前朝政权衣冠南渡,而是留在北地的士人,所怀抱的信念。

    又听郑纬说:“熙熙不随我去南边,留在北地,其实于她来说更好,在北地,能照顾她的人更多。”

    “熙熙那丫头,可不是跟谁都能亲得起来的。”

    “的确是这样,但是其实熙熙只是把亲疏分得太清而已。” 郑纬解释道。

    崔行先没有反驳,略点头,“在北地也好,将来我也可以把那丫头放在眼皮子底下罩看。”说完,大手一挥,让僮仆把焦尾琴拿出来,放到郑纬身前,“你给阿舅弹一首曲子,看你跟着你阿耶长进多少,当是给阿舅送别。”

    郑纬一听这话,再瞧瞧阿舅眼中暗藏的笑意,怎么也不会相信,阿舅单单只是要他弹一首送别的曲子,心念一动,阿舅怕是惦记着,当年他说的那句:恨无名师耳,阿耶郑瀚可是天下公认的音律大家,跟着阿耶学琴,他的琴音意境,可也不曾长进,遂忙不迭地推辞,“阿舅,我如今尚在孝期……”

    果然,就听到阿舅说:“你阿耶不会在意这些,你阿耶下葬当日,阮子远还在你阿耶坟前吃了几坛子酒,又弹了那首《清泉吟》,当然,你不弹也行,阿舅当日所评:野奴习六艺,唯六乐不通,只要你承认这句评语很恰当,阿舅也就不难为你。”

    郑纬听了,顿时咬牙切齿:“阿舅,我是晚辈,您就不能让着我。”

    “野奴,竞技无甥舅,这可是你说的。”崔行先懒惫道,这些他可都记得,郑纬自小聪颖,常常能把他气得哭笑不得,“请,那首《清泉吟》就别糟蹋了,想来经你一弹,无端多出几股红尘味来,你把阿舅搜集的那首《敕勒川》好好弹一曲。”

    郑纬自是不愿意就此服气,手摸上了琴弦,只是一曲还未弹完,就让崔行先给赶下了马车,末了崔行先还不忘记贬损郑纬一句,“你可千万别和旁人提起,你的琴艺是我教的。”

    下了马车,郑纬接过郝意递上来的缰绳,原是想回击一句的,但随着车窗帘掀起来,瞧着阿舅两鬓的白霜,话卡在喉咙里,吐出口的是,“阿舅,谢谢您。”说完,拉紧缰绳,勒住马,下了马背,屈膝跪在地上,朝着马车前行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呢喃着:谢谢阿舅的养育之恩。

    再抬头起身时,正好瞧见阿舅从马车车窗口探出头来,朝他望了一眼,眼角似有泪花闪过。

    郑纬目光没有移开,也没有起身,他以后在南地,阿舅年纪这么大了,只怕这将是最后一面。

    往日昔昔,眼前过。

    郑纬心头酸涩不已,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及至消失在官道上,唯余下一个黑影,才起身,骑马回转。

    原本五郎郑纬和四郎郑纭,是想过了父亲郑瀚的百日后,再转身回南地,只是听闻大楚和大燕的和谈并不顺利,因一座梁州城,怎么都谈不拢,两边的气氛都不太好,梁州城的对峙,越来越紧张,调兵遣将,仿佛战争一触即发。

    无可奈何之下。

    俩人只得提前回南地,要是战争真打起来,他们就别想能回南地了。

    虽是往南走,而不是往东走,但郑经不放心,还是让宗侃亲自送他们俩,启郎留了下来,与阿一跟着那位郭康成先生读书,四娘虽舍不得儿子,但也舍不得丈夫,遂还是跟着回了南阳,

    郭康成来参加郑瀚的葬礼后,和阮子远结伴大哭了一场,没再回嵩山,而是在郑家长住了下来。

    郑绥眼泪汪汪地送走五兄郑纬,心中为此一直阴阴郁郁的。

    只是接下来,接到桓谷递过来的口信,更令她心情跌落至低谷,无法接受,最终却只能置之一笑。

    那次桓裕已经把话说得很明了,不是吗?

    脑袋里又想起桓裕那晚所说的:你不是非嫁我不可,正好,我也没有非娶你不可。

    他娶别人,也没什么可希奇的,他终竟是要娶亲的。

    所以当桓谷问她:她可有什么话要传?

    她很想冲桓谷问一句,他能不娶吗?

    话在口中打转,最后克制住了心头的冲动,想说没有话要传,只是桓谷一定要她一句话或是写信,以便他好回去复命。

    信,她是不想再写,所以最后让桓谷传了两个字:恭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