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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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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繁星点点,星光璀璨。

    夜风吹来,拂去了白日的暑热,凉爽宜人,很快就到了湘竹馆前,阵阵竹涛声,不绝如缕。

    “我到了。”郑绥转身,望向身旁的王十四郎。

    王十四郎顿住了脚步,清隽的眉眼,笑了笑,“我看着你进去。”

    夜色下,一双眼眸,依旧炯亮洞明,只是眸光太过灼眼,令郑绥不敢直视,轻嗯了一声,转身往里走。

    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声,“等等。”

    郑绥停住了步子,回转过身。

    只瞧着王十四郎上前几步,递上一个小小的带有镂空云纹的乌木匣子,“十娘,这个送给你。”

    郑绥看过去,满心疑问,“是什么?”

    “印章。”

    接着,又听王十四郎含笑道:“我瞧着你的那些画作上,都没有用印鉴,想是你身边没有印章,就刻了一个送给你。”

    郑绥听了不由释然,她的确是缺一枚印章,之前打算让六郎郑红给她刻一个,只是手头上没有好的玉石,便作罢了,“多谢了,我原本是有几枚印章的,只是当日,从南地回新郑,这些东西,都落在了建康。”

    说着,望了眼身后的辛夷,于是辛夷上前,接过王十四郎手中的乌木匣子。

    郑绥孤身北上的事,王十四郎有听郑纬提过,“你先看看,合不合意?”

    “我等会儿回屋瞧瞧。”

    “要是不合意,我那还有几块玉石可以用。”

    郑绥点点头,看了眼乌木匣子,又瞥了眼王十四郎,“那我先进去了。”只是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王十四郎说:“对了,前几日送过去的那幅画,不知装裱好了没?要是没有,先送回给我,让我盖了印鉴再送过去装裱如何?”

    因王十四郎对字画有一定的造诣,并且,在作画方面,描线的功力,比她更高一筹,尤其又擅长在南地早已流传开来的字画装裱,故而,近来郑绥所绘的画作,都会送过去让王十四郎润笔完善,再装裱起来。

    “等会儿回去,我就让玄言把那幅画给你送回来。”说这话时,王十四郎眉眼间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许。

    玄言是他身边的僮仆,

    “今日晚了,明日再送过来吧。”郑绥微微垂低头敛了眼,转身时又叮咛了一句,“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挺直了背,稳步进了湘竹馆的门。

    回屋后,辛夷把手中的乌木匣子递给郑绥,旁边的晨风就忙地催促:“小娘子打开瞧瞧,看刻的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急忙去拿白纸与印泥。

    瞧着晨风迫不及待的样子,郑绥不由抬手笑看了晨风一眼,伸手打开乌木匣子的盖子,入眼就看到了印钮上的辟邪,辟邪刻得小巧精致,惟妙惟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目光盯着神态可掬的辟邪,两只手似僵住了一般,没有去拿匣子里的那枚印章。

    辟邪,印钮上刻着一只辟邪。

    自从去年那只玉辟邪,从脖子上摘下来,吩咐辛夷收起来,这之类的古兽物件,就再也没有在她眼前出现过。

    突然,郑绥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晨风拿了白纸和印泥过来,就看见郑绥神情黯然地出了门,不由瞪大眼睛惊讶不已,刚要出声,就让辛夷给拉住。

    方才郑绥情绪的变化,辛夷可看得分明。

    大约是这枚辟邪印章惹的祸。

    辛夷心道:这枚印章,又逃不过堆放箱底的命运。

    郑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晨风忙拉住辛夷,“姐姐,小娘子这是怎么了?”除了去年二郎君去逝那阵子外,她都有大半年,没见到郑绥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把这个收起来,我去看看。”辛夷指了指那枚印章,对晨风吩咐,然后忙地出去,没让其他人跟着。

    廊庑下挂着的素白灯笼,灯影绰绰,郑绥抱膝踞坐在栋柱下面,一张脸让灯火映照得煞白,没有血色,目光茫茫然,不知在想什么。

    辛夷靠近时,郑绥也没有发现。

    夏夜里,屋外的廊庑,无疑是最凉爽的所在,只是那叮人的蚊子,围在四周嗡嗡直叫,实在恼人至极,尤其是这宅子,树木茂盛,蚊子较多,辛夷替郑绥打着扇,驱赶蚊子,自己身上,都不免让蚊子给叮咬。

    “小娘子,这外面蚊子太多,咱们还是回屋去吧。”

    郑绥抬头望向辛夷,仿佛刚发现辛夷一般,“你先进去,让我静一会儿。”

    因有了之前的经历,辛夷可不敢放任郑绥独自胡思乱想,那样,无事都能想成有事,于是劝道:“小娘子,十四郎都说了,他那儿还有几块上好的福黄玉,小娘子要是觉得不合意,不喜欢这个辟邪印钮,可以和十四郎说一声,再刻一个印章,印钮上面刻上云纹花草,或是别的小娘子喜欢的式样。”

    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横竖不过是个式样,能讨人喜欢,就用着,若是不喜欢,扔开便是了。”

    说到这儿时,瞧出郑绥神情微动,又再接再厉,“还有印面上的内容,小娘子刚才都没看,既然不满意这个,要再刻一个,可以先看一下印面上的内容是否合意,假使不合意,正好一并都给重新改了。”

    横竖不过是个式样。

    是呀,横竖不过是个式样。

    郑绥忽然紧握住辛夷的手,起了身。

    “小娘子?”辛夷诧异不已。

    “我没事,”郑绥站直身,整理一下衣裾,又道:“这外面蚊子是多了点。”

    对于郑绥情绪的急剧变化,去得突然,一如来得突然,辛夷一时似乎无法适应,晃过神来时,郑绥已进了屋子,忙不迭地要跟上去。

    只是刚迈步子,辛夷就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转头望去,就瞧见一名仆妇,急忙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轴画卷,“女郎,刚才东院客房那边的僮仆玄言过来了,说是他家小郎让他送这轴画卷过来,嘱咐要交给小娘子。”

    辛夷听了,伸手接过画卷,“他还在不在?”

    “在的,说是要收到小娘子屋子里的回复,他才好回去赴命。”

    这倒在辛夷的意料之中,遂道:“你去说一声,就说我收到了,还有小娘子今晚很高兴,让他早些回去。”

    那名仆妇应了声唯,退了出去。

    辛夷回屋子里的时候,正瞧见郑绥和晨风俩个,在白纸上按印鉴,郑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先前的黯然,更像是一种幻觉,想来,郑绥是极喜欢这枚印面上的篆文。

    的确,辛夷此刻猜测得很准确。

    郑绥是很喜欢印面上的篆文:郑氏熙乐。

    其实,在看到印面上的辟邪,郑绥就已经猜到印面上的篆文了。

    果真是‘郑氏熙乐’四个字,这世上,最了解郑绥的人,莫过于五兄郑纬。

    因此,这一年来和王十四郎的日常相处,郑绥几乎能够肯定,当初五兄,应该是把她的喜好兴趣,一丝不漏的都告诉了王十四郎,以至于,王十四郎送给她的东西,或是和她相处说话,从来没有出现过丝毫偏差与纰漏,都准确无误。

    譬如印章上的篆文,她从前的印章有两种内容,一种是‘郑氏熙乐’,一种是‘郑氏绥方’,前一个是阿耶给她取名字的出处:绥绥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出自《荀子?儒效》,听说当初她出生时,阿耶正读到这一句,所以给取了这个名字,‘郑氏熙乐’的那枚印章,也是阿耶给她刻的。

    相比于这一出处,阿舅和五兄更喜欢出自《诗?大雅?民劳》的那句: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故而,给她刻的印章,都是‘郑氏绥方’。

    可想而知,阿舅和五兄,更多想到的天下安宁。

    这使得,当初阿耶见到她手中的几方印章时,恨不得丢了才好,所以才另外给她刻了一个。

    偏她最喜欢阿耶刻的这个。

    至于印钮上的辟邪,只是个意外,不可否认,她一直是喜欢辟邪的,那个玉辟邪,她戴了有六年,也是去年才摘下来的。

    当决定把那个玉辟邪尘封箱底时,她也就同时决定了,要和王十四郎好好相处,只因她和王十四郎已经订了亲,而且桓裕已经在南地成了亲,那么,无论她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法念头,也都是徒劳。

    一切都已不可挽回,所有的前尘旧事,都已是过往。

    看得很明白,想得很清楚,事情就很简单了,其实,事情从来就是那么的简单,是她,硬生生地把事情给弄复杂了。

    婚姻,一婚一宦,门第相当,唯求婚宦不失类。

    家里所有的兄弟姊妹,皆是如此。

    偏生她动了不该动的念头,生了不该生的心念,才会让自己迷失,弄得那阵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所幸,迷途知返。

    如今这样就很好,王十四郎亦很好,至少,志趣相投。

    抬头,郑绥就看到辛夷拿着一轴画卷进来,问道:“玄言来过了?”

    辛夷忙回道:“来过了,婢子已把他打发走了。”心里又暗道:这枚印章看来是不需要收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