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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讼已断,胡嘉被拉出正堂杖责,然而戚氏却仍在堂内跪地叩首,千恩万谢。
李延炤上去扶起她,而后温言问道:“如今令郎既已战殁,县府可有抚恤下发?家中生计可有艰难之处?”
戚氏闻言,起身看向李延炤,却是一脸茫然。她想了想,开口问道:“敢问司马,何为抚恤?”
“抚恤,便是令郎战殁之后,县府应向你家中发放钱物粮米,以使忠烈之家,得以安心度日,免于饥寒之苦……”
戚氏抹着泪道:“回司马,我儿阵前战亡,县府只是派人到家中知会了一声……我们……我们连他最后……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钱物……粮米……更是分毫未见……”言罢,仿佛是勾起了伤心事,戚氏又是抽泣不止。
李延炤见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见戚氏哭得梨花带雨,只得宽慰她道:“令郎阵前战亡,郡府必已为其在忠烈祠中立了牌位……你们这些亲眷,也可以常去探望一下……至于抚恤,我想不止你家未发,县中人家,恐怕都还未及发放。改日我翻阅一下县府公文籍册,再统一发放。”
李延炤顿了顿,又指向堂外道:“胡嘉与你家的田地纠葛,我也已直断。明日我会遣两名部下前去协助你丈量划分田地。若这胡嘉不服,再生事端,可直接来县府诉说,今次我绝不再轻饶!”
戚氏闻言,抽泣道:“草民……草民多谢司马明断此事……”
“我署理本县县务,明断诉讼自然是份内职责,不必言谢。”
送走戚氏,又令两名衙役将被打了一顿板子的胡嘉送回家去,李延炤便在刘季武的引领下前去伙房,吩咐县府中厨子们将方才刘季武他们采买回来的吃食热一热。而后李延炤将几坛酒拿上,与刘季武一同前去请褚县尉一同,在县府后堂之中摆了四桌酒菜。此间摆席也是照了军队中的那种摆法,八九个人在大桌边围坐着开吃。虽然不怎么雅观,不过好歹热闹非凡。
褚县尉倒也并非出身士族,看到这种场面倒也并不觉得厌弃。反而兴致勃勃地与众将卒在席中觥筹交错,畅怀不已。喝到一半,刘季武带回来的那些酒水喝了个干净,褚县尉便离席去到自己房间中,又提过来数坛米酒,众人才得以继续开怀畅饮。
一通酒宴,虽然所饮不过是些低度数的米酒。然而这些军中汉子平日遵循军纪滴酒不沾,此时敞开喝,自然是酣畅淋漓。酒席中各自聊了些军中或是县府之间的趣事,倒也在无形之中拉近了各自的距离。
褚县尉平时就与衙役官吏等等打交道,做事处处小心留意。而现在与眼前酒桌上的这些军中粗汉倒也是意外地投缘。在军中呆的久了,性情往往也自然地洒脱豪迈起来。与地方上那些官吏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倒也是格格不入。
低度的米酒虽然不醉人,然而却架不住喝得多。席间的褚县尉与一干将卒们,都是微醺。离席之后,李延炤下令将褚县尉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然后在县府后堂一侧找了两间空置厢房,以及一个杂物间。众兵将借着微醺的酒意,将这三间房匆匆收拾了一下,而后自去牛车那里,取过自己携带的铺盖等,到厢房及杂物间中匆匆一布置,便躺下睡了。
李延炤也唤过刘季武,将牛车之上那个沉重的箱子抬到了他暂居的县府后堂,而后便匆匆安顿一下,便躺下歇息了。
次日一早,鸡叫三遍之时,李延炤便已起身来到堂上,一上午的功夫,又公断了几件诉讼案,却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延炤令刘季武从旁记录,完毕之后将这些诉讼整理成卷宗。而后在褚县尉的指引下与县府中先前的卷宗放置在一起,以备后来者查阅。
到了下午,李延炤便丢开那些诉讼状纸案卷,开始搬出那几大箱子公文,开始翻阅起来,以便确定当下的当务之急以及工作重点。昨日戚氏的话倒也提醒了他。他从那些公文中,找出州治下发的,令征召丁壮成军,并且参战的各郡县,统计战殁者名册,并上报以及为这些战亡士卒的家庭发放抚恤之事。
州治所用说法,乃是令下面郡县先自行垫付抚恤之用。并将抚恤人数、名册以及抚恤标准上报州治。州治再根据各郡县的抚恤来豁免一定需要缴纳的钱粮税赋。
看到这里,李延炤不由内心一动。莫非令居县令此时不见踪影,也与这抚恤之事有关?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匆匆闪过,便转而不见。他起身吩咐刘季武随行。当下要务,莫非先去清查府库,判断府库中所存的粮食资材,然后再统计战事中阵亡的将卒员额名册,从而判断府库足不足以支持给这些家中发放抚恤。
两人叫上了褚县尉,三人去马厩中取过马,便在褚县尉的引领之下,一路向着府库而去。府库所处位置,正在城东。三人出了县府,驭马不过半刻钟左右,便到达府库之外。那府库外墙青砖砌成,墙体足有近一丈高,从外间望去,内里建筑也是青瓦覆顶,与一旁的民居等形成鲜明对比。
三人叫开门,值守小吏见是褚县尉带人来,便连忙打开大门,三人下了马,将马拴在门外拴马桩上,嘱咐守门胥吏看守,而后便行入府库院中,褚县尉自去厢房中,将看守府库的文吏喊出来。
文吏见到褚县尉,便行出厢房,却见院中还有两人,看样子倒也不似官员。不但未着章服,还各自穿戴着一身皮甲。尽显一派武人之色。心下游移不定,忙转向褚县尉,问道:“褚县尉,这两位是……”
褚县尉笑着指向李延炤道:“这便是郡府派遣来新上任的李司马。另一位,便是司马属下,之前在郡府之中任骑都尉。”
文吏一派了然神色,而后对二人躬身为礼,道:“见过二位将军。不知今日驾临府库,有何要事?”
李延炤笑了笑,而后拱拱手:“打扰小史清净了。我等此来,是想盘查一番府库。目前张明府不在,县府一应事务,暂时由我署理。待明府归来,我自会向他说明。”
那文吏闻言,却是一脸苦色:“司马恕罪。按律,县府府库须得明府本人之令方才能得开启。司马即使署理县务,恐怕没有明府之令,也不能擅开。”
李延炤闻言,眉毛一挑:“哦?然而州治之令已然下达,如今需给阵亡将士发放抚恤。公文早已发至县衙,若不落实……恐会生变。请小史予以通融……”
文吏跪地叩首:“实非小人不予通融。按律,擅开府库者死。家人流徙千里……望司马体谅小人难处。待请到了明府之令,再喊小人开府库,小人必定遵令照办……”
眼见事情没有通融的余地,李延炤便略有些郁闷地招呼了刘季武与褚县尉二人,别过文吏,出得府库,而后各自上马向县衙中返回而去。
如今府库不开,给阵亡将士的抚恤之事,自是暂时无法落实。回到县府后,李延炤苦思冥想,最终还是决定先行派人前去统计阵亡将卒,登记造册,并准备一一查访。而后再决定如何发放这笔抚恤。
既然需要名册,当先便须得去军中访问知情之人。不管征召一事再如何匆忙,人员名册总归应该是有的。李延炤先遣刘季武前去令居县兵营中,将自己调任的文书,与加盖官印的手令付之与代理司马。请调征召士卒名册。而后又遣秦大勇再去郡府以及忠烈祠,准备请调目前已登记在案的阵亡士卒名册。
两人各自肩负使命离开县府。而李延炤自己,却仍是坐在正堂之上,毫无头绪地盯着那封由州治下发的公文。张使君上下嘴皮子一碰,弄出的这封政令,却实实在在地将一堆问题摆在了这个业余县令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