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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郭临刚刚伸过一个懒腰,就见房门的纸格上印来一个窈窕身姿。
“少爷,”来人推开门,笑吟吟地端着托盘走进来,“今日是穿朝服,还是军甲啊?”
晨曦尚暗,屋内一团昏暗,随着烛台被点亮,才幽幽照出一道倩影。郭临盘膝坐在床上,撑着下颌浅笑着盯住她:“阿秋啊,看来生过两个孩子,人确实会丰腴些。丫鬟的打扮嘛娇俏是娇俏,可你这腰身……”
阿秋圆眼一愣,须臾反应过来,放下托盘就扑了来:“你个臭少爷!看我不收拾你……”
“哈哈哈哈……”郭临一把圈住她的肩膀,大笑着将她挽好的丫鬟髻揉散。阿秋撇着嘴任她拨弄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抱住她:“少爷,欢迎回来。”
“好啦好啦,这话一说,可就不像以前的时日喽!”
阿秋噗嗤一笑,揉了揉眼睛,冲门外唤道:“双宁,进来吧!”
郭临回过头,正好看到双宁捧着金盆进屋。她疑惑皱眉:“你……”
“少爷你忘了?昨日白少爷把她送来了郭府啊……”
原来是这样……郭临挠了挠头,见双宁不安地伫立在原地,忙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昨日白子毓特意去楚王府问什么信物,原是指被留在城中赵寻雪落脚处的双宁。可询问过后,却是她自愿留下。
“双宁,你真的不后悔吗?你也看到了,我身边并不是什么安全的所在,你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更何况,寻雪……抑或是沧州,待在我这儿,便都无法触及呢。”郭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额发,叹道。
双宁眨了眨眼,怯怯地抬起头来:“双宁愿意跟着姐姐,阿不……少爷。”她哑声凝望着郭临,咫尺间英肃的笑脸,已然不是昔日披散的长发下,那张苍白绝望的泪容。脑中那个被药童哥哥唾嗤的白衣弱影,和画舫上空手对敌的凌然英姿,渐渐交融,最终……汇成一截被斩断放于盘中的长发。
“想要郭临命的人,是九重宫阙上的皇帝。一旦他成功,你家公子身为皇帝身边太医,又是身份上与她最‘亲密’之人,便将成为首要铲除的对象。这是一个死局,只有郭临重新握住权力,站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才能让对方忌惮,继而与之对抗。你郭姐姐断发回朝,送走赵寻雪,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她想起白子毓送她下马车时的话,心底再无一分犹豫。定睛直望郭临,道:“双宁不怕,双宁一定会照顾好姐姐……阿,是少爷!”
郭临微微一怔,侧头和阿秋对视一眼,竟一齐笑出来:“乍一听,这话倒和你头次被王爷送来我身边时,说的一模一样。”
“哎呀可不是,”阿秋面露追忆之色,“一晃居然十多年都过去了……”
“好啦,再说下去,我上朝可是要迟到了!”郭临嬉笑一声跳下床,拿起朝服抖开套上。
阿秋拉着双宁,细声示范着,指点她帮助郭临系带穿衣。
晨光渐明,屋外已有鸟雀振翅。郭临提了提前领,双手一伸,推开了房门。往昔四年间日日看惯的庭院美景,此刻看来,别样舒畅心怀。她抬着肩膀活动了胳膊,英眉微扬,吩咐道:“阿秋啊,这屋后的窗下还躺着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半夜扰人清梦。你待会叫李延过来看看,若是还有气,就交给白子毓,若是服毒了……”她回过头,狡黠而笑,“那便在郊外找地儿埋了吧,也省的老白为难。”
“啊……?”阿秋瞪大了眼,愣仲半晌方才领悟,“哦哦,是刺客啊……”
“莫惊,这样的事……日后还有着呢,”郭临大步往外走去,凌风飘来的嗓音肆意张扬,“不过嘛,来多少杀多少,权当练手,也总有他人才用尽的时候。”
大门口不出所料地停着马车,郭临拉起红着眼跪伏行礼的李延,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跃上马车,掀开车帘就坐了进去。
陈聿修眼皮未抬,只将小炉上温好的茶水细细地倒入杯中,伸手递来:“喝一口,先暖腹。”
郭临就着他的手喝下热茶,一口暖流漫开全身。车夫随即喝驾,不多时周身便跟着幽幽晃动起来。她挽住他的胳膊,忽地一笑。握过他的手,努嘴抬起:“聿修,你我这样,算不算是将相联手,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陈聿修摇头浅笑:“你倒是把御史参的本都给想好了。”
“参本,呵呵……”郭临五指收紧,牢牢交握,“想参,随他们去,我如今还会怕么?”
“阿临,”陈聿修垂下眼,半晌轻缓出声,“你准备好了么?”
车帘颠簸着被风扬起,已能隐约望见前方朱红的宫门。“说起来我人生二十来年,祸闯不少,做的最好的细数之下却只有一样……复仇。”她哂笑一声仰后靠住车壁,“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敌人不是简单的刀剑便能解决……纵然要为三千弟兄复仇,也不能贸然出手。不止是顾惜这条好不容易捡回的命,顾惜你们……更是不愿大伙拼死护下的江山,因此乱在我手中。”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了。骏马磨蹄嘶鸣,车夫跳下马车,搬来脚凳。车内仍无动静,他也乖觉地没有出声。
“但这也是最后的仁慈了。”她深吸一口气,眸光微阖,直视向他,“聿修,前路荆棘……你可愿陪我一同走下去?”
陈聿修取过一旁叠好的披风,抖开来披在她身上。他细细地理好衣襟,朝她温柔一笑。
勤政殿上,皇帝负手缓行,一步一步地走上御座。
“臣等叩见陛下!”
大臣们举臂在前,躬身俯下。然而片刻后,廷上却是一道细弱的疾呼:“……尔,尔等缘何不跪?”
众人抬额望去,前方金銮御座下,左右文武首列。两道绯紫身影长身而立,挺直的背脊间,朝服纹饰显耀夺目。凤池蜿婀,麒麟威昂。徐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方探指喝问完,却似见了鬼般后怕地倒退一步,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末将的膝脚,从不跪愧对功臣的朝堂。神武军三千血命不清,朝堂之上,又何言国安,何言民幸?”郭临振臂高喝,一双利眸缓缓抬起,含笑盯住御座。
大殿上一片沉默,不少文官探头看了看陈聿修直立的背影,四下对视,重又低下头去。徐公公仓皇侧眼,望见皇帝靠在御案上的手掌微微战栗缩紧,旒玉轻晃。他忙转过头,冲堂中刘老御史使了使眼色。
“那你是说,只要一日不能揪出所谓的内奸,你郭临就一日不跪陛下?”刘老御史见状朗声发问,大步走出列。
“威盛天下的大齐,却不敢揪出陷害功臣的内奸。传出去不是叫四方之人笑话?”郭临负手回身,挑眉挑衅,“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内奸,是朝廷处心积虑,包庇下……”
“竖子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嫁祸!”
“哦,末将还未说是谁在包庇,刘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帮人认罪了?”郭临轻轻一笑,踱步走到刘老御史身旁,“阴山大雪,绵延万里。十日追寻,不说冻伤难眠,饥寒交加。单单是白茫茫的雪,便能灼伤将士们的双眼。神武军如若未亡在青山,也为此一役交付了一生的伤残。尔等日日在这金碧椒暖的大殿指点江山,论策是非,却忘了这些……都是将士们用性命铸就的安荣。你有何脸面,在此阻扰我为他们正名复仇?”
一声更比一声沉重的喝问落地,刘老御史惶恐后退,再无话说。郭临长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陛下!”
御案上的手顷刻握掌成拳,紧抿的唇角才将张开。却在此时,一人快步出列,跪伏在地:“臣门下侍郎关成尉请陛下捉拿内奸,还神武军一个公道。”
“臣尚书右丞贾谊叩请陛下!”
“臣门下左散骑常侍陆杰叩请陛下……”
“臣……”
呼啦一下,仿佛是洪流的开关打开。文官列队下,无数人举着笏板走出,跪在了殿中。愕然盖过了震惊,除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请愿声,竟是诡异的死寂隔绝着一步之遥的御座。皇帝双目涨得几乎赤红,死死地盯住殿中下拜的身影。
周泉光站在队列末尾,透过渐少的官帽,望向最前方的那个身影。直到此时他方才领悟,所谓的蛰伏两年,归权纳奉……他亲手打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便是为了今日,为了郭临归来之时,成为她的砥砺支柱。让这普天之下,再无一人可以俯视她。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叹息这场最深的算计,还是叹息一无所知的自己。然而……“臣归德中郎将周泉光,叩请陛下,明察此案!”
黑压压跪伏一地的文臣末尾,周泉光撩袍下拜,背后的武官制袍格外醒目。蒋穆微微咬牙,侧头和父亲蒋昱对望一眼,看到父亲瞠目摇头的凌厉神色。他蹙眉闭目,袍袖下的双手越握越紧。对不住了父亲!他睁开眼,大步上前:“臣羽林军统帅蒋穆,愿为惨死边关的同袍伸冤!”
声音掷地诉毕,满堂静的落针可闻。郭临一人立在最前,带着她身后跪伏的数十人,威严凌然宛若神武降临。而那些并未跪请的大臣,诚惶诚恐地望向御座,却一步也走不出来。陈聿修轻轻巧巧地挡在其中,一人之势,已然抵过千军万马。
“好,很好……哈哈哈哈!”皇帝忽然仰头笑起来,越笑越大。须臾,他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朕又没说不给郭爱卿公道,害死神武军的内奸,朕当然要查……”
说完,他阴翳地瞟了徐公公一眼。徐公公一哆嗦,连忙扬起拂尘:“宣瀚海都护苏恭翎——”
“且慢!”郭临扬臂喝止,冷声道,“陛下何意?”
徐公公望了望皇帝,见他一言不发,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正是在为郭将军查案,这苏恭翎……”
“查案?苏恭翎是朔方将领,还望陛下告知,他与我神武一案,有何牵连?”
皇帝抬起眼睑:“朕已经知晓,当年你们全军覆没,走了错路,便是因他虚报路线,才会……”
“哈哈哈哈……”郭临嗤笑喝道,“陛下好快的手,一日不过便揪出了人来。敢问陛下如何肯定,是苏恭翎做了内奸?朔方军素来远离京城,如何会与神武军结仇……”
“是意沈替朕查出的。”
皇帝望着郭临勃然变色的脸,徐徐笑道:“他自两年前重建神武军时,便察觉了不对。苏恭翎在朔方多年,见神武军一夕到来,连战连胜,立下赫赫功勋。一时心绪不忿,便设计让你们走错了路,到了朝廷废弃的驿站,被突厥包围……而今看来,也果然是他在从中作祟。继而在你等死后,篡了功名官升一阶,统领瀚海都护府……”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苏恭翎的升官都是他亲口下的旨意,如今却算在了苏恭翎的头上,成了陷害的缘由。她知道老将军必不干净,可也绝对……绝对不会是最终的黑手。意沈,你到底……郭临蹙眉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
一个清泠优缓的嗓音蓦地响起:“苏老将军,年轻时曾在先帝手下平定三王内乱,后又北抗突厥数十载,是两朝老将。臣不认为郭将军一介戴罪之身的功名,值得老将军用一生的清名去换。”陈聿修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悠然,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故事,“更何况,老将军有一子,襁褓时死于突厥掠杀。便是老将军真想夺了郭将军的功名,也断不会借恨之入骨的突厥人之手。臣以为……魏王殿下的查案,太荒谬了。”
郭临侧眸望去,见到他噙在嘴角的浅淡笑意,心中顿时大定。仰头喝道:“既然如此,那便请陛下将魏王殿下和苏恭翎一道宣来殿上吧,末将正好与百官一道听听,这番荒谬的审案。”
徐公公捏着拂尘杆的手用力发白,他已不敢去看身旁皇帝的神色。肌肤隔着层层宫服,如芒刺针扎。
“砰”的几道的巨响,皇帝一掌扫落案上的笔架,霍然起身。沾着墨的笔杆一直滚到郭临的靴前。
“郭临,你这是在质疑朕的权威?”皇帝眯起眼,厉喝尖锐刺耳,“谁给你的胆子,来勤政殿上造反?”他冷笑一声,唇角斜着挂在脸上,狞恶无比,“其实,你是不是郭临……还待评说,朕想着,该是先叫来几个侍中来替你验明正身。”
郭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报——”慌乱的脚步从殿外一直跑进殿中。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手中高高捧着一本折书,颤声道:“陛下,方才楚世子入宫,将楚王的卸甲呈书递交上来。”
“……什么?!”皇帝踉跄一步,几乎跌在御座,“这怎么可能,二弟他……”
他一掌拍在扶手,嘶声厉吼:“究竟怎么回事!”
“楚王,楚王病缠体弱……太医诊断他毒症后遗,已无法再驭马动武。世子说,王爷不愿让陛下为难。守护琼关的重任,就交给下一代了……他如今只求告老还乡,望陛下圆他唯一的心愿。”
郭临涩声长叹,缓缓阖上眸,盖住湿濡的眼眶。义父……他用尽最后的能力,在为她铺路。纵然是为了国本威望不会动摇,皇帝也不能再轻易对她出手。
只因为……她已是整个大齐王朝,唯一的一品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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