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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妹,醒醒,到了。”谢伯媛推了推靠在牛车的车厢壁上酣睡的谢妙容,她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十五妹刚刚闯了那么大一个祸事,竟然能睡得着。不过,看她长得跟乳饼一样圆而丰满的脸,她相信心宽体胖这个话不是白说。

    她想起今天正因为那萧弘嘲笑十五妹胖,说十五妹是“矮冬瓜”,十五妹也才生气去抓了萧弘。既然她也知道胖了不好,可为什么不节点儿食,反而还要那么贪吃呢。好多次,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她都看见自己这阿妹比别的姐妹们多吃不说,而且永远吃东西都是津津有味,很有胃口的样子。

    看她醒过来,伸了伸懒腰,又搓了搓眼睛,谢伯媛忍不住笑道:“十五妹能吃能睡,怪不得长得好呢。只是我想问你,为何你晓得被人说胖不舒服,但又不管住嘴呢?”

    “这个啊……长话短说吧,阿姊,我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管住嘴不吃是不行的,我还想长得高高的呢。等到我长得跟阿姊一样大,再节食不迟。”

    其实谢妙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胖,可能跟别家的像她这么大的小女郎比,她是要健壮些,另外这一个多月来阿枣尽给她做好吃的,让她长了几斤,跟别的小女郎一比,的确是要大上一号。萧弘大概也是拿她跟纤弱的卫八娘比较,就说了那个矮冬瓜的话。她完全不担心自己真能胖到身体堆积脂肪的那一天,毕竟她也不是海吃海喝的那种人,就算多吃了点儿,可那也是因为又要练拳又要读书啊。

    想到练拳,她立即想起今天萧弘凶神恶煞要废掉她的手的话,她觉得自己这下恐怕是跟那个萧蛮子结怨更深了。这么一来,她更不能节食,让自己变成卫家八娘那样一个瘦弱文雅的女郎,不然再遇到萧蛮子,恐怕人家一只手也可以把自己给收拾了。她现在根本不追求好看,而是追求自己多长点儿本事,不管是读书明理也好,还是习学拳术剑术也好,都要认真努力学,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跟长姐明说啊。阿婆可说了,要她不能把向公孙舞学剑的事情告诉家里的姐姐们,外人更不能说。

    这会儿谢伯媛听了谢妙容的话也觉得甚为有理,在她看来,小孩子白白胖胖比瘦好,瘦了容易生病。这个时代,生病弄不好就要命,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有许多小孩子因病早夭。

    所以她点头赞同谢妙容的说法:“十五妹说得有理,阿姊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喜欢我这样子,就不要老是念叨我,方才上了牛车,被你一通念,念得我昏昏欲睡。”谢妙容嘟嘴道。

    “我不是担心你么?你今日又惹祸了……对了,十五妹,一会儿到家你跟我一起去见阿母把今日在楼云寺的事情说给她听……”

    “我不想去,今日在楼云寺被吓到了,只想睡觉。”她摸着额头,假装头发晕。

    谢妙容也不傻,知道自己要是跟着长姐去见母亲,必定要被阿母责备的,所以弄了个理由出来作为借口。

    “你真吓着了?”谢伯媛偏着头打量谢妙容。

    “真吓到了,你没看见今日那萧蛮子有多凶,他抓住我的一只手,说要把我的手给弄断。要是王七郎他们晚一点儿来,你可能看见的就是断了手的十五妹了。”谢妙容拍着小胸脯,落在她长姐眼里就是这家伙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心都还在跳……

    谢伯媛是个爱护妹妹的姐姐,她也不会去猜想这是十五妹想逃开母亲的责备装出来的样子,于是,她道:“既然阿妹不舒服,那就回去歇着吧,阿母那里我去向她禀告今日发生在楼云寺的事情就行。”

    “唔,阿姊你真好。”

    “你这小乳饼……呵呵呵……”谢伯媛摸了摸谢妙容的头,突然为自己给十五妹取出这样一个绰号而笑起来,但是她还真有些担心呢,怕十五妹也会像听到那什么矮冬瓜一样恼了。

    结果呢,谢妙容一点儿没恼,还跟她一起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

    “你说什么?今日在楼云寺竟然……竟然发生了郎君们斗殴的事情,起因还是十五娘?”果然,刘氏在大女儿谢伯媛向她禀告了在楼云寺发生的事情后,大吃一惊。

    她刚才还在有些奇怪怎么长女在她刚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原以为她怕是要在吃晚饭时才回来呢。没想到,她早早地回来,是因为在楼云寺发生了王家郎君和萧家郎君斗殴的事情。

    谢伯媛向母亲禀告了楼云寺的事情后立马认错:“阿母,都是我不好,没有看好十五妹,让她和卫八娘去楼云寺后花园乱逛,从而惹下事端。”

    刘氏看着垂着头的大女儿,摆摆手:“这事情不关你事。十五娘是个什么性子,我比你明白。只是她今天又动爪子抓人了,这也是太丢人。她都七岁多了,怎么还跟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动爪子。对了,她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我跟前禀明此事?”

    谢伯媛答:“她说她今日被萧弘吓着了,想回去躺一躺,所以回府后就回琼琚院去了。”

    “我看她是又在找借口躲事儿,出了这种事,她难道不该到我跟前来说点儿什么吗?她倒好,一切都推给你,知道你是个好性子。”刘氏摇摇头道,“不过,我可不能就这么放任她。”

    说完,她喊了跟前伺候的一个婢女过来,让她去嘉玉堂琼琚院传话给谢妙容,让她即刻到自己这边来一趟。

    那婢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果然把谢妙容给叫来了。

    谢妙容进刘氏屋子的时候还在搓眼睛,一副瞌睡的样子。她还真不都是为了找借口躲事儿,而是今日在楼云寺经历了那些刺激的场面,十几个郎君上演全武行,尤其还见了血,有点儿刺激。等到事情结束,她绷紧的神经一松下来,就真是想睡觉。刚刚告别了长姐回去,她倒头就睡,谁想才要睡着,服侍她的婢女阿蔗就跑进来了,说夫人那边派了人来传她过去呢。

    哎,看来,她娘还是要对她进行教育,她不去不行。

    进了屋子看见她娘,就娇娇软软喊了声:“阿母。”

    刘氏一见她这样子,心里的气一下子就下去了大半,遂指一指身边的榻:“来,坐下说。”

    “哦。”谢妙容耷拉着脑袋去刘氏身边坐下,不等她娘再开口,已经开口认错了:“阿母,今日楼云寺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该向侮辱我的萧弘回嘴,不管他说我什么心思龌龊,还是说我是个矮冬瓜,我都应该听着就是了。只要我听着就没事,后面也不会让王七郎他们帮我教训萧弘,两边打起来了……”

    “噗,十五妹,你这是……”一边的谢伯媛忍不住先笑出声了,一开始,她还真以为妹妹要向母亲认错呢。

    刘氏也被谢妙容这番认错的话弄得哭笑不得,绷不住笑了,顺手在她脑袋上一拍:“你这鬼灵精……”

    复叹口气:“哎,算了,就知道你是个无法无天的,不过,阿母还是得警告你,以后可要收敛着你的性子一些,遇事不要都那样逞强。不是每一次你都有好运气,碰上帮你的人。要是哪一次运气不好,可是真要吃亏了。”

    谢妙容这一回真心同意她娘说的话,便点头道:“是,阿母,我记住了。”

    刘氏又摸摸她的头,左右看她两眼:“这一个多月来,看你似乎比以前胖了好多,十五娘,还是不要吃太多,女子的体态应当婀娜多姿为好。”

    “哎呀,阿母,我晓得了,你放心,我像阿姊那样大时,一定会比她还好看的!”

    刘氏摇摇头,不知道小女儿哪来的自信,可以超过长女的气度和容貌。不过,她想,她的这个小女儿眉眼还是不差的,只是没有长开而已……

    “王七郎和王十一郎帮你,听说也受了伤,你看你什么时候还是带些礼品去探望一下他们,以表谢意吧。”刘氏转而说起别的话。

    “阿母,我已经跟他们约好,等他们伤好了来我这里,我送一套桌凳给他们聊表谢意!”

    “什么桌凳?你又在捣鼓什么古怪的东西?”

    “阿母,你改天到我那里去看一看吧,说不定你也喜欢哩!”

    刘氏还没说话,一边的谢伯媛道:“十五妹,我听九妹说她管你要了一套你新让人做的桌凳,我也好奇,不如这会儿你带我过去瞧一瞧吧。”

    “好!”谢妙容一口答应,转而又看向刘氏:“阿母,您去吗?”

    “我,还是算了,你带你阿姊去吧,我要看也有的是日子,改日有空再去瞧瞧吧。”刘氏挥挥手笑道,她也不是孩子,难道还那么大的兴头,听见风就是雨的,所以让她们两姐妹自己去。

    谢伯媛和谢妙容便辞了母亲,两个人出来往琼琚院去。进了谢妙容的屋子,谢伯媛见到了那一张小圆桌,还有两个小圆凳子,也是围着转了几圈,最后坐了坐,感觉不错。不过,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觉得这种桌子要是再大点儿,配上的圆凳子再高些,再多些,那样就可以摆在厅里待客了。

    “也可以那样改啊,只是把尺寸改大些就可以,至于那些圆凳子可以配上八个或者十个,就像你说的,摆在厅里,来了客,大家都可以坐在圆桌子旁的圆凳上,吃茶或者吃饭,又挨得近,又好说话。怎么,阿姊要定做一套么?”

    “若是像你说的能改大些,再配上八张圆凳子,我还真想要呢。”

    “那我们这就来画图,把尺寸定下来,明儿我就叫木匠去做。”

    “好,走,我们去你书房里去画。”

    “阿姊,我们就坐这里吧,书房里没有这里坐着舒服。”谢妙容指了指自己屋子里的这一张小圆桌,当时她画了图让木匠定做时,是按照她自己身高来的,而谢伯媛的身高比她高,当然要重新画尺寸。

    于是谢伯媛和谢妙容就在小圆桌旁坐下,叫婢女拿了笔墨纸张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画图。谢妙容画着画着灵机一动,便又画了书房里的一张可以坐着写字的书案,并且还画了一张靠背椅子出来。

    谢伯媛见了当然是大感吃惊,问谢妙容画出来的这新的东西又是什么,做什么用的。谢妙容就对她说了这书案和靠背椅子的用处。

    “坐着读书写字?”弄明白了谢妙容画的那书案和靠背椅子的用处后,谢伯媛偏着头想了想,在直棂窗前,秋阳洒进来,窗前树叶婆娑,坐在靠背椅子上,身体放松地读书和写字,那是多么惬意啊……

    她的手指在谢面容画的那书案和靠背椅子上使劲儿一点:“十五妹,这样的书案和靠背椅子我也要一套!”

    “呵呵呵,好!”

    “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谢妙容道:“做好了再说吧,做这些家具的钱我还有。真不够了,再管阿姊要。”

    “也行,那我就等着你画的这些新家具做出来,想一想也有些雀跃呢!”

    “嘻嘻……”

    ——

    就在谢妙容重新画了图,去让木匠做家具,等着家具做出来的那段儿时间。王家两兄弟,王兆和王梓的阿父,谢家二房长媳大王氏的三弟,时任侍御史的王建去找卫介说话了。

    王建见了卫介就说他的两个儿子被他的学生揍了,一个打破了眼角,一个打破了嘴,身上也有些青紫的伤痕。本朝的郎君们都视个人的容貌若生命。他问卫介,他的两个儿子要是将来破了相,没了前程,这账该怎么算?

    当日在楼云寺跟萧弘打架的王家郎君们回去,有几个比王兆和王梓伤得重,但是为何他们的父兄不来找卫介,偏偏是伤得轻一些的王兆和王梓两兄弟的父亲王建来呢?

    主要是那些打架的受伤的王家郎君当时是去助拳的,而跟萧弘起争执,继而动手的正是王兆和王梓两兄弟。所以,他们的父兄就来找王建,说这件事是由他的两个儿子惹起的,希望由他出面去找卫介说事儿。

    王建这个人呢,又比较护崽儿。况且据他从儿子还有别的当日参加楼云寺斗殴的其他王家的郎君说的了解到,那一天的确是萧弘不对,他们才不忿动手的。既然自家子侄占理,王建就更有理由去找卫介说话了。

    卫介呢,老实说直到王建来找到他,他才知道自己门下的学生萧弘惹事了。

    他是和谢庄齐名的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又跟他同在朝廷为官,且官位一样。他为官以后,就比以前忙多了,好在新皇帝是个能干人,他这个高级谋臣用不着出多少主意,所以他还是比较闲,就没有丢掉收学生这个二十多年的爱好。但是因为做了高官,那收的徒弟就比以前少多了,都是老朋友或者他看好的高门士族之家的郎君他才收。收徒的要求是挺严格的,不但要讲门第,还要讲出身。

    而萧弘就是他去年才收的徒弟,入门不过一年有余。当初是萧弘的祖父,担任徐州刺史兼镇军将军的萧裕亲自上门来,送了许多贵重的礼物,请求他收他的孙子萧弘为门下学生的。

    萧裕尽管出身稍差些,比不上王谢,甚至比不上卫家,但是他当的那个官可是个要紧的官,况且他还是大将军桓翌看重的人,人家亲自上门来求他收弟子,他还是要重视的。

    不过,卫介也并不是一个只认财帛,只认权势的人。他是大名士,还是有些耿介的脾气在。所以,听了萧裕恳求后,他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必须要看看萧弘这个人,要考考他,看他资质如何,要是萧弘经过了他的考试,他才能收下他。

    萧裕虽然是个武人,但是年轻的时候也读过一些书的。况且景朝上下,最仰慕的就是如同卫介这样的大名士,大名士都是有些清高的,基本都是视钱财如粪土,不畏权势。因此,他们要收弟子,肯定是要符合他们的要求才行,不然随便收个进去,别说此人成才了,要是这人给老师丢了脸,那老师的名声可会受损的。时人可是把名声当成生命,尤其名士们更是如此,那是相当地爱惜羽毛。

    所以萧裕明白卫介的要求一点儿不过分,接下来就让孙子萧弘到卫介跟前来接受考试。

    卫介初初看到萧弘时,第一眼就很满意,因为他有着十分出色的容貌。接下来,他又考了他一些比较基础的儒学知识,萧弘也能毫不迟疑和停顿地答出来。卫介点点头,最后又让他背诵默写了一篇论语里面的文章,萧弘写完后,恭敬地递上去,卫介见他的字也写得不错。看来萧裕从小对孙子的教育就抓得紧,基础挺好,可以收下他。

    于是萧弘就成为了卫介的学生,安排在卫家的一个学馆里学习。卫介每次休沐都要去给他们那几十个学生上一个时辰的课。一年下来,卫介给萧弘的考评是个“上”,意思是他在他教的那三十几个学生里面属于前面十名的好学生。卫介给学生们的评级是“上,中,下”。

    今日王建找上门来,告诉了卫介萧弘打伤了王家的郎君,的确是让他狠狠地吃了一惊。他也知道萧家是武人之家,可是当初看到萧弘的时候,觉得他看起来跟别的文雅的士族郎君没什么两样,哪料到他的本性里还是带着武人的凶悍。

    “待我叫萧弘来问一问,若是真如王御史所言,我定当给王家一个交待!”卫介面现怒容道。

    接着,他就让身边的奴仆去把在学馆里读书的萧弘叫来。

    不一会儿,萧弘就跟着那奴仆来了。进入屋子后,他先向卫介行礼,恭敬地喊了声:“先生。”

    坐在上头的卫介开口:“抬起头来。”

    “是。”萧弘依言直起身子,看向上头坐着的卫介。

    在跟着那来传话的奴仆上卫府大房的厅堂时,他就预感到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卫介看清楚了萧弘脸上果真有伤,一只眼周围的青紫尽管已经散了好多,但是还是看得出来那是被拳所伤。

    “萧弘,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卫介淡声开口问。

    从楼云寺回来已经三四天了,萧弘一直在找郎中给他治伤,特别是脸上的伤痕,他希望在先生下一次休沐上课时,能消得差不多,不要让先生看出来,不然,被先生问起,他真不好回答。

    那天在楼云寺冲动跟王家众郎君打了一架后,他就有些担心,此事被先生晓得,肯定是要被惩罚了。

    这会儿见先生已经看出来自己脸上的伤,并且也问起这是怎么弄的,他迟疑了下,便也老老实实把那天在楼云寺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并没有什么隐瞒,最后说:“学生知错了,还请先生责罚。”

    卫介听完萧弘的话十分生气,就算萧弘认错态度良好,他也寒声指责了他一通。

    说他口多言,又冲动,完全不像是他卫介门下学儒的郎君,这一番在楼云寺所为简直让他这老师为他感到耻辱,也让他深深失望。

    一顿责骂之后,他问坐在一侧枰上的王建:“王御史,你看,我该如何处罚萧弘才能让你满意?”

    王建道:“他可是你的学生,他做错了事,惹了祸,当然是你这当先生的处罚他,至于该怎么罚,想必卫侍中心里有数。”

    “那我就将他逐出我门下,从今后,只当没有他这个学生。”卫介沉声道。

    王建知道自己这一番上卫家来为王家的子侄们讨说法,最好的能得到的也就是这个结果了。毕竟萧弘也是一流士族之后,他祖父如今做的官也是很有分量的。尽管王家的郎君们受了伤,可萧弘也伤了,他不可能要求把萧弘捉去打一顿的,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这种动武的事情他们这种有身份的大人也要求不出来。

    作为对萧弘的处罚,让卫介把他逐出师门,中断他的求学,同时也毁掉他的名声,这样也是足够了。外人说起来,王家也有面子,卫介不袒护犯错的学生,也有好名声,至于萧弘,那肯定是不能再在建康城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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