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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贾琏的一番言语,贾珍和贾蓉父子二人露出一点震惊之色,他们本以为自己十分了解贾琏,没想到他面对此等美色,居然直截了当地拒绝。
劝了好几回,说明诸多好处,贾琏依旧不愿意娶尤二姐,贾珍和贾蓉只得就此作罢。
此事到底叫凤姐知道了。
贾琏坚定地拒绝了贾珍和贾蓉父子的要求,贾琏的心腹小厮怎能不去凤姐跟前讨好?七嘴八舌地就告诉了凤姐,以此来表明贾琏对凤姐的一心一意。果然,凤姐听完后,痛骂了贾珍和贾蓉父子一番,命小红重赏昭儿等人,当晚亦对贾琏十分曲意奉承。
凤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从前贾琏风流成性,她心里不受用,难免以势压人,口出狂言,终究是有点色厉内荏,如今贾琏善待她,她又有儿有女,何苦张牙舞爪,叫人看笑话?
因此,面对贾琏的受宠若惊,凤姐反倒笑了。
横贾琏一眼,凤姐眼波流转,道:“今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二爷做得好,趁早远着那府里的一对父子,世间竟有这样的人,自己当了嫖客不止,还想当老鸨,给那一起子混账狐媚子找嫖客!亏得素日里跟我大妹妹长大妹妹短的来往热闹,背地里竟这样害我!”
贾琏欺身上前,猴在她身上,笑道:“奶奶可明白了我的心?我若不是一心一意地想改过,何必打发平儿出去?”
凤姐越发喜悦,一夜颠鸾倒凤,自不必说。
次日,贾琏请过贾母安后,径自往东院给父母请安。
如今有了孙子,贾赦倒是减少了和小老婆喝酒的时间,奈何他是老公公,又住在东院,没有去儿子儿媳妇院子里的道理,还是上一回在贾母房中才见到抱出来的孙子,近来一直不得见,不免有些闷闷不乐,待贾琏一进门,便破口大骂。
贾琏无奈道:“儿子倒想搬过来和老爷太太同住,只是老爷这里房屋狭窄,花园子早并入大观园了,哪里住得下儿子一家四口,连带三四十口子下人?”
邢夫人也劝道:“琏儿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老爷别像从前似的,好歹给孙子一点颜面。”
贾赦听了,怒气稍歇,想起贾琏上回在路上说的要紧事情,道:“你不在家里看我那孙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贾琏忙云有机密要事,邢夫人听了,起身离开,同时把伺候的人都带下去了。现今贾琏和凤姐孝顺,迎春贴心,眼瞅着不至于晚年无依无靠,虽然贾赦依旧昏聩,邢夫人却早不在意了,因此,她无意打听贾琏想说的机密要事。
贾赦不放心,带了贾琏去书房,坐下后,等小厮送茶退下,方道:“什么事情,直说罢。”
贾琏觑了贾赦一眼,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儿子有了儿子,遇事想的就多了些。他才生下来时,儿子和他娘说笑,说这爵位一代不如一代,轮到他,不知道得降几个等级,倒不如效仿敬老爷,正经地从科举出身,说不定就光宗耀祖,给老爷增光添彩了。”
贾赦听得一脸笑容,点头道:“别看你素日里没什么本事,倒能说出几句人话来,我那孙子生得好,雪团儿似的聪明,将来肯定比他老子强!”
贾琏话题一转,道:“可是查看到一些东西后,儿子顿时心灰意冷了。”
贾赦正欢喜,闻声一怔,皱眉道:“何出此言?你查到什么东西了?竟然影响我孙子考功名?快些说将出来解决掉,等到跟前解决就晚了。”
贾琏从靴子筒里拿出几张纸来,奉到贾赦跟前,道:“儿子拜了个先生,便是林姑父留给儿子的那位,极精这些东西。先生说,若是这些事情不解决,定会影响老爷孙子的前程,除非以后能得隆恩不必忌讳这些,但是隆恩又岂是容易得的。”
贾赦不解,接在手里翻看片刻,顿时跳起身来,连带桌上的茶碗掉落在地上,瞬间打了个粉碎,一叠声地道:“咱家这样的权势,难道还怕这一点子小事?”
贾琏低声道:“咱家又有什么权势?二老爷官职卑微不知怎样,老爷向来只有爵位而无实缺。老爷别提宫里的娘娘,娘娘向来偏心二老爷一家,素日连节礼都没有老爷太太的,凭是什么好处都叫二老爷一家得了,反倒拿咱们家的银子打点,会额外照应咱们长房的嫡长子?若是会,这些日子咱们哥儿也不会遭遇洗三满月凄清冷淡的景况了。”
那纸张上面列的不是别事,正是府内上下人等做下的种种劣迹,上到贾赦,下至奴仆,或是欺男霸女,或是强取豪夺,或是重利盘剥,或是包揽诉讼,这些罪状七八成都不是贾赦做的,但都会落在他头上,再不济也是治家不严之过,最严重的当属祖上亏空、借银未还。
贾琏十分贴心地在这些事情后面明写按照当朝律例,该判何罪,虽然罪不至死,但罢爵抄家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贾琏又愁眉苦脸地道:“祖上三代无罪,才能参加科举,老爷的孙子怕是无望了。”
贾赦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贾琏,口鼻内呼呼喘着粗气,好半日才道:“你这是特地拿来讽刺你老子?指责你老子无能?”
贾琏急忙摇头,一面给他抚胸顺气,一面道:“儿子若有此意,天打雷劈!儿子一心盼着老爷好,哪里敢讽刺老爷指责老爷?只是特地将查明的东西禀告给老爷,好叫老爷防患于未然。咱们家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俗语说得好,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的满朝也不是找不见,咱们总得先留个退步抽身之地。”
贾赦坐回椅内,半晌后才平复气息,道:“别的都无碍,治家不严也不是什么大罪,独亏空借银一事,你以为我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随后,他又恨恨地道:“十件事情里有九件事不是我做的,怎么都怪在我头上?”
贾琏苦笑道:“谁叫老爷是咱们府里的一家之主呢?拿帖子出门打点,可不就用老爷的名号?甭管二老爷如何霸占荣禧堂,如何以老爷自居,抹杀不了他五品官儿的事实,若不拿府里的帖子出去,谁知道他是谁?”
贾赦听了,怒气冲冲地道:“我就知道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凡是好处都叫他得了,凡是坏事都得你我父子二人扛着!”
贾琏轻声道:“儿子察觉到这些,真真吓了一大跳,日夜不安稳。”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父子的处境竟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倒好,虽然不务正业,到底因是虚职,没有渎职的罪名儿,虽然好色了几年,但没做过欺男霸女的劣迹。
就是年轻时有几件包揽诉讼的事儿,贾琏也早就派人抹平了。不过,这几件官司倒是怨不得他,实在是衙门欺人太甚,打官司的人背后没个势力依靠,没做错事的那一方免不得家破人亡。遇到人求,他命人拿帖子过去打点的,恰好都帮了对的那一方,没包庇罪犯。
如此算来,他身上没毛病,贾赦却是一身的罪名,纵使这些年父子之情日渐稀薄,到底是他老父,五十好几岁的年纪了,哪能眼睁睁地瞅着他获罪?
罢免世职、抄家充公就罢了,也算罪有应得,怕就怕贾赦被判监、禁、流放、斩首等重刑。
这些日子以来,贾琏越想,越觉得没有任何能力挽回大厦将倾的颓势,唯一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安无事,光是守着打算放在黛玉那里的财物也很够他们过日子了,就是没了荣华富贵而已,到时候有黛玉庇佑,大约也吃不到什么苦头。
谁不想要荣华富贵?贾琏也想一辈子安富尊荣,继承爵位,再传儿子,奈何府里这些事情他看了都觉得不可能,只想着如何保住性命,不用监、禁、流放、斩首。
贾琏主要目的就是劝贾赦解决前事,不再继续为非作歹。
贾赦瞅着那几张宛若千斤重的纸,终于收回脸上的怒色,露出重重忧虑,道:“你看这些事如何解决?那些下人好弄,到时候送往衙门就是了。赖家贪的这些财物,我也有法子弄到手,折变成银子归还国库,只是这一点子不过杯水车薪,不够还。至于想叫府里还钱一事你就别妄想了,若能还得起,我能不说?倾家荡产倒是能,莫说别人了,就是我也不愿意倾家荡产地去还,何况老太太他们?况且为了建园子,他们手里梯己未必就有那么多。”
最后,贾赦又露出壮士断腕的悲痛之色,道:“我就知道,石呆子那事得算在我头上,虽然我确实想要他的扇子,到底没有动手,我是想用钱买的。乃是贾雨村揣测我的心意,擅自做主,明儿想个法子把扇子还给石家,并好生赔罪,就说我不知道贾雨村会这么做,拿到手后心里过意不去,特来归还。”反正贾雨村也不是好的,将罪过推给他,贾赦毫无愧疚。
贾琏心中暗暗好笑,也知凭贾赦的品行,确会做这些事,幸而自己先前救了石呆子一命,倒容易解决,随即问道:“别的还罢了,老爷怎么从赖家手里拿回那些财物?老爷先前可是说过,赖家的财物都在赖尚荣名下,而赖尚荣早就脱了籍贯,并捐了官儿,成为新荣之家。”
贾赦斜睨他一眼,道:“若办不到这一点子小事,我算你的什么老子?你等着罢,如今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自有我的法子将他们料理了,斩断老太太一条臂膀。”
贾琏问道:“老爷就没想过禀告老太太,一起还债?”
贾赦冷笑道:“老太太一心想把东西留给宝玉,岂会同意还债?梯己是不必说了,府里的东西只怕都算计着给宝玉。我去了,只是自找没趣。我倒是想先斩后奏,上折子还债,叫了户部官员到咱们家库房直接搬走,可是你想想,库房里还有什么东西?历年来累积的金银早都没了,那些笨重大家伙能折变二十万两不能?不能!到时候老太太告我一个不孝之罪,比不还银子的罪名还大呢,那可是十恶不赦之罪。”
贾琏叹息不绝,他清楚贾赦其实是舍不得拿自己的梯己出来偿还亏空和欠银,不过到时候用赖家的财产还上一些,也算是减轻罪名了。
根据他查到的东西来看,赖家少说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家业,有从府里贪的,有假借贾家之势替人办事得的,有贾家下人孝敬的,来钱的路子十分之多。贾琏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他和凤姐所有凑在一处也不过七八万两银子的家业。
过了两个多月,贾赦突然将赖大夫妻和赖嬷嬷送去见官了,以盗窃主家财物、假借主家之势为非作歹等为罪名,连同赖尚荣一起告了,还有一些账册等物为证,振振有词地说就凭他们几代家奴的身份,哪来本事挣出几十万两银子的家业?便是赖尚荣做官,也不过几十两俸禄。
纵使赖大家在荣国府里威名赫赫,但贾赦整治他们却是轻而易举,尤其贾赦留心久矣。
他的动作非常快,在告赖尚荣、送赖大夫妻、赖嬷嬷见官时,麻利地上了一道折子,痛哭流涕地向长泰帝请罪,诚心将赖家原本属于自己家的财物上交国库,以抵祖上亏空欠银。
按赖嬷嬷和赖大夫妻是贾家的家奴身份,纵使赖尚荣和一干子女都脱了籍,但许多财物来历不明,又确实在建造省亲别墅时贪了许多银子才有如今的大园子,盗窃主家财物也是确有其事,因此除了有主的,赖家九成财物都该判归贾家。
贾琏听说赖家罪名落定,目瞪口呆地望着刑部官员前来查封赖家,户部紧跟其后,好几个官员清点财物,金银直接充公,宅邸园林地亩并家具东西、丫鬟仆从等按官价卖出,总共抵贾家欠银二十八万两六十四两二钱,这些却是后话。
这些贾赦都没管,他在刑部来查封赖家时就打算出去躲一躲,以避贾母雷霆之怒,说到底,赖嬷嬷是贾母的心腹,赖大家也是贾母的臂膀,得知此事定会震怒。临走前,贾赦告诉贾琏,自己已修书一封,让他去找平安州的节度使,凭着他们家和平安州节度使的交情,借他的势力做一番事业,好压倒贾政。
贾琏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地阻止道:“我的老爷,还嫌罪名儿不够多不成?结交外官这是咱们能做的事情?别是罪名儿咱们得了,偏没有什么好处。咱们已到这样的处境了,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要紧,搀和这些事情作甚?”
纵使贾琏无知,也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太上皇还能活几年?等太上皇驾崩了,天下就是当今的天下,何必和太上皇的心腹来往亲密?
贾琏是真的怕了,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再搀和这些事,岂非自寻死路?
贾赦听了贾琏的一番话,思索片刻,愤愤不平地道:“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老二那东西压着?又有老太太偏心,将来指不定她老人家的梯己你都得不到一文半个。”
贾琏笑道:“不甘心又如何?咱家已经这样了,挽回不得,只能悄悄减轻自己的罪过。老爷且瞧着罢,咱们发觉到了前景不妙,暗暗筹谋,也已还了一笔银子,多少减轻了一些罪名,毕竟圣人知道老爷在家里做不得主。二老爷和二太太对此却一无所知,一味沉溺在娘娘带来的荣光中,到了那一日,罪过未必比咱们轻。”
贾赦抚掌道:“那我就等着了!我打算好了,等老太太没了,我也不分家,分了家,亏空欠银等罪名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凭什么?要获罪,就拉着他们一起!”
一语未了,闻听小厮说,贾母那里已得了消息,贾赦急忙整装出发。
贾赦身上有爵位,无旨不能擅自离京,因此他只是离开贾家,藏到京城一个臭味相投的老友家里,因鉴赏古董字画认识的老友,颇有义气。
贾琏也不愿面对贾母,骑马去城外逛了一回,忽见那方来了一群凄凄惨惨的人,原本他没放在心上,等走得近了,才发现这群衣衫褴褛相互扶持着过来的主仆人等,不是别个,竟是旧年挨打后出门做生意的薛蟠,以及他麾下的那些仆从。
贾琏跳下马,迎上前道:“薛大兄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见到他,薛蟠顿时放声大哭,拉着他的手道:“好哥哥,总算见到亲人了。你不知道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本以为再也回不了京城见到亲人了。”
贾琏细问究竟,才知道薛蟠今年开春就从江南启程,意欲返回京城了,他们贩了好些货物,纸扎香扇等,不想走到平安州境界,竟遇到了一群劫匪,不仅劫走了大批财物东西,还打伤了他们,薛蟠从未吃过这等苦头,不免凄惨异常。
贾琏啼笑皆非,道:“你们家在天下各处都有生意,你们遭劫,就这么回来了?没想过去你们各处铺子里找人帮忙?何苦跋山涉水地来,不像样。”
薛蟠一拍大腿,懊恼道:“照啊,我怎么没想到?”
跟着他的小厮和仆从撇撇嘴,他们曾经提出这样的主意,偏生薛蟠天生蠢笨,又觉得颜面大失,暴怒之下,听不进一句话,呵斥过后就没人提了,却不知这样回京更加没有颜面。因此,他们这些人就是靠薛蟠和各人典当自己身上的几件饰物,跟着京城来的商队一起返回京城,不过在岔路口就分开了,商队先返家了,不进城。
贾琏送他进了城,薛蟠没先回荣国府,而是去了铺子,各自收拾打扮一番,又央求贾琏帮忙遮掩,问他借钱,花费几日功夫从别处收购纸扎香扇并南货等物,假装风尘仆仆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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