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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皇甫斌眼看儿子不敢抬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出逐渐爬上皱纹的手在男孩头顶摩挲几下。
皇甫熙原本担心父亲认为自己太过工于心计，但发觉父亲根本没有这意思，放松心神的同时也不由得自我反省了起来——来到这个世界后，皇甫斌对他掏心掏肺，他被皇甫斌挑破作为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和担忧，是不是对父亲的信任太淡薄了？
心生愧疚之下，皇甫熙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向父亲，视线从他斑白的鬓角转到疼惜的目光。
皇甫熙动了动嘴唇，终于决定把自己的行为解释清楚。
“安平侯过来与父亲商谈再娶事宜的时候，我在花园里玩耍，听到婢子们聊天，说您有了新妇，就会再有其他儿子，到时候，我便不是特别的了。……您成婚那天，乳娘端来的吃食就走了，那餐饭是凉的。我不想被爹爹讨厌，所以觉得难吃也强吃下去了，晚上肚子疼的厉害都藏着不敢说。”皇甫熙偷偷看了父亲一眼，见他神色不变才继续说。
“等到被郑乳娘发现我肚子疼得厉害，她吓得厉害，不听我劝阻，直接将事情捅到正房里去了——爹爹抱着我，以为我是疼得浑身抖，其实我只是害怕。第二天没来得见太太就因为自己顽皮落了水，害得您和太太大吵起来，我更不敢去见她了。”他说着话，不自在的扭了一下。
原主也聪明灵秀，可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难免看不开一些事情被他人的闲话影响。
皇甫熙刚在此处醒来的时候，虽然阅读了那些记忆，却没来得及想得这么深，拖过了最容易与小夏氏缓和关系的机会。
皇甫斌不言不语的点点头表示对他的理解。
——儿子这些年被自己娇宠，骤逢变故产生小心思不奇怪，但有了这样的心思，他又是因为什么回心转意，临近离家的时候忽然跑去与小夏氏亲近呢？
皇甫熙见父亲脸上神色变幻，透出疑惑，赶忙组合词句解释：“可是太太虽然和爹爹关系不好了，但她掌管内宅却没让我吃一餐冷食，每顿餐点都很可口，对姐姐们也十分尽心，还会指导她们管家之类的事情。儿子要随爹爹前往燕地，家中没有男人支撑门户，正需要太太这样的爽利人。所以，我就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去见太太，也好免了后顾之忧——爹爹，其实我对太太存了算计的心思。”
皇甫熙垂下头，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样的做法功利心十足，分明是看准了小夏氏没有其他出路，逼着她满足自己心意。
皇甫斌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责备他——皇甫熙是他的掌上明珠，小夏氏只是为了安平侯府安心强塞过来的女人，皇甫斌不是不懂小夏氏的苦闷，可比起孩子受苦，他宁可不重要的人吞下这份苦楚。
皇甫熙见父亲没有责备的意思，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下了，可没等他把这口气喘匀，皇甫斌忽然道：“胭脂铺子是怎么回事儿！”
QAQ惨了！若是将这件事儿照实说了，过称完全经不起推敲！
皇甫熙眼睛来回乱转，急得满头大汗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
他在原著的记忆中察觉父亲把母亲陪嫁的银钱都给自己掌管，其中恰巧有间胭脂铺子，他仗着脑袋里装着未来的那些知识用胭脂水粉铺子捞钱，可现在该怎么对父亲解释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些“天赋”，理由就不好找了。
——哪个年代男人玩胭脂水粉也显得没本事啊！
皇甫熙紧张地手掌哆嗦起来，没想到父亲那只消瘦温暖的手掌覆在自己头顶又轻柔的摩挲起来，与此同时，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为父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事事想要护着你，没想到熙儿也长大懂得替为父分忧解劳了。这件事情你处理地很好，只是你小小年纪思虑过重，为父担心你耗伤心血。慧极必伤啊……”
皇甫熙紧挨着父亲的身体，他一下子扑到皇甫斌怀里，死死扒着父亲的手臂，胡乱说道：“不是，这事儿一点都不难，只是我贪心了。”
“熙儿，你懂得拿捏分寸，这很好，只是日后对家人可以放肆些。”皇甫斌笑了笑，手掌在儿子背脊上轻拍着安抚，眼见他还想继续解释，顺手从车厢的柜子里摸出一卷医书说，“来，为父教你识字——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 丹沙、云母、玉泉、石钟乳、涅石、消石、朴消、滑石、石胆、空青、曾青、禹余粮、太乙余粮、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白青、扁青……①”
皇甫熙耳中听着父亲低沉柔和的声音，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古人的思维有巨大差距。
父亲从头到尾关注的重点都不是他用自己母亲留下的嫁妆做了什么，而是他为家庭和谐付出了多少努力！
强忍着困倦听了满耳朵的医书，皇甫熙忍不住嘟哝：“爹爹，这些药就算都没毒性听了也没法一下子记住，怎么不把功效类似的放在一起呢？”
皇甫氏过去也是大家世族，底蕴深厚，如今人丁凋零，家中钱财根本没什么用处。
皇甫斌难得对医道感兴趣，自然想方设法将出现过的医书弄到手，皇甫斌自认存世的医书几乎都堆在他的书房里，可这么多医书却没有一部如同儿子所说的分类！
他惊奇的看向怀中困倦得不停揉眼睛的孩童，等他醒过神，儿子早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皇甫斌笑着摇摇头，扯过毯子将儿子裹住，自己捏住医书继续读起来，可脑中怎么也忘不掉儿子所说的话，一股陌生的冲动冲刷着他的思绪。
是啊，古书虽好，内容排列得却显得不近人情。
医药本是治病救人之用，只要能让患者病情回转，何必谈什么有毒无毒？
更何况，上古至今，不断发现新的药材，各地对同种药材的称呼不同，甚至有误把不同药材当做同一种使用，反而害了病人的事情发生，他为什么不能写一部医书，将这些错漏全都整理清楚呢？
著书立传传千秋，一本纠正了错误的医书被医者获得，能在治疗的时候避免多少无辜的人命丧生？！
皇甫斌完全被自己构想的未来刺激得面上赤红、加快了呼吸——没有毫无野心的男人，皇甫斌也不能例外。
周氏在时，□□添香他已经满足，如今心爱的妻子早亡，皇甫斌时常觉得自己活着便是等待老死的，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做什么，但如今，儿子一句惊醒梦中人，他蓦然明白自己根本不甘心浑浑噩噩的等待老死！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的将儿子放到角落，自己探出头去，吩咐仆从即可返回家中，把他的医书全都送去燕地，随即趴回钉死在车厢里的桌案前，提笔飞快的写下前篇“愿乞一言，以托不朽。予开卷细玩，每药标正名……②”
皇甫熙不知道自己临睡前迷迷糊糊的一句话，激发了年过四十五的父亲的豪情壮志，令他他发下宏志，要在有生之年著一部旷古绝今的医书，以填医道错漏。
可睡醒这一觉，他忽然发觉对万事不关心的父亲忽然扎进医书里，完全没心思搭理他了！
“爹爹，教我识字的事……”
“等爹爹忙完的。让卫妈妈看看附近有没有热闹的集市或者风景秀丽之处，带你逛逛，乖，让我把这些弄完。”皇甫斌头都不抬的回答，心肝宝贝儿子显然已经被著书挤下第一的宝座。
“嗯，车上颠簸伤眼睛，爹爹你要记得看一刻钟就歇息片刻——我那我去寻卫妈妈了。”皇甫熙体贴的说一句，便如同重归自由的小鸟一样蹦下车奔去找卫妈妈了。
“少爷小心这些，车还没停稳呢，可别跳啊！”卫妈妈看着漂亮的肉团子从车上一跃而下，失声惊叫，发觉皇甫熙一点没伤着可算松了口气，立时沉下脸，一把将他拉到面前絮叨起来，“老太太就您一个孙子，日后皇甫家都靠着少爷顶门立户呢，你怎么能做跳车这么危险的事情？”
皇甫熙早就摸透了这群口嫌体正直的家长们，直接抬起精致美丽的小脸，露出一口白牙大大的笑开，扑到卫妈妈怀里一叠声的说：“一点都不高，而且车停稳了。爹爹让卫妈妈带我逛逛散心呢，咱们四处走走吧？一路上这么辛苦，您食量越来越小了，找点好吃的把您喂胖！”
卫妈妈的孩子正是在这么一团的时候没了的，最受不得孩子冲她撒娇卖乖，被皇甫熙缠住没多久就投降了，带上两个婢子和四个下仆就进了城，沿街逛起来。
“少爷有什么喜欢的就告诉老婆子，不要因为脸嫩不好意思张口。”卫妈妈看皇甫熙一改之前活蹦乱跳的模样，乖乖牵着自己手，心中发软，神色越发慈爱了。
皇甫熙虽然能没节操的装孩子撒娇卖痴，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那些幼童喜欢的糖果玩具对他来说实在没有吸引力，想了一会才仰着头说：“卫妈妈，您过去帮着祖母料理家务是不是识字？爹爹原本要带着我识字的，可他现在忙活别的，我想去书肆找几册启蒙用的册子。”
卫妈妈煞是欣慰的笑了起来，赶忙说：“少爷说的很是，您手也有力气了，不如再买些笔墨纸砚，顺便学学写字。”
“都听卫妈妈的！”皇甫熙乖巧的点头应下，一行人问过路便往书肆而去。
眼看着走到书肆门口，店里“砰砰磅磅”的丢出许多扯得稀碎的卷轴，一个衣着奢华、相貌平凡、神色却分外傲慢的豆丁从里面走出来，高声嚷着：“连画册都没有，还开什么书肆！都砸了！”
卫妈妈果断拉着皇甫熙后退，皇甫熙忍不住追问：“卫妈妈，那是谁啊？燕王驾临此地，他竟敢当街闹事。”
卫妈妈在皇甫熙手背轻轻捏了一把，压低声在他耳边提点：“别乱比划——寻常人家不能穿用蜀锦，闹事的恐怕是燕王世子。”
皇甫熙闻言皱紧眉头，丝毫没注意到隔壁酒楼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兴致盎然的视线在他和书肆中大闹的燕王世子之间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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