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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舒、绿沁犹豫着,见沈著还要动怒,只得依着他所说,将屋子里的陈设一一收起,又跟司天、司妖换了,将油绿的绡帐、葱绿的墨兰给如斯换上,在沈著坚持下,那把极有古韵的长琴,也被沈著带了去。
不用费神去练琴,如斯总算痛快一些。
绿舒为难道:“姑娘,不如,明日再给姑娘讨一把长琴?”
“不必了,再弄来,岂不惹得哥哥怀疑?”如斯一笑,听绿沁抱怨说“大夫人不肯多给热水,只给了一桶”,心道绿沁、绿舒这些不曾吃过苦头的丫头,进了沈家,要大受一番磨难了——凤氏给这一桶水,已经很大方了。
不过,这四个有见识,对她也是一桩好事。譬如,她再拿了香膏涂脚时,就没了惊诧之声。
反复揉捏了一双今日里受尽苦头的脚,待脚心发烫了,这去那铺着焕霞纱被的床上躺着,听枕头里沙沙作响,就问:“这里头塞了什么?”
“姑娘前不久病了,问了太医,殿下特特地寻了菡萏,成苞地掐下来,晒干了做成了枕头给姑娘送来。”
遇上情种就更难摆脱了,如斯眉头蹙了一下,转而便又睡下。
次日一早,胡氏悄悄地来说:“烧了一夜,已经融了,随着锅底的灰尘铲去做填水坑去了。”
如斯心里放心,去给沈老夫人请安时,见满府上下呼奴唤婢好不热闹;一会子这个说“甄家老爹来了”,一会子那个说“凤家舅爷送帖子来了”,只听沈老夫人说“如今忙着接驾,哪里有功夫去见?来了人,统统打发了就是”。
如斯在沈老夫人那瞧着凤氏迎来送往,见如是随着个极有威严的老嬷嬷过来,忙识趣地告退出去。
偏如是摆脱开那老嬷嬷,便忧心忡忡地紧跟着如斯,一径地跟到二房院子里后罩房那的小厨房外。
“四妹妹放心,姐姐不是贪功之人。待将狄髻送到太后跟前,姐姐一定将这狄髻是谁心灵手巧想出来的,说给太后老人家听。”如是难为情地对如斯说。
如斯一听,反倒觉得好笑,“二姐姐,伯父、伯母唯恐我见了贵人又惹出祸来,再三思量,才不许我去见,二姐姐执意叫我去,万一惹出祸来呢?”
“能惹出什么祸来?四妹妹是怕贵妃娘娘怪罪?”如是问,倒是真心地以为如斯得罪沈贵妃,不过是因运气差了一些,谁能想到她跌倒的事,今上会不明就里地怪罪到沈贵妃头上?
“还是罢了吧。”如斯听小厨房里的胡氏叫她,忙转身向厨房去,过一会子拿着锅盖走来,叫如是去瞧那煮了一夜凝出的一层白晶。
“这是……猪油?”如是瞧着像,又觉味道不像。
“是樟脑。”如斯笑着,“昨儿个家里老少都昏了,拿了这想樟树枝里提的樟脑提神也好。”
“……树枝里,也有油脂?我还道,那豆芥里才有油脂。”如是错愕。
“这当然,樟树里有樟脑、桉树里有桉树油,薄荷里有薄荷油。二姐姐寻常用万金油,还不知道那万金油是用白蜡加着樟脑、桉树油、薄荷油做的?”如斯接了绿舒手上的竹篾去刮那樟脑,琢磨着给甄氏做个香囊,省得她三不五时就要昏厥一场。
“什么是万金油?”如是疑惑。
正刮那樟脑的如斯手一顿,侧头望向绿舒,“宫里,可有万金油?”
绿舒轻轻摇头,蹙眉说:“奴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真?”如斯本要借着蒸樟脑将锡钗不动声色地融了,谁知当真炼制出了樟脑,心思一转,暗道反正那万金油并非什么难做的物件,小作坊里便可做出,且要用的薄荷、桉树、丁香、肉桂,园子里应有尽有。若弄出来,也是一个一家老少糊口的手段——一家老少只管着呼奴唤婢痛快着,总要有人费心思养家糊口才成。
“二姑娘。”双泓急急忙忙地领着两个脸生的丫鬟过来,仓促地跟如斯介绍说:“四姑娘,这是侯月、这是待月。”便挽着如是的臂膀,堆笑说:“二姑娘,嬷嬷等着呢,别叫嬷嬷等急了才是。”
“正是,二姐姐快些去吧。”如斯催促着,瞧见如是一连惭愧地去了,便吩咐绿舒、绿沁、绿痕、红满去园子里弄了薄荷、桉树、丁香、肉桂来。
绿舒很给如斯脸面地打发了绿沁、绿痕、红满先去,避讳着厨房里的胡氏,微微蹙着眉,担忧地说:“姑娘,没有长琴,怎么用琴声将太后引来?”
如斯轻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只管听我吩咐便是。”
“姑娘当真有妙计?”绿舒轻声问了,见如斯发丝上沾着尘埃,身上也满是樟树的气息,只觉这气息,叫人神志清醒得很,清醒到,竟然意识到昨晚上那把长琴被沈著带走,似乎恰合了如斯的心意。
“不然,你以为呢?”虽是虚与委蛇,但如斯可没想处处看人眉高眼低,“快些去园子里将我要的东西弄来吧。”
“是。”绿舒应着。
胡氏从厨房里出来,皱眉问:“姑娘又要什么?”
“劳烦奶奶向大伯母那,替我再要两口铁锅两担柴火一斤白蜡。”如斯道。
胡氏嘴一撇,“大夫人那么个小心人,她肯给姑娘这些东西?”
“奶奶只管去要便是,狄髻的功劳给了二姐姐,大伯母怕我拆台,一准会给。”
胡氏将信将疑,将两只手在腰上系着的围裙上擦了一把,觉得脸颊上有些微微发痒,伸手抓了一下,不防手上的炭灰擦在了脸上,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出了门,直向大房院子里去,远远地,听见一道尖细嗓音说“太后来时,先去沈家上房歇脚,见过了三位姑娘,便去花园寻访圣祖遗墨;随后,便在豫亲王赞赏有加的蔷薇花架下吃茶。”
“公公,家里三姑娘跌破了头,如今还一连病色;四姑娘身子也弱得很,出不了门,见不得人。”凤氏应着,一脸谦逊地领着个面白无须的老内监从院子里出来,撞上一脸炭灰的胡氏,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这是厨房上的婆子?”那内监高高地挑起浅淡的眉。
凤氏唯恐说这是姑娘奶娘,就要被这内监瞧不起,埋怨胡氏没眼力劲,便嗔道:“不去伺候茶水,来这做什么?”
胡氏一呆,待要跟凤氏理论,又听那内监叮嘱凤氏“太后老人家来了,千万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藏好,若冲撞了太后老人家,你一百个脑袋都赔不起。”思量着,便对凤氏说:“夫人,小的来要两口铁锅、两单柴火、一斤白蜡。”
“知道了,金穗、金锁,去拿了给她。”凤氏深知胡氏那倚老卖老的性子,唯恐胡氏撒泼,赶紧地就领着那老内监向前走。
胡氏呸了一声,觑见金锁领着个圆脸丫鬟过来,知道这金穗也是黎家送的,就紧催着说:“快些将我要的东西送到二房院子里去。”
“奶奶,不如等夫人闲下来……”金锁猜着凤氏的性子,不敢轻易地答应下来。
胡氏冷笑说:“不立时给我送来,信不信,我这会子破开了,抱着夫人大腿讨月钱去?”
金锁脸一白,见金穗抿着嘴面上流露出两分不屑,知道被金穗看轻了,忙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奶奶先回去,等一会子,就叫周成家的给奶奶送去。”
“等着呢。”胡氏憋着嘴,咕哝着骂了金锁一声,闻见一股清香,见双泓躲躲闪闪地抱着个纱面包袱走来,疑心这是沈知行、凤氏偷偷摸摸给如是添的衣裳,心里为如斯鸣不平,但想起如斯那蜻蜓钗,又不敢轻举妄动。
等回了厨房,见到如斯满面尘灰烟火色地缩在灶台前,忍不住对着如斯流泪,“一辈子,难得体面一回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如斯手里拿着拨火棍,托着脸颊看胡氏老泪纵横,笑嘻嘻地说:“奶奶与其在这边哭,倒不如,趁着这会子有外人在,大伯母拉不下脸,多去替我要衣裳、头面才是正经。”手落在脚上,急赶着说:“我这脚上鞋子也旧了,奶奶去替我要一匹水绿绸子做鞋面。”
“一匹?”胡氏才想做鞋面哪里用得着那么些布,须臾明白如斯这是狮子大开口,忙慌答应了,就去寻凤氏。
如斯从荷包里掏出那枚缠着红线的白玉扳指,待要投进那炉灶中,忽地想起傅韶珺对那白玉镯的执着,疑心这扳指、玉镯上,另有一段譬如得之可结下良缘的典故,便攥着扳指,又将扳指放回荷包中。
一时间,金锁、金穗先带着人送了柴火、白蜡、铁锅来,如斯先不客气地叫金锁、金穗帮着,将铁锅刷洗了,摆在空下的灶台上。
“……姑娘,我们夫人也不是存心不叫姑娘见人,实在是被姑娘吓着了。”金锁满心以为如斯是恨屋及乌,恨凤氏,便迁怒到她们头上,于是急赶着解释。
如斯笑道:“我知道。”恰望见绿舒、绿沁、绿痕、红满抱了薄荷、桉树、丁香、肉桂来,便又说:“劳烦你们替我将这些洗干净。”
金锁眼皮子一跳,正待要笑着借口凤氏那还有吩咐,便见双泓尴尬着走来,捧着用黑发做了一半的狄髻对如斯说:“姑娘,这下头的结子怎么打,我们姑娘也不知道……”
“拿来给我瞧瞧。”如斯伸手接了那做了一半的狄髻,一面赞叹如是的心灵手巧,一面便靠着廊下柱子,替如是打结子,又好奇地问双泓,“这是用谁的头发做的?”
双泓伸手比了个三。
金锁带笑不笑地说:“除了她,谁有这份不露面,也要沾一分功劳的野心?”
如斯微微一笑,打了结子,递给双泓,又催着金锁,“快些帮着我将这些洗干净吧。”
“……哎。”金锁见如是那还有事要求如斯,不敢得罪她,便急赶着劝金穗帮着去切丁香枝条。
如斯站在一边,瞧金穗一脸的不耐烦,便知除了绿舒、绿痕、绿沁、红满四个,剩下的人,才是真正出自黎家。
待那薄荷、桉树、丁香、肉桂清洗后晒干切碎了,已经到了二更时分。
此时,如斯才放金锁、金穗离去。
“姑娘也去歇着吧。”绿舒揉着肩膀,连声地劝如斯。
如斯点头应下,转着脖子随着绿舒走,洗漱过后,见绿舒一直看她,便问:“什么事?”
绿舒笑盈盈地走到床边,手一伸出,将一个朱红瓷瓶递给如斯。
“这是……”
“拿给姑娘擦脚的。”绿舒放下帐子,在里间留下一支蜡烛,便退了出去。
如斯拧开瓷瓶上的塞子,闻见一股金登草香气,便将塞子堵上,仰头倒在床上,疑心绿舒去园子时,遇上了接头的人,毕竟,园子里有正收拾路径的锦衣卫呢。
俗话说,情深不寿,怎地她偏遇上情种了呢?待看她去厨房里弄得灰头土脸的,那情种还如何情深。心里想着,借着蜡烛,便挖了一块霜膏涂抹在自己那双天然小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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