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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瞧着一地的美人蕉莫名其妙,绿舒眼珠子忐忑地转动着,急等着跟如斯商议着对策出来,毕竟,她若离了傅韶璋,就只能跟着如斯了。
“都收拾了,叫了小戏子来唱戏听。”如斯丢下这一句,转身就回了房。
如意、绿舒两个对视一眼,心想着如斯在养病,叫了两个小戏子来唱戏也无妨,于是赶紧地就叫了小戏子来,点了一出《武家坡》,就一面做针线,一面去听。
如初过来时,恰瞧见如斯两不耽误地歪在榻上,嘴里嘿地一声笑着走进来,坐在如斯身边,拿着手向她身上一推,“你倒是悠闲自在。”
“你很忙?”如斯笑。
“果然拿大了,也不客气地喊一声姐姐。”如初嗔道。
如斯微笑道:“姐姐不见外地跳进来,我若可客客气气的,反倒外道了。”
“不跟你斗嘴了,”如初额头上的纱布早拆了下来,拉着如斯坐正,瞧见她手上捧着的绣绷子上绣着两朵并蒂莲,匆匆地夸赞一句“到底是你的手艺好”,便亟不可待地道:“四殿下到底弄什么呢?若论起权势来,咱们泰安自然延家最大;但论起富贵来,黎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不管四殿下弄什么,只要支会一声,黎家绝对帮的上忙。”
“出头的橼子先烂,谁家不想着守拙,偏你还来替黎家争荣夸耀。”如斯低着头,依旧穿针引线,不理会如初这话。
“四妹妹!”如初着急地喊了一声,面上堆着笑,抱着如斯的臂膀不叫她做针线,“好妹妹,怎么没改姓,就先见外了呢?”
“好姐姐,怎么没改姓,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呢?”如斯微笑,在如初耳边道:“我劝你们公婆趁早死了这心吧!四殿下折腾这个,可是在宫里人眼皮子底下呢。宫里人都等着瞧他弄出个什么花样来,你们偷了去,就算四殿下不言语,宫里人也要嫌弃你们太过钻营。”
“……据说,是叫了一堆宫里造香的来咱们家了?”如初把如斯的话当了耳旁风,只觉如斯的态度松动了,就赶紧地追问。
如斯冷笑了一声,才要说话,只瞧见帘子一打,如是蹙着娥眉走进来。
如是手上还扶着帘子,就对如意道:“你替我去东廊走一走,遇见了双泓,就跟她说,我被四小姐留下做针线呢。”
“是。”如意疑惑着,见如是递了一把钱过来,忙接了钱欢天喜地地向外去。
如斯拿着针在鬓间搔了搔,跟如初对视一眼,纳闷如是怎么也不请自来了。
如是在如斯左手边坐下,一句话不说地,就拿了箩筐里的丝线打络子,听小戏子唱着,打了个一个梅花络子,一抬头望见如斯、如初两个都盯着她看,脸上微微地泛红,羞赧道:“还不是你们两个惹出来的事……一个个都疯魔了一样,什么脸面、体统统统都忘了。”手指上缠着丝线,轻轻地一咬嘴唇,“四殿下在,黎家三少爷也在……不能请他们回避吗?”
“若回避,二少爷也要回避吗?”如初打量着凤氏不在,挤兑了如是一句。
如是猛然站起身来,知道如初说的二少爷,是延家二少爷,瞪着如初,“你也取笑我吗?”眼眶一红,哽咽道:“我又不曾小瞧了你们,你们反倒先小瞧了我。”瞥了一眼延家的小戏子,心想笑话都叫人家看了去。
“对不住得很,一句玩笑话,二姐姐快别当真。”如初胳膊肘捅了如斯一下,忙跟如斯一同拉着如是,把如是按在榻上,摆了摆手,叫小戏子退出去,握着如是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当真只是玩笑而已!”
如是气得脸颊春桃一样地绯红,红着眼圈说:“一家子都疯了!竟像是错过了这一次,再发不得财一样。任凭我怎样跟祖母、父亲、母亲说叫别家男人在咱们后院里进出不好,也没个人有胆量去跟宫里的人说话。四妹妹,我劝你一句,为了以后好,还是赶紧地求了宫里送个嬷嬷来,正经地学规矩吧——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瞧皇后的意思,倒像是冷眼旁观,等着你自生自灭呢。如今不在宫里,兴许四殿下不嫌弃你;一旦进了宫里,到处都是错,四殿下被你连累个三四次,多深的情意都消磨殆尽了。”
“二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如斯轻轻地点头,心里不以为然,进了宫,人家要找她麻烦,绝不会是因为懂不懂规矩这些肤浅的事。
“还有你,别以为西廊那边的动静我不知道,你们都是心眼灵活的人,就怕太灵活,露了锋芒出来,七早八早地就叫人算计上了。”如是又去教训如初。
如初嘴角抿着,心里也是不以为然,若黎竹生的东西还有旁的地方放,哪至于要放到沈家里来?嘴上连连答应着,微笑道:“我们都有不是,都该改了,就不知道二姐姐这十全十美的人,将来要便宜了谁家?”
如是怒极反笑道:“我是好意才提醒你一句,你不听就罢了,还来挖苦我?”话音才落,就见金锁隔着门问“二姑娘在这吗?”
金锁问着,就蹙着眉头走了进来,嘴角扯动着,连连给如是递眼色,叫她去外头说话。
“事无不可无对人言,就在这说!”如是以为又是凤氏糊涂地叫她去亲近延怀瑜,冷着脸丢下一句,瞧绣绷子上的并蒂莲不痛快,望见引枕上的□□燕更不痛快,只拿着眼睛盯着地上看。
“当真在这边说?”金锁犹豫着看了一眼如初、如斯,见如是坚持要她在这边说话,就走近两步,低声道:“大小姐要不好了,她现在吊着一口气,要见夫人、小姐呢。”
“大姐不好了?”如是惊愕地吐出一句,站起身来就要随着金锁向外去。
如斯忙一把拉住如是,依旧叫她坐着,如今有了“沈如斯”的记忆,知道沈家的大小姐年纪比沈幕还大两岁,是沈家老太爷在时定下的亲事;彼时定亲的那户人家想着破船还有三千钉,就对这门亲事满意得很;谁知沈家老太爷一死,黎家大总管带着人离开沈家,这破船的架子也支撑不住了。于是那户人家虽没退亲,但迎娶了沈家大小姐进门后,便跟沈家断了来往。
如今沈家稍稍露出一点“东山再起”的苗头,那户姓白的人家便巴巴地送信来说沈大小姐不好要见沈如是的话,若说没算计,那才有鬼。
如初也握着如是的手腕,盯着金锁问:“咱们大小姐在白家五年,便给白家添了两子一女,人又聪颖,哪怕白家跟咱们家不对付,白家上上下下也敬重她得很。怎么冷不丁地,人就不好了?”
金锁道:“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料到哪一会子好,哪一会子不好?只是,”向外头瞅了一眼,捂着嘴低声地说,“夫人说多少年没见大小姐了,不去见她最后一面不好;但若见了……夫人说,大小姐是早就长了外心的,怕会为了她那两个小少爷一位小小姐,把二小姐算计到白家去。”
如是脸上涨红,撕扯着帕子,冷笑道:“越发地不像话了!咱们家几时成了抢手的宝贝,怎么人人都来算计?”
如初拍了拍如是的肩膀,对金锁笑道:“甭叫二姐姐去了,还是我跟着母亲出门,去见大姐姐最好一面吧。”
“……不,若是最后一面,我们一母的姊妹,是如论如何都要去见一面的。”如是湿润着眼眶,微微一笑,“就算被人算计了去,好歹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比不人不鬼的强。”
金锁咳嗽了一声。
如是拍了拍如斯、如初的手,低头道:“我走了,料想走得迟了,连大姐姐最后一面都瞧不着了。”
“……是。”金锁眼睛瞅着如初,巴不得心眼多的如初替如是走一趟。
偏如初被如是一句话挤兑得不吭声了。
如初瞧金锁带着如是走了,哂笑道:“竟然有这样糊涂的人!她瞧不上咱们不人不鬼,倒是心甘情愿钻进白家那火坑里去。据我说,白家巴不得大姐姐死呢,毕竟大姐姐当初做得太绝,闹得如今祖母也不肯见她;白家瞧大姐姐在,反倒拦着白家、沈家亲近,才想法子要逼死她,换了二姐姐去呢。”
“说你心眼多,你偏多着心眼给人家看。”如斯托着脸颊,也觉如是太恪守那死规矩了,干脆不做针线也不听戏,就叫绿舒、双桥陪着她跟如初打了两圈骨牌,晚间留了如初在她这吃饭,又说起黎家的买卖来,直说到二更天上,周姨娘提着灯笼来接如初。
周姨娘将手上的灯笼一放,就虎着脸道:“大小姐没了。”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如初打小就跟沈大小姐不和睦,听见这一声,轻叹了一下,就赶紧地问:“大姐姐临终前,瞧见了二姐姐,说了什么话?”
“……大小姐挣扎着给夫人、二小姐下跪,求二小姐照顾她留下的三个苦命孩子。”周姨娘待要对凤氏幸灾乐祸,又想二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就那么叫人算计了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初淡淡地说,挽着周姨娘的臂膀辞了如斯,就向外走。
如斯托着脸颊坐在窗子下,瞧如初跟周姨娘叽叽咕咕的,心想凤氏这下子要后悔逼着如是亲近延怀瑜了,一时也没睡意,走到书桌边,展开延怀瑾送的画,瞧上面青山孤远、绿水涟漪,像是一幅略值几个钱的画,赏鉴了一回,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出屋子,到了抱厦外,远远地瞧见飞檐小楼上,一点烛光摇曳,听见三更的梆子声,举起手摆了摆,待烛火熄灭了,才向屋子里去。
一进去,就瞧绿舒狐疑地看她,略整了衣襟,低声道:“明儿个四殿下叫我去芭蕉坞,你替我选好衣裳吧。”
“四殿下?”绿舒探究地望着如斯。
如斯微笑道:“你傻呀!如今二殿下握着我的把柄,该替二殿下打听的消息,还是尽量替他打听吧。”
“……是。”绿舒迟疑着,就也答应了下来,窝在如斯床对面的榻上,瞧着呼吸平缓了的如斯,轻轻地走下床,到了如斯梳妆台边,蹑手蹑脚地翻看一回,又走到如斯床边,伸手向她枕头下摸索,摸出一个小罐子,拿到一边嗅了一下,闻见是青芷香气,心想到底是女儿家,到了这地步,还惦记着风流蕴藉的傅韶琰不肯忘怀。将罐子塞了回去,人又蹑手蹑脚地向榻上躺着,想着她千万要拦着如斯再跟傅韶琰联络,不然,她的这条小命,当真要没了。
一夜无话,次日金光洒满窗几时,如斯先向沈老夫人院子里去,瞧见沈知行、凤氏两口子愁容满面,沈知言、甄氏两口子忙得不可开交,请安问好了,要去瞧瞧如是怎么样,就向沈家大房院子走,半道上就被如初拦住了。
“快别去了,我才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如初眼睛向如是的屋子一瞥,“她一心要给咱们这两个不规矩的做榜样,端庄贤淑地在屋子里缝嫁妆呢。”
“你何必再刻薄她?若不是咱们两个,她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份上。”如斯抱着手,只觉如是不该没事跟自己个过不去,虽不到跟傅韶璋约定的时候,但瞧着早晨的露水还没散开,衬得花叶草叶新鲜得很,便别了如初,领着如意慢慢地向园子里走,隔着大老远,望见柳堤下坐着一个人,大老远就认出是傅韶璋,于是打发了如意,便掐了一根柳条胡乱地编着小篮子走了过去。
“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如斯福了福身。
“你又做这怪样子给谁看?”傅韶璋盘腿坐着,微微地闭着眼,也不去瞧如斯。
如斯就在他身旁坐下,舞弄着柳条瞧水里的鱼儿去咬那钩子上的鱼饵,瞧见一阵涟漪泛起,忙道:“鱼上钩了!”瞧她这一声吵嚷后,傅韶璋还是不动鱼竿,于是那鱼儿一下子挣脱开,逃了去。
“你在生气?”如斯瞧傅韶璋又往鱼钩上挂鱼饵,轻轻地扯住他的袖子。
“是。”
如斯笑道:“虽不知道你听了哪句,但绿舒她是二殿下的人,所以我跟她说的话,当不得真。”
“我之所以生气,是我料到你会以为我生气。”傅韶璋将鱼饵抛出去,干脆地将鱼竿拿着石头压着,“罢了,别再说这些了。瞧父皇、母后成日里孙庞斗智一样,我可不耐烦跟你斗智。你若以为我在生气,那你只管自己个惶恐不安去,反正我没生气。”
如斯瞧他耷拉着脸,将柳条垂到池塘里逗弄鱼儿,瞧他不言语,就也不言语,好半天,扯着傅韶璋的袖子道:“我给你说一个笑话,外国用指南针航海,中国却用它来看风水;西方人拿火药造枪炮,而中国人造烟花。”
“哪里好笑了?”傅韶璋蹙眉,早知道如斯有些见识,就也不讶异她说这些话。
如斯微笑道:“怎么不好笑?人家说隔行如隔山,如今瞧着看风水的大可以去航海;造烟花的大可以去造枪炮。你这做香水的,大可以……”
“可以什么?”傅韶璋静静地瞧着她往下诌。
“大可以,把那香胰子一并也造了。”如斯一时脑筋转不过来,想不出造个香水,能跟什么隔着一座山头。
傅韶璋微微蹙了下眉头。
如斯瞧自己个讨好他,他还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拿了柳条在地上慢慢地描画。
傅韶璋瞥见她在画他的影子,依旧耷拉着眼皮不理她,心想早先太顺着她了,才叫她越发地不把他放在眼里;趁着如今没有外人在,好好地教训她一下,于是瞧钩子上的鱼饵又被吃了去,便又往钩子上挂鱼饵,心想他这也是姜太公钓鱼。心里兀自得意着,忽然瞧见如斯将手里的柳条一扔,人就走了,嘴张了张,气得站起身来,一脚把鱼竿踢到池塘里,这一踢,望见地上画了一圈圈的影子,如今那影子已经缩到了他身下,抬头一瞧,那太阳可不挂到中天上。
“……你在跟太阳怄气吗?再耐心等一等,那影子一会就跑出来。”傅韶璋生怕当真闹僵了,机灵地想起一句话,就快走两步拦着如斯。
如斯心想哪里来的贱性子,有心讨好他,他不出声;如今要走了,他又来拦着,“走开,就因为咱们都不规矩,才逼得二姐姐去人当后娘去。”
“什么后娘?”傅韶璋呆了一下,也不把如是的事放在心上,张开手拦着如斯,低声道:“你如今还想叫我给你下跪吗?”
“你肯跪吗?”如斯冷笑。
傅韶璋果然直挺挺地站着没动弹,尴尬地望着如斯,瞧天上一片云投了影子下来,嘴角动了动,终于问:“咱们这是怎么了?又没人棒打鸳鸯,又没人从中作梗的,怎么两个人就闹了起来。”
如斯蹙了下眉,叹道:“你那么变化多端,我就是想跟你‘如影随形’,也追不上你的影子。”
“傻子,当真跟影子干上了?我就坐你身边,丢开我,跟个影子不对付做什么?”傅韶璋瞧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如意,拉着如斯的手向芭蕉坞里走,低声道:“我带了琵琶来,你弹给我听吧。”
如斯点点头,抠着傅韶璋的手指,“今晚上我下厨,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弄那个做什么?没得沾上一身的油烟!”傅韶璋蹙了下眉,拉着如斯的手,挨近她两分,嗅着她身上香气,“等我亲手做出比如今世面上的胰子还细腻的香胰子来,你再去厨房吧。”想到她这般细腻的肌肤,得了滋润,越发地滑如凝脂了,就也不觉得做那香胰子是什么下三滥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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