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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已坐满了不少人,觥筹交错夹杂着乱哄哄的人声,不知是不是商慈的错觉,在她跨进门槛的一刻,喧闹的大堂仿若静窒了一瞬。
最靠近客栈柜台的一桌,坐着四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壮汉,一个个喝得脸盘通红,舌头打结,压低声音交耳道:“喏,那小…小娘子长得真标志……”
商慈原本想在大堂随便找个空桌用饭,察觉到那几人灼热且不怀好意的目光,话到嘴边立马改了口:“掌柜,麻烦给我开间上房,做点清淡的饭菜送到屋里。”
临安毕竟是大都城,治安还是蛮不错的,大庭广众之下,嫌少会有欺男霸女的事发生,但那几个人一副地痞流氓相,加之酒壮怂胆,难保不会对她做出什么逾礼的事,她一个人孤身在外,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好。
掌柜笑着应声,给开了票据,商慈没有动那块金元宝,原主给她留下的家当里还有几颗碎银铜板,恰好够了房钱。
付了钱,掌柜叫来小二引她往楼上走,经过那桌醉汉时,传来一阵挑逗意味的口哨声。
商慈恍若未闻,她心里此刻正在肉痛腹诽,这大都城的物价就是贵,住一晚客栈要五钱银子,简直就是抢劫啊。
推门进了房间,看到屋内精致素雅的陈设,那抹被打劫的不快才平复了些。
过了一会,小二送来了饭菜和热水,填饱了肚子的商慈整个人都变好了,舒舒服服泡了热水澡,洗去了一身乏累。
洗漱完的商慈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开始谋划接下来的行程。
明日一早就去城外驿站,看看有没有去南方的马车租赁,这一路的盘缠,一块金元宝就够用了,只是这路途遥远,等回到了大泽山,估计她屁股都要磨出茧子了……不过这京城是真不错,等找到师兄,不如同他一起再回京城落脚好了,那时候王爷的娃估计也生出来了,那笔酬金可不能不要,整整五百两金子呢,届时在京城购个三进的大宅子也绰绰有余了。
商慈正做着挥金如土的美梦,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床榻上弹坐起身来,猛地一拍脑门。
她真是傻呀!当时续命法阵出了岔子,师兄也是知道的,以他那手出神入化的占卜功夫,怎么会不知道她还活着,怎么会算不到她现在身处的大概方位?
按师兄的脾气,他这时候恐怕已动身往京城来了,自己若再往回跑,八成会在路上错过。卜筮不是万能的,只能以整个夏国为基准,大概测出东西南北,不可能精确到某个经纬,若在路上错过了那可真就是错过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哭去!
商慈咬着手指思忖,与其急匆匆地上路,不如老老实实呆在京城,等师兄来寻。
还好及时想到了这一层,差点因一时冲动干了蠢事,商慈舒出一口气,然而还未来得及庆幸,嘴角已一点点垮了下来。
若是坐马车还好,可留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一不留神银子就花得和流水一样,这十两金子能撑多久?
商慈掰着手指头盘算,就算师兄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往这赶,少说也要八个月,光是住客栈的住宿钱,一晚是五钱,一个月就是十五两银子,八个月就是一百四十两……
商慈盯着掌心里那块金元宝,小脸皱成一团,就算她这八个月不吃不喝,还差四十两呢!
四仰八叉地往后一躺,商慈泄气般地双手捂脸。
叫你装潇洒!看看,这就是高风亮节的后果……
*
第二日,清晨。
商慈很早便起床整衣下楼,同老掌柜商量住店的事宜。
上房是断然住不起的,只能换成面积小些、家具老旧的下房。
客栈掌柜是个六旬的老者,一派长衫矍铄,看样子像读过书的,听闻商慈要久住,专门为她腾了一间远离大堂、走廊尽头处清净的屋子,在商慈的软磨硬泡下,掌柜给她打了个折扣,原本一晚三钱的房钱算作二钱。
这客栈的地段很好,饭菜可口,掌柜也是个和善人,商慈便没有犹豫,一次交清了半年的房钱。
一块沉甸甸的金锭子变成了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商慈再次懊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多拿两块。懊悔归懊悔,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腆着脸上肃王府提前讨酬金,当时话说得那么漂亮,她丢不起这个人。
清晨的客栈大堂并没有多少人,商慈喝了碗米粥,叼着包子便出了客栈。
她打算购置些常用的必需品,姜婉生前把所有的钗环首饰都陆续抵给了静慧庵主,自己是一片叶子也没留下,饶是商慈这种不太注重外表的,也有些看不过去了,哪怕买几根不值钱的木簪子也好啊。其他的笔墨纸砚、话本骰盅等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物件也预备买些,她在这陌生的京城没什么朋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让商慈聊感欣慰的是,王爷命人搜集来的罗盘和八卦镜,在破煞之后都送给了她,这年头找件趁手的罗盘不容易,何况还是开过光的法器。桃木罗盘有两个巴掌大,揣在怀里正合适,像护心镜似的,分外地有安全感。
在街上转了两圈,东西没买几样,她的注意力全被角落里的一位算命先生吸引住了。
那算命先生是个精瘦精瘦的老头,蓄着灰白长须,身上的灰袍皱巴巴的,仔细一看,竟是道袍,他双眼无距,时不时地翻着白眼。
那厮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直把坐在他面前的妇女唬得一愣一愣的。
商慈站在那儿看了一会,见那妇人忙不迭地往那算命先生手里塞钱,心下诧异,这假瞎子演技这么拙劣,竟然还会有人上当?
乌溜溜地眼睛转了转,在周围人开始注意她之前,转身走了。
两个时辰后。
混迹东街数年,自封葛半仙的葛三爷惊讶地发现,就在他的正对面来了一位新同行。
虽然头戴幂蓠,帽沿垂下的白纱刚好遮住了她的面容,但是从她的衣着行止以及窈窕的身段可以看出,这位同行竟然是个女人?
将手中挂着幌子的竹竿往青砖泥缝中一插,商慈很淡定地坐进圈椅里。
桌椅是问客栈掌柜借的,幌子是她扯了块破布现写上去的字,桌上也没有其他东西,干干净净地一只签筒,一块砚台,一沓宣纸,一根秃毛笔。
透过白纱,商慈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葛三爷是瞎子也不装了,白眼也不翻了,正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以前在大泽山的时候,她也曾给村民乡民们相面算命,只要这身本事还在,还怕饿死?
与其让她对面这种江湖骗子出来坑钱,倒不如便宜了她,至少,她说得都是真话。
破煞观风水,她实是业余,可要论相术和忽悠人的功夫,她商慈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提起这相术,商慈是既骄傲又心酸。
她和师兄巽方、小师兄庚明都算争气,把师父最拿手的三样绝活学来了,分别是堪舆(风水)、卜筮(占卜)以及相术。
师兄巽方精通卜筮,观星象,测节气,精太乙,通六壬,仅凭一枚铜钱便可占卜未来凶吉。
小师兄庚明更是神童一枚,擅长堪舆,小小年纪便跟着师父走遍了名山大川,堪地势,寻龙脉,一根鲁班尺丈量天下。
反观自己,相术一门不能说是最无用的一门,无论哪个术数分支都有高人,哪怕是最被人丑化误解的房中术,运用得好,其效用也不可小觑,只能说相术是最接地气的一门。
占星那是给天看相,堪舆是给山水看相,而相术中人,就像她和那假瞎子一样,随便在大街上哪个犄角旮旯里搭个棚子、挂个幌子、戴着瓜皮帽吆五喝六,这档次一下就拉开了。
尤其是占星,这年头,会观星的都是大神,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奉为座上宾,而堪舆也是个肥差,越是高门大户越讲究死后的风水,就像害死了她的裕王墓,光是选址,选那么一块藏风聚气的灵地,就要耗费不少的人力财力,小师兄庚明接下一单,三年的吃喝不用愁。
而相术呢,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得中意呢,也就两个铜子儿的事,说得不中意,轻的挨顿骂,重的挨顿揍,简直不能更心酸。
有句俗语说得好,一等先生观星斗,二等先生看水口,三等先生遍地走。
商慈叹气,望向面前的各色行人,她这辈子也就是三等的命了。
暂时呆在京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趁这段时间,她可以了结了与姜婉的因果。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最重要的问题是——她根本不记得姜府在哪儿……
根据那些残存的记忆片段,她隐约记得姜府内部的景象,可姜府究竟坐落在京城哪个位置,她是丁点印象都没有了,她现在能做的便是融入京城的生活,慢慢打探关于姜府的消息。
“瞧一瞧,看一看,相面择吉占卦测字摸骨,先问前事,不准分文不取!”
在她的卖力吆喝下,很快,她的第一个客人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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