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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长子的突然离世,谌宴初初得到消息,心头大恸。只是他身为男子,不能同妇道人家一般哭哭啼啼,只能忍着悲痛主持各项事务。待派出去的属下将出事的地方清理发掘干净,听到仍是没有寻到谌玖的踪迹,谌宴心中尚且存有几分庆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发现尸体,那便是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只是事发过去了三个多月,谌宴却半点没有收到过与谌玖有所关联的消息。倒是长子代他安顿的那群灾民,已经休养生息,渐渐恢复了过来。谌宴心灰意冷,终于是接受了长子离世的事实。他同亡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关联,终于也被抹消了。
管家将大公子回来的消息报给他时,谌郡守尚在书房作画,这段时日,他为长子和亡妻所绘的画卷不下百张。
谌宴得了消息朝着前厅跑去,脚步带着踉跄。在管家眼中,这是自先夫人离世之后,老爷第一次完全失了世家仪态。
谌宴见到谌玖时,仆人刚奉上茶不久。谌瑜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点心,问哥哥肚子饿不饿。见父亲进来,谌瑜放下碟子先同父亲行礼。谌宴眼中,此时却看不到次子半分。男儿有泪不轻弹,谌宴已经老泪纵横,悲伤情状叫谌玖有些手足无措。
虚青拉着文霁风出来,看他们父子三人叙旧,大约还要很久,他们两个外人留在这里不太合适。至于柯萌,到时候还需要他给谌宴解释谌玖现在的状况,虚青便没有叫他。
文霁风见他们父子二人团聚,心中有些感慨。原本他对那日谌夫人的无理取闹略有不喜。今日看来,却觉得也许是天长日久积累的怨怼。
“谌郡守好似的确对谌玖更为偏心。”文霁风道。
虚青道:“或许吧。今日谌玖大难不死,谌郡守略有些忽略了谌瑜也是人之常情。”文霁风点点头,脑中却回闪过谌瑜方才那副习以为常的形容。
“你们回来了。”静置于桌上的油纸伞闪过一丝浅光,纯如的身形显现在他们面前。今日出门为了方便,也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师兄弟二人并没有将纯如带出去。纯如留在房中,帮他们看守昨夜捉住的那只重明鸟。
金色的重明鸟伏在桌上,模样看来有些萎靡,微合的重瞳看着他们。即便虚青和文霁风是将它捉住的歹人,重明鸟眼中也仍是温和柔软的神色,没有半点愤怒。捉住重明鸟的断红尘被虚青收了起来,此时重明鸟的腿上被虚青绑了一根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红绳。
虚青将收来的物什随手放在床上,问道:“今日没出什么事情吧?”
纯如道:“没有,不过今日我呆在房中,自你们离开之后,便察觉到有妖气靠近。好在我有你给的隐匿符,并未被发现。”
虚青点点头,转头问师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师弟何时做法寻踪?”纯如闻言立刻看向了文霁风,眼中带着些许隐忍的迫切。
文霁风从柜中取出两双干净的靴子:“下午需要准备一些符咒,大约要到晚上吧。”
午饭是下人送来房中的,用过之后,文霁风取了东西在桌边画符。虚青抱着重明鸟坐在床边,偶尔略显落寞地看师弟一眼。接二连三地糟蹋了一叠符纸之后,文霁风给他安排了好好休息的任务。
虚青摸了摸重明鸟,重明鸟已不是昨日灵体的模样,鸟身上的羽毛油光水滑。虚青幼时,曾听师傅冲阳子说起过伯奇这种神鸟,前辈传下来的古籍中,也记载过伯奇吞噬噩梦的巫祝祷词。只是手中这只鸟,让他突然觉得谌瑜有些猜不透。
即便兄长罹难他心中十分悲痛,也不至于日日噩梦缠身。昨夜看他的情状应当是梦见了他的兄长,亡人入梦,究竟是梦见了什么才让他神情恐慌?加之谌瑜在谌府内外展现出的不同性情,个中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文霁风绘好最后一道符,虚青已经天马行空地思索至了不知何处。搁下笔,文霁风走近两步道:“师兄,已经画完了。”
虚青慢了一拍才回过神,笑道:“画完了便休息一会吧,辛苦师弟了。”
文霁风看着他怀里的鸟道:“时间尚早,太阳还未下山,是不是应该乘着阳气尚足施展术法?”文霁风虽然跟着师父学了追踪术,却也还是第一次付诸实践,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连追踪术的用具都特地准备了两份。
虚青想了想道:“也好。”
“怎么会断了?”文霁风低声自语。手中贴满朱砂符咒的罗盘中央,是虚青找到的金刚杵。罗盘中原本有一道红光,指向的明明就是谌府后花园的方向。只是他们二人顺着红光的方向到了此处之后,罗盘中的红线便消散了。而不是如同他们学到的那样,一直连系到他们要找的人身上才消失。
虚青环视了一圈,谌府的后花园内草木众多,景观布置得十分风雅,瞧不出什么玄法门道。文霁风面色凝重,低声问师兄:“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咱们再试一次?”
虚青扬扬眉:“那便再试一次,不过,这次我们用这个。”说着虚青从袖中掏出一根长长的金色翎羽。显然是虚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从重明鸟身上拔下来的。
“为何?”文霁风不解。
虚青道:“昨夜我夜观星象……”
“我试试。”文霁风打断他。
虚青:“……”看来以后应该让师弟远离那个小郎中,更利于修行。
替换掉已经耗尽法力的符咒,文霁风将翎羽放置与罗盘正中,再一次催动灵力。罗盘中的红光一分为二,一深一浅连向了两个不同的方位。
“师兄?”文霁风看他,这两道红光,一道连向的是他们房中的那只重明鸟,文霁风当然知道。可是另一根又通往哪里?虚青笑了笑,伸手捻住浅色的那一道,指尖动了动,这道红光便消失不见了。
“师弟好奇,咱们跟去看看便是。”
红光的尽头通往了谌宴的书房。虚青朝师弟点点头,文霁风一手端着罗盘,一手敲了敲房门。
来开门的是谌瑜,看到文霁风手中的罗盘,谌瑜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片刻恢复如常,朝二人笑道:“道长怎么突然过来了。”
虚青回话:“贫道不过是和师弟切磋些小术法,不知怎么就牵扯到了谌郡守身上,是以过来看看。”
自开门的一瞬,罗盘上的红光便蔓延而出,直接连入房中。虚青的声音没有遮掩,甚至刻意提高了几分,屋中的人不可能听不见。虚青话音未落,便听到谌郡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虚青道长来了?请进来说话吧。”
虚青:“打搅了。”
三人进了书房,谌宴同谌玖二人正并肩站在书案后,两人面前铺开不少的画卷。虚青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出来,这些画卷和他昨夜拿的那副仕女图,画的是同一个人。原本他还担心,画卷少了两个轴头是否会被谌宴发现,如今看来,别说是少了轴头,就是直接将那幅画烧了,谌宴也未必会察觉。
二人稽首行礼后,虚青状似无意地问道:“谌大人是想用熟悉的事物,叫谌大公子想起些什么吗?”
谌宴打得正是这个主意,被虚青问起,苦笑道:“这次玖儿能平安归来已是上天垂怜,我还强求着他恢复如初,叫二位见笑了。”
虚青客套道:“谌大人也是爱子心切罢了。柯大夫既然能将大公子脸上的伤治好,想要完全消去这道伤疤,想来应当不是难事。”
谌宴道:“我担忧的并不是这道伤疤,而是玖儿的神智。玖儿是谌府长子,如果一直是这副模样,将来如何娶妻生子,更遑论我谌府偌大的家业了。”
虚青没有接话,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谌瑜。只见他半垂着眼,一副恭顺的模样,面上没有丝毫异样。虚青心中一叹,谌宴果然是偏心太过了,这样的话竟当着谌瑜的面便直言不讳。
虚青不欲多言,谌宴却需要他们一解疑惑:“我见文道长手中的罗盘,可是道长找到了什么方法替小儿……”罗盘中的红光,方才直连向了谌玖的心口处,待文霁风靠近了他十尺之内,这道红光扭曲了一瞬便消失了。
虚青颠了颠手中的断红尘,没有应答谌宴的问话,转而对谌瑜说道:“在下有一疑惑,想要先找谌瑜公子求证一二。”
谌瑜抬头,虽不解虚青突然发问,仍道:“道长请问。”
虚青笑道:“不知惠岸大师,如今被公子藏在了哪里?”
谌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立刻便掩饰了过去。
谌宴道:“道长所说的那位大师,可是城外雨霖寺的惠岸大师?”雨霖寺的香火鼎盛,惠岸师父时常为贫苦百姓义诊,谌宴与他相交不深,却极为敬重。
当初谌瑜被罚闭门思过,也正是因为他特地将惠岸请了回来,这才彻底惹恼了谌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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