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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铐虽是用黄金打造,延展柔韧,但也不是普通的血肉之躯所能奈何的——至少以邝希晗这副柔弱的身子并不能。
然而,这个看上去同样单薄显瘦的姜护卫却能……由此可见,就算是被吊起双手,她仍旧不失攻击能力。
以我猜测,她身上的那些伤应该正是邝希晗的杰作。
换作是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博大的胸怀宽恕这样的虐待。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邝希晗的死与她脱不开关系呢?
我还记得,她见到我时的表情,分明没有半点惊慌与心虚,这只说明两种可能:一,她是无辜的;二,她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只盼别是后者才好。
“大胆!这副金石铐乃是御赐的贡品,损坏贡品可是藐视皇权的重罪……”丙四厉声喝道,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好似下一刻便要上前将一脸淡定的姜灼捉拿归案。
“无妨、无妨……”我连忙拦住她,同时给装背景的小蝉使了个眼色,“此事到此为止,本王不希望有第六个人知道,懂了么?”
“属下遵命。”丙三和丙四对视一眼,低头行礼应诺。
小蝉跟着颇为伶俐地提醒道:“殿下,该回了。”
“嗯,走吧。”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躬身行礼的姜灼,她略显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教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姜护卫……你好生休息,本王……”会去看你的。
我顿了顿,当着丙三丙四和小蝉的面,并不好开口补全后面的话——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还是算了。
“恭送王爷。”从她淡然无波的声音来看,我想,她也不需要我的关心吧。
顾忌这副身体的虚弱,我只能随着小蝉的小碎步,慢悠悠地往回走,等到了寝殿,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比原定的一刻钟多了一倍不止,也难怪守在门前的颜珂脸色如此阴沉了。
我自知理亏,却摸不透她与邝希晗的相处模式,只能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经过,在小蝉的服侍下,去了鞋袜,靠坐在床头,接过一盏茶慢慢啜饮了起来——心里却是忐忑不已。
“都退下。”她跟着走进房内,对着其他几人挥了挥手,冷声吩咐道。
我眼看着小蝉倒退着离开,还自以为是地带上了门,暖色的房间顿时笼上了一层阴影,衬得颜珂的脸色越发晦涩难明。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捧紧了茶盏,借着透递而出的温热保持镇定——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掷出去当作武器……
“殿下,您食言了。”莫名紧绷的气氛忽然一松,她一撩下摆,侧身坐在我的床边,脸上挂着无奈的轻笑,却是见不到一丝此前的冷厉——这教我不禁怀疑那些紧张全是自己太过多心。
“本王……”她直直地望着我,目光可算得上是温柔了——我犹豫着是否应该主动认错。
她却先我一步开了口:“殿下莫生气,我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
我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接话,只静待下文。
“只是,这姜护卫毕竟是宫里的人,难保不是那位的细作,不可不防,殿下还是少接触为妙。”她伸手替我抻了抻被角,柔声细语的样子,竟让我想起了家里那个爱絮叨的老太太,鼻尖便是一酸。
“珂姨说的是,本王记下了。”将茶盏递给她,我顺势躺下,微笑着回道。
她接过茶盏的手却微微一顿,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了过来,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今儿个倒是稀奇,殿下竟没有跳起来维护那位,真教人意外。”
——若我没有猜错,她说的那位,应该就是邝希晗的亲姐,大芜国的皇帝了。
难道邝希晗从前是个爱顶嘴的霸王性子,如今我这般乖顺地答应了,反而引起了她的怀疑?
就听她感怀地笑了笑,替我拂开了额前的碎发,又轻轻掖了掖被角:“想不到这次发病,竟将殿下的执拗性子磨平不少,倒似是因祸得福了。”
“珂姨,本王以前确实有失体统,教你费心了,”我握着她的手,斟酌着措辞,“这次醒来,竟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往事忘了大半,却记了些道理——你须得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邝希晗了。”
——先做个铺垫,待到以后察觉到我的转变,勉强算作解释,也好减少她的怀疑。
“殿下言重了,”她失笑地抽回手,反过来紧紧握了握我的,随后将我的手放回被子里,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您只要做自己便好——珂姨永远是殿下的珂姨,此生不变。”
顶着那样深沉的凝视,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讷讷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假寐。
门扉轻启又阖上,房里空寂无声,只余我一人。
我睁开眼,望着透过窗棂的朦胧微光,却没有了睡意……邝希晗啊邝希晗,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按照颜珂说的发病,难道你真的是死于先天不足的心悸之症么?
而那个在你昏迷前最后见到的姜灼,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一整夜,我总是想着那袭沾血的白衣,那个始终淡然的女子,几乎到了入梦的地步……终于熬到了天明,我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掀开纱帐,试着叫了一声。
声音低哑,似乎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然而小蝉立即叩响了房门,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要起了?”
“咳咳,进来吧。”我拢了拢贴身的亵衣,却只是等着他进来为我穿戴——想不到才一天的功夫,我已经适应起了这种封建统治者的惰性,若是被我家那个共产主义铁杆拥护的老爷子见了,怕是要被念叨个一整天。
小蝉的动作熟稔而轻柔,即使触碰到我的身体也是一沾即走,并不会让我有太大的不适;大芜国的女装也有别于我印象中的繁琐厚重,长发用丝带挽起,玉钗固定,并没有多余的缀饰,连妆容都省去了,倒是清爽——古时候的脂粉大都含铅过量,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脸遭罪。
用完早膳,接过小蝉递来的茶盏,我抿了一口,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茶?略甜了些……”
他慌忙跪下:“回殿下,这是蜜梨果茶。”见我只是疑惑地看着他,脸上并无怒色,他又壮了壮胆子小声辩解道,“您以前,最爱这茶……每日都要饮上几盏。”
“起来吧。”我接过他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看了看门外——丙三丙四已不见了,又换了两个我没见过的生面孔,“今后换种清淡些的茶来……对了,你可知道,姜灼现下在什么地方?”
我装作不在意地抚了抚袖口,就听他喏喏地回道:“是……奴婢不知。”
“嗯?”我转眼看他,学着颜珂冷下脸时的模样。
不知是我模仿得太过到位,还是邝希晗本身的影响,小蝉连忙张口补救道:“奴婢只记得您之前把姜护卫安排在听雪阁里住着,若无意外,离了永乐堂,她应该回到了听雪阁。”
“听雪阁……倒是有些诗情画意,”我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去看看。”
“殿下!”他快步拦在我身前,犹犹豫豫地劝着,“您身子还未大好……不宜、不宜……”
“怎么,听雪阁离这儿很远么?”我停下来看他,心里却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
——经过昨日,我已然明白:邝希晗这个年轻的王爷在府里有着绝对权威,几乎到了言出法随的地步;这种掌握权力的诱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我却仿佛能预见自己被腐蚀过后只剩一具暴戾不仁的骷髅。
我不是凌王邝希晗,我也不想变成她那样……我不断地这么告诫着自己。
“这倒不是。”小蝉杵在门口不肯让开,神色有些为难——却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莫不是他们违背我的意思对那姜灼做了什么?因为那副毫无意义的手铐迁罪于她?还是……我不愿再假设下去。
但若是这样,我就更有必要亲眼证实她的安全了。
既然身子已比前日好些,可见适当的运动有助于恢复,以这个为由,即使是颜珂也不会多加阻拦;我想,若是大部分时候都板着脸,端着架子,怕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破绽吧。
“那便成了,”满意地点点头,我绕过他,跨出了门槛,扫了一圈沉默着躬身行礼的其余侍从与护卫,“本王准你们去禀告颜大人,也准你们派人跟着——还不带路?”
小蝉哭丧着脸福了福身,迈着标志性的小碎步走在我身前半步,似是有意拖延时间——我也不以为意,只是趁着这机会打量着王府的景致。
这王府的内院倒像是苏式园林的风格,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小桥流水蜿蜒曲折,别有一番雅致趣味,却从细节处透出几分精巧奢靡。
走了小半刻光景,我只顾一路走马观花地看,也不知绕过了几座假山,穿过了几道回廊,还没察觉眼前已到了目的地。
小蝉忽然凑近我身边,低声提醒道:“殿下,前面就是听雪阁了,可要差人去通知诸位侍君前来迎驾?”
“嗯?侍君?”我脚步一顿,盯着他的发顶,“这听雪阁除了姜灼,还住了别人么?”
——似乎有什么事被我忽略了。
“殿下莫不是忘了?听雪阁在揽月殿边上,而揽月殿里,还住着陛下御赐的八位侍君呢。”他小心地望了望我的神色,见我并没有发作,于是又试探着问道,“您可要见见?”
“呃,不必了,本王……”我想我大概有点了解他的意思了——“侍君”这个词儿,怕也不仅仅是端茶送水能概括的。
——虽说大芜的女子年满十八才算成年,到了娶亲纳夫的年纪,但邝希晗身为堂堂凌王,从十四岁起便有侍君了。
只是,还没等我说完,另一侧竟已袅袅娜娜地行来一群男人——准确来说,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长久以来的审美与思想观念作祟,让我在看清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少年是直奔我而来时,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强忍着扭头就跑的冲动,我悄悄转过头问小蝉:“本王还没派人通传,他们怎么就来了?”
“秉殿下,想来是有自作聪明的侍从先去揽月殿报信儿了。”他也小声回道。
——他言下之意,却是我身边的侍从有这些少年安插的探子么?
在我俩小声交流的时候,那八个少年已经迫到近前来,一水儿的花红柳绿,连行礼的姿势和开口的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看得出刻意苦练的痕迹——只是我实在欣赏不来少年们搔首弄姿的模样。
就在我寻思着该怎么摆脱他们去见姜灼时,又一波人从我来的方向匆匆走近,为首的托着一卷明黄色的布帛,远远地见了我便拖长了调子大喊:“凌王殿下,圣旨到——”
我本就悬着的心更是忽的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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