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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才天刚亮的光景,已经听见了高亢嘹亮的鸡鸣。
不厌其烦地响了几遍过后,我忍无可忍地将被子扯过,蒙住脑袋不予理会,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昨天晚上被那魏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又折腾着换了床铺被褥,真正睡下去的时间恐怕不过两三个时辰,我实在困顿,便想着再多睡一会儿。
不料,这白云谷里除了那打鸣的公鸡扰人清梦之外,其他人也存心不教我休息;没等我合上眼睛再次睡过去,就听“笃笃笃”颇为有力的敲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大有我不开门就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不堪其扰之下,我只好草草裹上外衫,汲着鞋子,踉踉跄跄地拉开门闩,不悦地瞪着那敲门的陌生少年,压着火气问道:“你是谁?大清早的……有什么事?”
他像是没有察觉我隐忍的怒意一般,温和地说道:“我是白云谷的侍药弟子,师尊派我来请阁下起身,至药庐前一叙。”
他既然翩翩有礼,我也不好发作,看了看天色,大概也就早上五六点钟的样子,不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郁闷不已:“这么早啊……你家师尊可是魏先生?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师尊只是打发我来请阁下,旁的不曾言明。”他歉意地一笑,询问地侧了侧身。
——难道是邀请我一道用早点?
按了按腹部,的确是饿了……在睡魔与食神的激烈争斗中,还是食神占据了上风。
我点点头,妥协道:“好吧,稍等片刻。”
回房洗漱一番,费了些手脚才穿戴整齐——感叹着我竟也逐渐习惯了被人服侍的日子,乍然没了侍从在身边,倒是多有不便。暗斥自己越来越往骄奢淫逸方面发展,这才拍了拍脸,抖擞起精神,随着那少年去往药庐。
一路走来,我才发现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尤为僻远的小院,独门独栋的,虽是幽静,却也简陋得很;越往外走,窥得庄园的其他院落,隐隐觉得再没有比我所住之处更破落的地方了——想必这住处的安排也是那魏先生有意为之。
这也表明了他对我的敌意,确有其事,而非我多心。
只是不知道,这份敌意,又从何而来?
那少年引着我来到一座无人看守的药庐前,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我的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预料中的桌椅碗筷,更别说是可以果腹的糕点食物了,只有一堆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柴火以及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看这架势,一点都不像是请我来用早饭的。
我心里有种被愚弄的愤慨,肚子也饿得直叫,正要打道回府时,却见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人从药庐中悠悠走了出来,不是那魏先生又是谁?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纵使心有不甘,还是耐着性子招呼道:“魏先生,早安。”
“不早了,鸡都啼了三四遍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粉屑,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笑着问道,“凌王殿下,还不曾用早膳吧?没有下人服侍,是否不太习惯啊?”
“还行,还行。”按着饥肠辘辘的小腹,摸不透他的意思,我打了个哈哈,就准备告辞。
不料他忽然指了指地上铺着的一堆柴火,微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敝谷地窄式微,手头拮据,从不养闲人,凌王殿下既然吃住在敝谷,那么略尽些绵力也不为过吧?”
——听他的意思,竟是嫌弃我在这儿白吃白住,要我劈柴抵债?
“本王又不是不付钱……”我的钱大部分都在随行护卫手中,身上只剩几张大额的银票,尽管如此,买下一座小院子都绰绰有余,难道还付不起这几日的饭钱和房钱么?
“呵,凌王殿下莫不是以为,这天底下的事儿都能用银子来解决?”谁知他瞧都不瞧我递过去的银票,反而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冷笑道,“我白云谷的规矩,自食其力,勿望他人——况且,这些柴火是为了熬制凌王你所需的药材所准备。”
言下之意,便是我委实应该自己动手将这些柴都劈好,省得耽误了制药。
——切,我就不信他堂堂谷主,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刁难于我?
也罢,有求于人的是我,先低头的自然也是我。
他既然有意看我出丑,那我就奉陪到底好了……只是,总要找机会弄清楚,他究竟是为什么如此针对我。
想明白这一茬,我也懒得再与他周旋,撸起袖子,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子——那斧子约莫七八斤重,手柄是未经打磨过的粗粝硬木,握在手里,磨得掌心生疼。
我将一截圆木竖起放置,然后双手擎着斧子高举过头,用力劈下。就听“喀嚓”一声,斧子的刃口卡在了圆木的斜面,而虎口处则狠狠地反震回一股大力,好像要撕开肌肉那般剧痛。
“哼,凌王殿下慢慢劈着,我先去做事了。”那姓魏的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见我狼狈,于是笑得越发得意,摆了摆手,径自离开了——那眼神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
“可恶!”我将那圆木当作了他,又是一斧劈下,却只是将裂口开得更大一些;而虎口竟是迸出了一道血口,疼得我不住皱眉。
也无怪遭他鄙夷,我这身子还真是孱弱得很啊……
“嘶——”勉强劈了几根柴火,虎口处伤势越发严重了,更有断裂的木屑扎进皮肉之中,教我禁不住龇牙咧嘴的,萌生了退意。
看了一眼堆到我膝盖高度,好似一点没有减少的柴火堆,叹了口气,认命地再次举起了对我而言重逾千斤的斧子。
也不知是精神过于松弛,目光没有对焦准确,还是肌肉过于疲劳,失了劲道,等我反应过来,那斧子已经错过了直立着的圆木,直直朝着我的脚背砸去——眼看着这一斧子带着凌厉的去势呼啸而落,我仿佛能预见这只脚骨肉分离,鲜血模糊的样子。
糟糕——心头大骇,却收势不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到来。
下一刻,并没有预料当中的剧痛,反而手中一轻,紧握着的斧子被人一抽而脱离了掌心,接着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嗓音,清冷的声线不再是波澜不惊的沉稳,少见地带了一丝紧绷的颤意,是紧张、担忧,又掺杂着些许惊慌:“你在做什么?”
心脏好像漏了一拍,我猛地睁开眼,对上那双不复淡漠的眸子……心跳慢慢恢复,这才感觉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教她紧紧握住的手腕生疼,我却感到了一阵欢喜——这份疼痛恰恰证明了她对我的在乎。
这样想着,即便是顷刻间教我这手腕折断了,我也心甘情愿,不会皱一下眉头。
定了定神,我偏开因为她的凝视而生热的脸,若无其事地说道:“如你所见,我在劈柴。”
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探究地逡巡了几遍,握着我的手逐渐松开——那陡然消失的温热教我松了口气,却也难掩失落。
“殿下……”悄悄打量过去,只见她穿着一袭紧身的深色练功服,长发高高竖起,手执一把紫青宝剑,鬓角微汗,身上洋溢着一股运动后的温热活力——那是一种教人欲罢不能的荷尔蒙气息。
我觉得自己再靠近她就要失去理智,只好佯装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转开身子,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斧子,开玩笑地说道:“言而无信可不好……你昨天答应过我什么?现下这里可只有我们两人哦~”
“……简心。”她的叹息声教我心里一紧,握着斧子的手也跟着用上了力气——不觉触到了伤口,疼得我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
“是魏舒让你做的?”她抓住了我的手,轻柔却不失强硬地翻过来,露出受伤的掌心,看似随意实则仔细万分地挑出了嵌在皮肉中的碎屑,沉声问道。
我猜她口中的魏舒定是那姓魏的无疑,有心在姜灼面前告他一状,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幼稚;再说,姜灼现在的身份,也不过是我随行的护卫,那姓魏的对待我都是这样的态度了,又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
不过,话虽如此,若是我的示弱撒娇,能教姜灼心软,对我嘘寒问暖,好言安慰一番,那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思及此,我也豁出了脸皮,故意咬了咬唇,做出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哀声说道:“大清早的就被弟子唤到这来,本还以为是请我用早饭,谁知那魏先生竟说这谷里不养闲人,非得要我劈了这些柴火抵债;可怜我手无缚鸡之力,又饿着肚子,实在是没有力气……唉,谁教我有求人家呢?”
话到最后,联想到自己身中剧毒,又不知究竟是谁下的毒手,处于扑朔迷离的局中,危机四伏,倒是真的油然而生几分愁绪。
姜灼默默地听着我的抱怨,并不答话,只是自怀里取出似乎从不离身的伤药,小心地抹在我的伤处,又随手在衣摆下撕了一条布料,当作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在我的掌心。
她的动作十分麻利,垂眸认真的样子隐约透着几分温柔,看得我心头小鹿乱撞一般,几乎感觉不到伤口的刺痛。
三两下包扎完了,我还在回味方才她的指尖拂过我手心的触感,就见她一把提起了地上的斧子,掂量了几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替我劈起柴来。
我后退几步,望着她沉默劈柴的背影,只觉得从心底漾起一汪清泉,汩汩地冒着泡,就连逸散出来的水气都是泛着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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