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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夙夜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进去。
眼前人依旧没有抬头，苏夙夜只能看见他军帽下见白的鬓发和一丝不苟的制服。他的视线不自觉便溜到肩章上－－从小他就是这样，总忍不住去盯父亲肩章。现在上面共四枚齿轮，外加一道刀刃般的弧，象征上将军衔。
父亲的肩章上最初不过三枚齿轮。他被抱到父亲肩膀上时，每次都会来来回回地摸，想要将这些亮闪闪的小东西抠下来却又不敢。
在苏夙夜的沉默中，苏宗正将军终于停住手中工作，面无表情地抬眸。
苏将军不常笑，深邃的五官因为年岁打磨显得愈发锐利，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只想垂头回避。
“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苏夙夜不自觉站得更直，声音却依旧有些干涩。
苏宗正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笑，向后靠到椅背上，心平气和地问：“哦？听上去你已经有了安排？”
“我准备到4区前线去。”
这是个让苏宗正意外的答案，却也是唯一义正言辞的托词。
他皱起寡淡的眉，目光牢牢锁定住苏夙夜，看了他半晌后突然又笑了：“你？到前线？”
苏夙夜迎着父亲威压逼人的目光望回去，挤出一丝微笑：“是，我在天陆号上时听说了，最近4区很缺人。”
“占领奥伯隆的叛军近期的确很嚣张，但……”苏宗正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真的能在奥伯隆生存下来？”
“请您不要忘了，我在5区也活下来了。”苏夙夜话中带刺，苏宗正眸中冷光一闪。
青年随即垂下眼睫，放低了姿态：“身先士卒、为国效力，这是您一直期望我做的事吧？而且一直针对苏家的那支地下组织……似乎就来自奥伯隆。”
“你还在查那件事？”苏宗正的口气冷厉起来。
苏夙夜一勾唇：“看来您也觉得奥伯隆那群人和袭击母亲的是同一批。”
苏宗正没有正面作答，逼视青年良久，平平淡淡道：“即便去4区，你成家的事也不会就此一笔勾销。”
苏夙夜唇线一绷，再次露出桀骜倔强的神情，以同样平和却冰冷的语调回敬：“我知道您最擅长婚姻生意，不用您几次三番地提醒。”
“闭嘴！”苏宗正沉声喝道，五指紧紧捉住台面上的杯子，似乎随时可能把它往儿子脸上扔过去。
苏夙夜没有就此收敛，反而咄咄逼人地追问：“卖了姐姐还不够吗？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因为我是个废物，没法给苏家带来别的好处，您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我一等的基因卖个好价钱？”
“苏夙夜。”苏宗正阴冷地念出青年的名字。
对方却毫不退让，甚至勾勾眼角笑起来：“多谢您给我起了这么个怪里怪气的好名字，我被人当成怪胎也名正言顺。”停顿片刻，他稍缓和了语气：“您……就当我良心发现，终于有心为国争光吧。”
苏宗正显然也为失态而懊悔，揉了揉眉心，他良久后低沉道：“我知道了。”
苏夙夜呼了口气，转身便往门外走。
到了门边他突然驻足，侧眸往父亲的方向一掠，语声很低：“但愿我还能活着见到您。也请您少熬夜，注意身体。”
苏宗正抿紧了唇，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杯。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刚才苏夙夜凛然的神情与他此刻有多相像。
“我知道。”半晌，苏将军摆了摆手，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电子公文上去。
苏夙夜见状垂眸微笑，突兀地来了一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
等父亲抬起头时，青年已然自失地摇摇头住口，径自背过身去按安全门开关。
目不斜视地穿过三重防护门，苏夙夜毫不意外地发现邵威已经在等他。
“我活着回来了，”苏夙夜浮夸地吹了个口哨，笑笑地睨青年军官，“您好像挺失望的。”
邵威对这话不予置评，只冷淡道：“我的护卫任务应该到此为止了，我只是来和您说一声。”
苏夙夜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按理说的确是这样。但您有兴趣到4区奥伯隆前线去吗？”
邵威面色一凝，却谨慎地没有追问。
“您的军衔足够在那里统领一个连队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您似乎一直很想到一线建功立业。”
邵威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我会听从上级的安排。”
苏夙夜并不意外，一耸肩：“这样也好，那么请您祝我好运。”
“您……”邵威愕然扬起了眉毛。
“对，我要去会一会奥伯隆的叛军。”苏夙夜显然很享受对方的惊愕，他慢条斯理地将刚才揪出痕的袖口捋平，似笑非笑地撩了邵威一眼，“您很意外？”
邵威将帽檐向下压，克制地发问：“您到那里去干什么？”
“一物换一物，”苏夙夜也不隐瞒，“我不想按照父亲的意思结婚，就上前线。”
少校闻言有些瞠目结舌。
按照苏夙夜给人的浪荡子印象，随便找个人结婚可比去4区拼命有吸引力多了！奥伯隆是帝国境内最大的叛军据点，整颗卫星大半都被武装力量控制，一线常年交火，就他这么随随便便去真的不是找死？
苏夙夜径自转身走了几步，邵威一咬牙，快步跟上去。
头顶冷白的光线将西装青年的脸容照得有些失真。他瞥了邵威一眼，这次没有笑：“我遇到的大部分帝国公民能分为两种，一种人看不起我、觉得我不可理喻，一个跳梁小丑白白浪费了大好资源。”他说着意味深长地停了停，邵威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被划入了这一类中。
“第二种人虽然觉得我古怪，却还是愿意巴结我，因为我的基因和出身都有利可图。”
这是事实。第四帝国倡导优生政策，拥有优良基因的一等公民一直是理想的婚配对象。
苏夙夜看着邵威尴尬的表情噗嗤一笑，似真似假地自怨自艾道：“不是被排斥，就是被利用，您看，我这活得也挺寂寞的。”
邵威不知该如何应答。
苏夙夜的言行举止向来表演性极强，此刻的这番话、这句感叹，究竟是浮夸的演技还是真心流露，根本无从分辨。
不等邵威反应过来，苏夙夜已经加快步子拉开距离，不忘抛下轻飘飘的一句：“刚才那些话您千万别信，我逗您玩的。我只是想去和一直想杀我的革命斗士们深入交流一下。”
少校气得差点跺脚，暴躁地啧了一声，显然在懊恼自己竟然认真听对方胡扯。
苏夙夜走路生风，穿过指挥舰迷宫般的一条又一条过道，直到靠近边缘的舷窗才止步。
带弧度的窗将他的倒影拉扯变形。
苏夙夜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的深空，缓缓地将掌心贴到了玻璃面上。与父亲对话时掌心掐出的红痕暂时止了痛，他闭了闭眼，最后哂然一笑。
去4区固然是别无选择，但这总比让其他人称心如意要好。
毕竟他对这个世界宣泄愤怒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别人对他感到愤怒。
苏夙夜居然已经对奥伯隆之行期待起来。
※
“司非预备兵，恭喜您完成第二阶段训练。二阶段任务分配如下：归入帝国军十三集团军机甲编队第二分队，作为机甲母舰后备役参与奥伯隆及周边作战任务。登船时间为57分钟后。”
系统声播报完毕，司非却没立即关闭显示栏。
她盯着任务坐标示意图看了片刻，皱起了眉。机甲编队母舰的后备兵等同勤杂兵，对于初出茅庐的新兵来说非常合适，但是任务地点居然是奥伯隆……
预备兵国情教育每次都必然会出现这个名字，并与某些关键词相连：叛军老巢，天王星卫星，地貌复杂，必须出动地面机动装甲配合空中打击。
联想到格夏之前透露的前线状况，她不由对这所谓二阶段任务的真实面目心存疑虑。
她的疑惑很快被印证：
“啊，我也在奥伯隆！不过没你那么好，负责的是安全区巡逻。”杨冕颇为兴奋。
训练结束日的食堂人声鼎沸。司非凝神分辨：
“我在奥伯隆地面基地……那里听说很危险啊。”
“总比我在前线后勤队好吧？”
听了一圈，被分配往4区前线的预备兵不在少数。
司非偶然看见了田决，他与另一群人高马大的少年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第二阶段训练并没有按小队进行，田决便与杨冕、司非彻底断了交往。韩二的死亡显然没能给他留下太多阴影，他微黑的脸庞神采飞扬。
杨冕顺着司非的目光看过去，被刺了一记般眨眨眼，垂下头去。
司非看了一眼视野中的登船倒计时：“时间不早，我还要整理东西，你在奥伯隆要小心。”
少年跟着起身，眼神明亮地应答：“嗯，你也是，之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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