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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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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砚与东平王谈完之时,天色已晚。他来不及赶回京内,便在别庄歇息一晚,次日清早才动身回返京中。

    他连日奔波于东平王和余维扬之间,已在棋院告假多日。为免引起旁人疑心,他抵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棋院销假。巧的是,他前脚刚到,太后殿便遣了人来召他。

    李砚不敢怠慢,即刻随那宦官前往。去的路上,他不由想起东平王说过的话,一时心中千回百转。等到大事成功,她究竟愿不愿意随他远走高飞?要是当初的顾昭,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听过东平王的话后,他却不是那么确定了。

    从他接近时的反应看,她显然尚存旧情,只是始终与他保持距离。即使已然情动,她也总能及时将他推开。若到时候她不愿同他相守,他这许多年的筹划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他思虑重重的时候,中官已将他引至太后所在的佛室。李砚一抬头,已见宫女上前开门,并为他挑起了帘子。李砚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进到室内。

    他入内后,门便在身后阖上。太后坐于窗下,却并未诵经,而是伏在案前抄写经文。娟秀的字迹已布满了大半个素色长卷。秋日的一抹暖阳透过窗纱,正照在她侧影之上。

    因为这日未开延英,她便做了极简素的打扮: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面上略施粉黛,身穿雪青色衫裙,肩上搭了一条白纱帔子。除了头上两支束发的银钗和腕上的素银柳叶镯,全身再无一饰。执笔时,她微微低头,稍露一段白晳细腻的颈项。松松套在腕间的银镯随着她写字的动作,做着轻微的晃动。

    这恬静安详的姿态让李砚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想起向太后行礼如仪。

    “来了?”太后并不计较他方才的失态,抬首对他温和一笑,“坐吧。”

    李砚却颇为拘谨,拜谢后入座,低头说道:“不知太后召唤,所为何事?”

    此时太后笔中所蓄之墨已然用尽,她便不急于开口,而是重新蘸墨。在石砚边缘轻轻刮擦笔尖时,她才缓缓道:“你常在外面行走,容易打听消息,可知坊间对维州一战都有什么议论?”

    李砚稍作斟酌,谨慎答道:“市坊百姓对于此战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戎人勇悍,朝廷不该开战;也有人觉得戎人年年进犯,国朝应该予以反击;还有人说维州固然有必要收回,却不应如此轻率进兵。”

    太后听了,将笔杆抵在下颌下,思忖良久后又问:“那他们对徐太妃又是什么看法?”

    这却要小心回答。李砚斟酌片刻,方赔笑道:“太妃风评一向不佳,如今……也没什么起色。”

    太后点点头,不说话了。

    李砚正与东平王谋划大事,最担心的也是计算之外的变故,因而小心翼翼地试探:“太后忽有此问,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太后漫不经心道:“宫中消息不便,真有什么风声,我怕也是最后才会知道。现今战局不明,东平王又至今不见踪迹,终究是个隐患。我想他若真打算有什么动作,应该就是现在了吧。徐太妃声名不佳,他要起事,又岂会不加利用?什么时候坊间有大量不利徐氏的流言出现,大概就是他们准备动手了吧?”

    这猜测竟与真相十分接近,让李砚心中一阵惊骇,然而面上他却是不动声色:“会有人做这样的事?”

    太后笑得耐人寻味:“这样的事我可没少见。东平这孩子比他父亲强多了,能一朝逆转局势也未可知。”

    李砚动了动眼珠,甚是关切地问:“郑娘子那里可曾提供什么线索?”

    太后笔尖一滞。她抬起头,意味不明地重复:“郑娘子?”

    李砚只道她尚未明白自己话中之意,耐心解释:“那位饮妓肯替东平王掩饰,显然交情匪浅,也许能问出些消息。”

    “哦,你说牙娘……”太后低笑一声,垂首看着眼前的经卷,“她早就放回去了。”

    这事李砚倒也听说了大概,只是一直不解朝廷这样做的用意,此时正好询问:“这是何故?”

    太后从容将笔搁于架上,侧头向他:“换了你是东平王,可会把机密告诉一名身份低微的饮妓?”

    李砚恍然,笑着回答:“不会。”

    “这不就结了,”太后道,“东平是聪明人,想必也不会犯这样的错。牙娘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的人罢了,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关着也不过白白做个弃子,倒不如放她回去,再派人盯着。万一东平王与她接触,我们也就有眉目了。”

    李砚五味杂陈,不知是该佩服她的机谋,还是暗呼侥幸。牙娘被放出来时,他也疑惑朝廷怎么轻易放过她?却原来是想用她做饵,引东平王出来。以东平王和牙娘的亲厚,若非有自己字帖一事令他疑心,不敢再与北里接触,只怕真会露出行藏。

    多年谋划险些功亏一篑,纵然李砚心机过人,也惊出一身冷汗,许久都吐不出一句话来。等他稳住心神,却见太后一双妙目正盯着他。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发冷。虽然心下惊疑,他却佯作不知地笑问:“太后为何这样看着臣?莫非是臣有失仪之处?”

    太后移开目光,神色如常地提笔抄经:“并非是你失仪。只是刚才忽然想起前日我也遣人去棋院找过你,棋院的人却说你告假,要过两日才回来。我只道你是不是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李砚顿时释然。他早料到告假这么多日,必有人过问他近日的去向,便不慌不忙地作答:“早些时候收到王老抱恙的消息,便告假几日,前去探望。太后放心,臣……不会再不辞而别。”

    “王老?”太后深敬这位国手,听到他的消息果然关切,连声问道,“要紧么?可要我遣个医官为他诊视?”

    “已找医人看过,并无大碍,”李砚道,“只是他毕竟年岁大了,底子有些虚。他家里人如今也不许他出门,只让他静养,看着已有起色。”

    “那就好,”太后似是放了心,然而眉间终有惆怅之色,“记得初入宫时,我并不适应宫中生活,还是王老托人捎信,对我劝慰鼓励,我才能支持下来。他对我助益良多,我却碍于身份,不好过于亲近,实在有愧。”

    李砚也忍不住幽幽叹息:“太后的身份……确实有许多不便。”

    太后苦笑:“你明白我的难处就好。说来你我都曾受教于他,也算半个弟子,我不能尽力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费心。若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告诉我。”

    “这是自然。”李砚爽快应下。

    太后点头,埋首经卷,再无他话。李砚知道这通常意味着召见即将结束。很快就会有人来领他出去。然他还有未尽之语,不愿就此离去。

    “当初……”李砚突然开口。

    太后果然又抬起了头。

    话到口边,李砚却又迟疑起来,踌躇一阵后才又说话:“前岁臣与王老重逢之时,王老其实狠狠责骂过臣。”

    “他为何要骂你?”太后奇道。

    李砚话既出口,便再无顾忌,连称呼也一并改了:“自然是骂我不辞而别,有负于你。”

    “他……”太后惊愕之下,竟也忘了计较他的无礼,“王老知道我们的事?”

    当初她自知与李砚之事为礼法所不容,因而一向小心保密,就算王老与他二人有半师之谊,她也不曾告诉他实情。难道他早就知情?太后看向李砚的眼光又深了一些。

    “王老那时已近半百之龄,人情世故上岂不比你我老道,又怎会猜不到我们已情愫暗通?”李砚道,“不过他那时乐见其成,便不曾阻止。他后来和我说,你虽贵为国母,却一直郁郁寡欢,还说若早知道你要入宫,定不会任由我们胡来,致使……他说,当初竟是误了你……”

    太后的神色一时难辨悲喜。她沉默良久,最后才长声叹道:“这如何怪得王老?他那时若阻挠我们来往,只怕反激起我们叛逆之心。直到入宫前夜,我都还在想着,你会不会忽然出现,把我带走。”

    “当真?”李砚突然问。

    “一入宫门深似海,”太后笑容苦涩,“就算贵为国母,要见家人也非易事。先皇后虽然是我堂姐,我却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我早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哪里会想进来?”

    “那……”李砚试探道,“若是再给太后一次机会,太后会怎么选择?”

    太后愣住:“机会?”

    “若是可以选择,太后会留在宫里,还是……”即将知道答案,李砚极为紧张,手心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我会……”太后定定看了他许久,嫣然一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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