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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断续下了两三天。
深秋本已寒凉,绵雨之后冷冽之气更甚。一夜之间,京城便显出几分萧索意味来。
掉落的黄叶铺满地面,即使步子放得再轻,踩上去也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捕捉到这声响,李砚迅速转头,却还是一无所获。
从棋院出来,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背后像是有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砚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脑子却转得飞快:什么人在窥视他?难道是他们筹划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若是事泄,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能不能补救?
心事重重地在巷中绕了几圈,李砚终于又听见了来自背后的脚步声。
“什么人?”他趁其不备,猛然跳起,一把按住对方肩头,将人推到巷道的墙上,嘴里还大声地喝问。
来人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声尖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李砚听着这不伦不类的话,一时哭笑不得。他仔细分辨,此人嗓音尖细,不像歹人,倒像宫中内官,即刻松开了手。他上下打量,这人身上确实穿着宦官服色,放缓语气问:“刚才跟着在下的是中贵人?”
“啊?”这宦官一脸茫然,结结巴巴道,“我没,没跟踪你啊。我是宫里人,奉太后之命,来向棋院的李待诏传旨。可是他住的这地方实在太偏了,我转了半天都没找到,还和同伴走散了。”
李砚失笑,原来是虚惊一场。这宦官年纪不大,又呆头呆脑,确实不像能盯梢的人。他自嘲地想,大事将近,自己恐怕是有些风声鹤唳。他放下心,客气地为这内官掸了掸衣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开口:“在下李砚。不知太后命中贵人前来有何吩咐?”
“原来你就是……”宦官忙清了清嗓子,挺直身子,捏着嗓道,“太后口谕,请李待诏明日入宫一叙。”
李砚低头领旨。
大约是受了惊吓的缘故,那宦官无甚谈兴,传完旨立刻就告辞了。倒是李砚在原地沉思许久。
或许是被王老之事触动,太后近来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这几日更是频频将他召入内宫,且言辞之间不时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对李砚来说,这无疑是好现象。他相信假以时日,他是能够说服她的。只是余维扬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起事,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他得尽快劝她答应。也许明日正是个机会。
***
李砚打定主意,次日早早入宫。
进入太后殿中时,他看见太后独坐棋盘之前。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似乎已至中盘。而太后正对着棋局沉思。
此时室中并无宫娥在旁侍奉。领他入内以后,引路的宫女也在太后示意下退出,以便两人单独说话。
李砚向她行礼。太后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
她指了指棋盘另一边。李砚会意,低头入座。坐下时,他向棋盘瞟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棋盘上摆的正是他们未竟的棋局。
“你曾经说过要了未了之局,”太后目视他,缓缓开口,“这一局应该也还未了呢。”
虽然二人当年情投意合,却还是免不了少年争强好胜的心性。哪怕相知已深,彼此却还在暗暗较劲,一心要分个高下。这一局原本是他们约好决定胜负的一局。谁想聚散无常,竟然十几年都没能完成此局。
重逢时的隔帘对弈,太后虽与他重现此局,却也只到他们中断的地方。之后即使她和他谈论弈棋,也不过是复盘了几个名局,对弈却是再未有过。想不到今日,她竟主动摆出了这一局。
“太后为何突然有此雅兴?”李砚略显迟疑。
“西川那边怕是不太好。”太后语气沉重。
李砚一愣,不太好的意思难道是指……
见李砚一脸疑问地看过来,太后苦笑着点了下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砚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表情。虽然早有这样的预期,然而当真听到,第一个感觉竟是茫然。
他的神色太后看在眼里。她长叹一声,走向几案。
因为背对的缘故,李砚看不见太后的表情,只道她因西川之事灰心丧气,心里对她愈发怜惜。
他不知道的是,太后此时的目光正落在几案正中的赤金酒具上。片刻之后,她镇定自若地拿起錾满凤鸟缠枝纹的酒壶,向八角金杯中注酒。
“明日朝中指不定是风是雨,”斟满一杯,她亲手将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杯盏递到李砚面前,“以后怕也难有这等闲情逸致了。你若体谅我,还请饮过此杯,同我下完这一局,将来也不至留下什么遗憾。”
她语义不祥,李砚听了微微皱眉。但他转念一想,西川战败,她必要面对朝臣责难,又如何忍心在这个时候扫她兴致?他当即接过酒杯,柔声劝慰:“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后不必过于介怀。”
说罢,他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酒杯空了,他才觉出酒味苦涩,不似寻常之酒。
太后看见他皱眉,从他手里接过空杯,放回案上,接着又幽幽一叹:“朝廷为此战投入甚多,我能不介怀么?”
“情势也未见得很糟。”见她愁眉不展,李砚也无心追究那杯酒,颇有些急切地安慰她。
太后回身,嫣然一笑:“糟糕也好,不糟糕也好,总是明天才需要操心的事。今日尚有片刻欢娱。”
李砚看她的目光愈发柔和。终于,他从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放落棋盘。
太后一笑。待看清他落子的位置,她微露讶异之色。低头思量片刻,她眸子一亮,自信满满地应了一手。
这次轮到李砚吃惊了,拿着棋子沉思许久,才决定了下一步的走法。
见了这一手,太后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白子在半空停留良久才落在棋盘上。
两人你来我往,却是越下越慢。十几年来,两人不知将这棋局揣摸过多少回,都觉得对方可能的应对尽在自己算中。然而双方接续的几手都在彼此意料之外,盘面也瞬息万变,风起云涌。预感到此局或成名局,对弈的两人更不肯草率,必要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出手。
李砚精于算路,已知照目前的形势,旗鼓相当的局面很有可能一直维持到终局,不由出声赞叹:“臣自觉这些年也算勤勉,棋力颇有提升,想不到还是只能与太后平手。”
“与我平手难道很丢脸?”太后笑问。
“怎么会?”李砚失笑,“臣进入棋院以来,也曾留心观察。太后事务繁剧,不比臣闲云野鹤。说是平手,其实臣已经输了。”
说到这里,他心中暗叹,若当年良缘得成,他二人一同钻研此道,也不知今日是何等光景?
太后幽幽道:“待诏若能像当初那样心无旁骛,此时恐怕早已胜我许多。”
李砚不解:“这是何意?”
“意思是……”太后微微一笑,落下手中白子,“这一局终归是我赢了。”
李砚大吃一惊,重新审视盘面。太后这一手巧妙地遏制了他的攻势。太后若在中盘时用这一招,他尚有挽回失利的可能。现在临近收官,能施展的地方十分有限,再难回天。
“太后毕竟技高一筹。臣认输了。”已看到终局的李砚爽快投子。
“你确实该认输了,”太后取胜之后并无愉悦之色,反而神情冷竣,“崔先生。”
这三个字有如惊雷。李砚霍然起身:“太后叫臣什么?”
“我也正想请教,应该怎么称呼你?”太后语带讽刺,“相识多年,我竟不知你是叫李砚,还是崔收?”
李砚声音发颤:“你什么时候……怎么……”
“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知道的?”太后苦笑,“老实说,我宁愿不知道。”
李砚飞快地盘算着措词:“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臣原本打算事成以后再向太后和盘托出。现在太后既已知道,臣愿意告知太后真相。”
“真相?”太后缓缓道,“这个真相是指你替赵王图谋不轨,还是你利用我刺探消息?又或者……是先太子叛乱时你扮演的角色?”
李砚惊骇欲绝,却还是极力自持:“这些臣都可以解释。”
“迟了,”太后摇头,“太迟了。”
李砚愣住。
太后目视他,眼中似有悲哀之色:“你差不多也该感觉到了吧?”
她一提醒,李砚也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妥:舌下发麻,头晕胸闷,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过了一会儿,呼吸加快,肌肉也开始微微抽搐。
“那杯酒……”李砚想起她赐的那杯酒。
现在想来,那杯酒的味道有种异乎寻常的苦味。且她坚持让他在棋局开始前喝下,本就有些古怪。只是当时他心思还在西川的消息上,并未过多注意……
“你……”他挣扎着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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