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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方斯之塔位于玛蒂尔达的最高处,除去占据地理优势的费尔加皇室的空中城堡,艾尔方斯之塔就是尤莱尼王都内最接近神的建筑。
每逢夜晚,艾尔方斯之塔会第一个蒙受星辰的恩泽;每至晨曦,艾尔方斯之塔又会第一个沐浴旭日的光辉。
它在费尔加子民心目中的神圣意义便是来自于此,理所当然的,圣子受封典礼的重要步骤也必将在艾尔方斯之塔上进行。
载着圣子的花车于天未亮前自教廷出发,骑士长和骑士团在侧护送,花车行驶在最前方引领随行信徒们的方向,最后以最接近神的艾尔方斯之塔为目的地结束行程。届时大祭司将在圣子身上洒下代表神的眼泪的圣水,领取了花冠圣器的圣子便会站到塔身唯一的露台之上,接着为塔下观看典礼的所有子民传达神的旨意。
这些就是受封典礼的全部内容。
九天的时间足够教廷的人马把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前往艾尔方斯之塔的路途中罗诺耶只要像个乖巧的人偶坐在花车里接受费尔加人民的注目礼,把他这个身份的象征意义发挥到极致即可。
罗诺耶在更衣室再次调整了一次呼吸,心跳的节奏才渐渐平缓。
是的,没什么好紧张的,在大祭司的指导下他在预言之间已照典礼具体的流程排练过数次,露台上要做的演讲也倒背如流了,到了艾尔方斯之塔后只需要按排练的那样做便万无一失。
吉娜踮起脚为罗诺耶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然后绿蒂跟梅维斯取来绶带分别装饰在罗诺耶圣袍的双肩,完成了今日的行装。
“很是像模像样嘛。” 戈兰多靠在墙边看着,托着下巴给出了他的评价。
吉娜和其他的女仆向两人鞠了一躬一一退出屋门,戈兰多走到罗诺耶身旁绕了一圈,眼里流露出些许留恋。
小少爷这个样子倒让他想起穿着圣女服的安洁莉娜了,一想起安洁莉娜,戈兰多就不可抑制地联想到那场把安洁莉娜和教徒们的信仰焚烧殆尽的审判司的大火。
那场火葬送的不止有安洁莉娜的性命,还昭示着费尔加多年的统治走到了尽头,王权,土地,资源,财富,所有的所有都在审判司的手里灰飞烟灭。
若是把那张消弭于火中的面孔代换为罗诺耶……
不。
戈兰多用力摇了两下脑袋,赶走不吉利的思绪。
罗诺耶的预言之力已经解除封印,身边也有大祭司等人的保护,那种悲剧不会再发生的。
“戈兰多?”看见戈兰多的脸色不太好,罗诺耶疑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也在担心今天的典礼吗?”
他昨晚并没有睡好,为了典礼的事情和看不到戈兰多未来的事情辗转反侧到半夜,难道戈兰多也是?
“我没事。”
仿佛是为了掩藏自己眼里的慌乱,又仿佛是为了安慰一脸忧愁的罗诺耶,戈兰多用笃定的语气说:“您不是已经看到过未来了吗,今天会很顺利的,请不要过多担心。”
罗诺耶捏了捏拳头,握紧再松开。他思忖着说:“我依然没有太大的实感,就算那些是神告诉我的真实,也会有微小的可能偏离时间轨道的方向,不到典礼完成之际不能掉以轻心。”
教廷的动静这么大,审判司不可能察觉不到,而他看到的未来却一派风平浪静,罗诺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样的未来不和谐的地方太多了,可是怀疑神是不对的,那是对神的亵/渎。
连他都能发现其中的蹊跷,大祭司就更该发觉才对。
所以大祭司为何执意要举行典礼?是要引蛇出洞,还是想打草惊蛇?
时间不容罗诺耶多想,他和戈兰多才说了一小会儿话,外面就有圣职者高声喊着“该出发了”,两人只能从更衣间中走出,分别坐上不同的车辆。
无论怎样,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罗诺耶坐在花车的正中央,没多久他看到他的二哥古斯塔夫慢悠悠地走向了后面一辆马车。
在经过罗诺耶的花车时,古斯塔夫转过脸对着自己的小弟静静地点了下头,随后就坐进了自己的马车,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而与古斯塔夫双目相对了半秒的罗诺耶全身如坠冰窖,顿时僵立当场。
——他同样也看不到古斯塔夫的未来。
如果只是普通的看不到也好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古斯塔夫二哥的未来会罩上一层浓浓的迷雾?
这种感觉……就像是魔法师对上了比自己星级更高的对手,因实力所限看不穿对手的真实魔力量一样。
古斯塔夫的星级比他高是自然的,问题是他现在是预言之子,预言之力跟魔力是两种不同的力量,看不见一个人的未来还可以说那个人对世界格局无关紧要,看不清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不清大祭司的未来,那是因为对方参与过的时间线太多太杂,如今古斯塔夫的未来被一层浓雾笼罩,是不是意味着古斯塔夫的时间线被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隐藏了?
那个人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理由才做了这样的事?
是他的父母吗?
不,不会的。他的父母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的父亲安菲洛斯公爵的确是一个杰出的魔法师,但也止步于十一星而已,并不能使用操纵时间的魔法,他的母亲朱莉安娜就更没可能了。
要么身负预言之力,要么能够操纵时间,有着这样特质的人寥寥无几。
圣乐奏响,花车转动着轮轴向前驶去,罗诺耶努力掩饰下晦暗不明的表情,在车轮的滚动声中继续思考着。
他在记忆里竭力搜寻可能的人选,带着不甘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和古斯塔夫关系亲密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管是哪个都没有能力和动机。
他是不是应该换一个思考的方向呢?
不是去想和古斯塔夫关系好的人,而是去想古斯塔夫在意的那几个人……
这么一想,罗诺耶很快就醍醐灌顶,找到了最有可能在古斯塔夫身上动手脚的家伙。
堕天使埃尔德兰,曾经伪装成人类魔法师进入骁勇之鹰就读,期间和古斯塔夫交好,在引发一连串凶杀事件后暴露出魔物的真面目继而神隐,之后又多次与审判司的人一同出现,有时像是单纯为审判司做事,有时又像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行止之间让人摸不清意图。
所知的情报太少,单单从这些信息中罗诺耶推断不出埃尔德兰的真实目的,不过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层迷雾就是埃尔德兰的手笔了,毕竟排除所有错误的答案,剩余的那个再不可能也只能是正确的选项。
这个答案使罗诺耶眉间的结打得更深了,敌人的爪牙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教廷缥缈的圣乐沿着上山的路线一路奏鸣,华丽的尾音回荡在山中林间,无休无绝,让山下的人家听见了,大概真的会错认为是神说话的声音吧。
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典礼的人民跟随着圣职者们的脚步而来,他们争抢着离花车最近的位置,争先恐后地想见圣子大人一眼。待那些冲到最前方的人看清了罗诺耶的脸,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发出一声声由衷的赞美。
“这就是费尔加的圣子大人吗?果真和彩绘上的天使一样美丽呢。”
“咦,他和安菲洛斯公爵大人长得有点像诶……”
“听说他可以看见费尔加的未来,是真的吗?”
“就算圣子大人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的脸我的内心就好像被净化了!”
“圣子大人真的能把审判司跟魔军从费尔加赶出去吗?”
人群中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就他们最关注的一点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虽然那些人被骑士们拦在了五米之外,坐在花车上的罗诺耶还是或多或少听见了一些议论的内容,有些让他哭笑不得,有些又给他增添了无形的压力。
大祭司和大皇子都把他看作了费尔加的希望,从人民们的反应中他也能得知那些人在他身上倾注的期许,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和荣耀,他就必须为费尔加呈上完美的未来作为回报。
罗诺耶觉得他是对不起神赐予他的预言之力的,因为拯救世界这种无私的目的诞生的预言之子却始终抱有让自己的国家独霸一方的自私欲望,这样很明显是假公济私。
而费尔加的人民说不定也像他这般坚定地认为着,认为预言之子是神交给费尔加独一份的宝物,是神选择了人界,选择了费尔加的最有力的证据。
真相被教廷隐瞒,因此费尔加的人们并不知晓三界中人界才是最先被神抛弃的那方,人类也是最先触怒神的种族,预言之子的存在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使世界得到重生,是神为了把人界打造成他喜欢的模样才投下的赌注。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事,等罗诺耶回过神,花车刚好在艾尔方斯塔前停了下来。
古斯塔夫没有理会想要来扶他们的侍者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是戈兰多跟罗诺耶带来的家仆,他们之后才是大祭司,大祭司踩着充满奇特韵律的步伐走向艾尔方斯塔的入口,很快他在那里顿住了脚,随后奥尔文率领着骑士团的人走过去与大祭司并肩而立。
轮到罗诺耶了。
罗诺耶仰起头望了一下高耸入云的艾尔方斯塔,这是一座洁白得好似堆雪云层的塔,远远眺去是可以和云海混为一体的,当太阳徐徐升起,塔身就会被日光镀上一层优美的金边,像是真正发着光一样。
它的存在让罗诺耶产生了一刹那的错觉:假如无意中看到这座塔,即使是迷路的旅人也能如朝圣的信徒那样找回归家的方向。
艾尔方斯塔是如此的耀眼,罗诺耶不禁眯起了双瞳。
圣乐的旋律切换到第三章,唤回了罗诺耶的意识,与此同时他鲜明感受到了背后费尔加子民们热忱切盼的目光。
人民和信徒欢送圣子大人踏上通往塔顶露台的阶梯。和塔身同样雪白的阶梯在塔中贴着墙壁内侧像条蛇似的盘桓而上,四方点缀着混入香氛灯油的烛灯,每上一层,走在最前面的侍女们便会小心翼翼地点燃烛灯,使那香氛的味道随着灯光的扩散逐渐满盈室内。
艾尔方斯塔里刻满了费尔加的历史,无论是阶梯,墙壁,还是充当装饰品的雕塑和供以照明的烛灯,这些物件上都画着讲述了历史的彩绘,罗诺耶从艾尔方斯塔的一层走上顶层,恍惚间把费尔加的历史又重新温习了一遍。
人们的步子出乎意料的整齐划一,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塔中,混入圣乐后就再也寻不着。
出了露台,光亮溢满罗诺耶的眼眸,从这里望下去几可俯瞰除空中城堡外的尤莱尼全貌,这是罗诺耶毕生罕见的风景,因这里的角度实在巧妙,只是坐在飞空艇上是不会有这么好的景致的,他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不过他立马整顿回一副凝重肃穆的表情。
到这里为止典礼已经进行了一半,马上就要轮到典礼中最关键的部分,若将剩下的步骤走完也没有发生异常,典礼就一定能成功落幕。
罗诺耶在心里做过祈祷,便在戈兰多等人的目送下走到了露台的栏杆边。
塔下的人们只能勉强看到高高扬起的脸和五颜六色的头顶,比起散布天际的繁星,他们更像是被春风刮过的山坡上开得正烂漫的花朵。
罗诺耶面对看不清面孔的费尔加子民们开始了他的演讲,露台上绘制了不少具有扩音功能的魔法阵,他的声音可以无障碍地传达到每一个子民的耳中。
他听过大皇子的演讲,丞相的演讲,父亲的演讲,还有大哥刚成为骑士长时的演讲,彼时陛下的身体状况要比现在好些,在奥尔文大哥演讲完毕之后,陛下将大哥称赞为“神之骑士”,这个称谓给予了奥尔文无上的荣光。
罗诺耶此时所做的演讲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无上的荣光——为了安菲洛斯和费尔加,为了他珍视并引以为豪的一切。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无比渴望有朝一日能够站在这里了。
思及此,罗诺耶的语气越发的激昂澎湃,他尽情地宣读着从小就抱持的理想。
越是站得离罗诺耶近的人越能受到他情感的感染,戈兰多在逆光处审视光芒覆盖下的罗诺耶,漂浮在小少爷四周的光屑仿佛自动组成了一双透明的翅膀。
那是能够倾吐梦想,编织希望的翅膀吧。
戈兰多一动不动地看着罗诺耶,觉得内心里沉睡的最后一点动摇和疑惑都在罗诺耶清亮有力的演讲中尽数瓦解。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以自我的意志在陪伴和帮助小少爷的,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从很早以前他就被小少爷的步调影响了。
罗诺耶演讲完毕,大祭司把圣水洒在了罗诺耶的头顶,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挨个自罗诺耶发梢坠落,一旁的妮娜为罗诺耶戴上了象征和平和幸福的花冠,上面每一片花瓣都承载了费尔加子民的愿望。
典礼进行到了最重要的尾声。
为全尤莱尼的人民做再现,这才是受封典礼的真正核心,大祭司从九天前就让人把圣子能够预知未来的消息散步了出去,为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人能赶往现场。
大祭司对罗诺耶点头示意,罗诺耶又和戈兰多交换了彼此才能理解的眼神。
双方共同咏唱同一个魔法,魔法的效用便能扩大到原本的四倍,这是契约魔法最实用的一个好处,可惜他们两人还没有真的践行过。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将要见证预言之子和天生元素体两种奇迹交叠下的极致的奇迹。
两人的精神互相连接,共同咏唱了增幅化的咒语,这是一个能把所有魔法效果增幅的辅助性魔法,本来就能加倍效用的契约共咒遇上同种功效的增幅化魔法,罗诺耶的预言之力如愿以偿加强了,大祭司趁此机会也出了一份力,再加上戈兰多对元素因子的高敏感度,霎时以艾尔方斯塔为中心方圆一千米范围内的元素因子都被罗诺耶的预言之力所调动。
圣乐戛然而止,人们就像发条卡住了的人偶停下了当下的动作,沉浸在罗诺耶构筑的未来图景当中。
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因为他们的精神此刻正飞舞在艾尔方斯塔的上空,留在场上的只不过是一个个徒有肉身的空壳。
空中密密麻麻旋转着的精神海潮宛如那漫天的萤火,美丽得令所有得幸见到此幕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罗诺耶为所有人展开了自己看过无数遍的时间轨道图,旋即切入那些有着重要意义的点,一个接一个展示着他要述说的东西,人们默默无声,全都安静地跟随罗诺耶的意识去领略那些磅礴恢宏的史诗画卷。
没有比这更具说服力的方式了,在预言之子和神的力量下,他们只有服从,接收,惊叹,再一次服从,接收,惊叹。
未来是那么玄妙的东西,可神的眼中也不过是计划之内,早已安排好,也注定会发生的“过去”。
神能去往任意一个点线面上,他和人类所处的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罗诺耶能窥见的仅仅是管中窥豹,凤毛麟角的一部分,却足以使他跟费尔加的人民深深震惊。
前一刻,塔下的人中还有很多都不相信神跟天使的存在,到了这一刻却没人能再反驳,没人能再否定,他们都非常信服,发自内心地信服。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圣子的名讳,起初是稀稀拉拉一点也不整齐的零散调子,慢慢开始合而为一,空中的精神光点亦朝罗诺耶所处的位置聚集而去,人们喊出的话语组成了大合唱,响彻了漫山遍野,精神光点也把罗诺耶牢牢地包裹起来,织成一个漂亮的光之茧。
罗诺耶觉得他现在的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强大,强大得叫他错愕,也强大到他的胸中迸发出莫名的自信。
他仍在为人们展示未来,另一方面脑海里却忽然蹦出来个极有诱惑力的念头。
——这个时候去查看戈兰多和古斯塔夫的未来会怎样呢?
罗诺耶因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事不宜迟赶紧落实行动。他先是和戈兰多双目相对,戈兰多还在念着增幅化的咒语,见到罗诺耶看过来也只是笑了笑报以回视。
这回罗诺耶终于看见了。
透过戈兰多的眼睛,罗诺耶看见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物,那是一个与费尔加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和费尔加风情各异的文化和技术,那里没有魔法跟魔物,但依然有着发达的文明,乘坐着奇怪金属制成的器械就能跨越宇宙的距离抵达另一个星球,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原来戈兰多过去是在那样的世界长大,罗诺耶至此才对“戈兰多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他还想要再多看一点东西,他想知道戈兰多是因什么而死,还想知道戈兰多未来的情况,可是尚未等他看到那些,因预言之力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画面就分裂成数万粒子消散了。
戈兰多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体系,他能看到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罗诺耶带着些微遗憾转向了古斯塔夫与之对视。
也不知他能否突破埃尔德兰施加的屏障……就在罗诺耶这么想时,无数条时间线圈旋转着绽开,数以万计的信息量冲破古斯塔夫周身的迷雾闯进了罗诺耶的大脑!
最先遮盖眼帘的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如躲避风暴的走兽飞禽般乱作一团,人群里混着形态各异的魔物跟身着审判司制服的黑衣人,接着场面被血液的猩红浸染,一道道凄惨的呼救声从人海的这边冲到那边……
罗诺耶怔怔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可没有在时间轨道图上看到过这样的未来啊!而且还是以古斯塔夫二哥为第一视角所见的场面,时间的话……
罗诺耶止住颤抖,顺着片段探寻回轨道图上准确时间点,接着不祥的预感应验了,费尔加被魔物入侵的惨象就发生在这一天!
罗诺耶大汗淋漓,连忙想要把时间再精确到小时,眼前站立着的古斯塔夫二哥却突然压低了身子,下一刻,对方便如一发离弦的箭朝着罗诺耶冲来。
“二哥?!”
变故途生,罗诺耶毫无防备,避之不及,古斯塔夫眼中投射出的未来图景亦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脑仁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黑暗代替光明充斥了罗诺耶的眼睛。
再现中断,光之茧破碎,古斯塔夫钳制着圣子,身后的黑发在猎猎作响的劲风中肆意飞扬。
在场的圣职者们没人料到古斯塔夫会在这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待他们想要扑过去救下圣子时一把小刀已架到了罗诺耶的脖子上,戴在罗诺耶头顶的花冠在挣扎中越过栏杆从艾尔方斯塔上落了下去。
“罗诺耶!”
戈兰多比任何人都更先赶到了罗诺耶的身边,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因为古斯塔夫用他素来冷淡的口吻告诉他道:“再接近的话我就杀了他。”
“放下法杖。”古斯塔夫又说。
戈兰多迟疑了半晌,没有动。
古斯塔夫低垂眉目,他手里的刀往人质肌肤里深入了一寸,一道殷红的痕迹便迅速自罗诺耶的脖颈蜿蜒流下。
“古斯塔夫……!”奥尔文徒劳地握住佩剑,目呲欲裂。
罗诺耶是他的亲弟弟,他竟真的下得去手!
戈兰多也不得不收回了法杖,他双目血红地瞪着古斯塔夫,尤其在看到这个人依旧古井无波的双眼他的怒火就烧得更旺。
为何古斯塔夫会做这样的事?戈兰多和奥尔文一样毫无头绪。
他们都宁可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典礼已经结束。
因再现中断,人们的精神回到了肉体当中,塔下观赏典礼的人还不知道露台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见圣子被一个人抓住了,多数人还以为是典礼的一部分,闹哄哄了一会儿就再次目不转睛地恢复观看,还有人捡起了圣子掉落在地的花冠,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送上去。
罗诺耶痛苦地半靠着古斯塔夫,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世界仿佛天旋地转,根本没有余裕睁开眼睛,也根本无法听清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他像搁浅的鱼那样急促地喘息,脸上的血色在短时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还在回想着于古斯塔夫眼中看到的画面,那个在时间轨道图里找不到的未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前些天在大祭司的帮助下预示的其他未来是排除了最危险场合的未来吗?
有人改写了未来迷惑他,他竟到了典礼当天才知晓,糟糕,再糟糕不过了……这么一来塔上和塔下的大家都会被魔物们给……
“疏、散……”罗诺耶从干燥的喉咙里拼命挤出短暂的单词,试图提醒大祭司他们即将降临的灾难,可是他的嘴马上就被古斯塔夫捂住了。
黑暗的魔力灌入罗诺耶的嘴,经由口腔流遍全身,在此冲击下罗诺耶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奥尔文咬牙切齿地问:“古斯塔夫,你究竟想做什么?”
古斯塔夫看了看奥尔文,诡异地笑了。
就在这时,大祭司的声音如震天巨雷投入露台中心。
“……他不是古斯塔夫。”
大祭司说得云淡风轻,戈兰多和奥尔文却受了不小的惊吓,双双诧异地向大祭司看去。
戈兰多在大祭司那儿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飞快地扭回头锁定住古斯塔夫,他甚至都想象出了大祭司协同古斯塔夫反叛审判司的剧情,若设想成真,费尔加这个国家也差不多气数已尽。
“他确实不是古斯塔夫。格纳啊格纳,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一个字都不告诉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副引人作呕的老样子。”
上方骤然响起一个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的妖娆女声,引得大家纷纷仰望天空,只见一个背后长着黑色翅膀的女性悬停在半空,她说完这席话就飞到了塔尖上俏立着,其凌厉的身姿宛如滑翔天际的黑鸦,黑暗的元素因子有如实质分布在她浑身上下,掩盖了她的容貌。
“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大祭司纠正。
女性魔物哂笑:“你欺骗了他们,他们不会再信你了。”
女性魔物的话令奥尔文不明所以,戈兰多却知道这女人叫的是谁,他转而注视大祭司,却怎么也看不出大祭司的表情。
这是一只很强大的魔物,戈兰多和奥尔文都估量不出对方的等级,倘若她有意杀害他们,或许连反抗都来不及,但最让戈兰多在意的是,她认识大祭司。
戈兰多和奥尔文都不敢轻举妄动,纵使女性魔物的身上不存在一丝杀气。可惜偏偏总是有不知死活的人送死。
骑士团里的一名骑士妄图在暗处偷偷用魔法攻击女性魔物,他的咒语只念出了第一个符文就被女性魔物发现了,女性魔物只动了动小指,一股凛冽的暗属性魔力就从天而至,眨眼间把念咒语的骑士捅了个对穿。
骑士死不瞑目,伤口处燃烧起黑炎,将他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魔物现身时塔下的人仍以为是表演,直到骑士殒命众人才知圣子是真的出事了,惊恐万状的闹嚷声传到露台,女性魔物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她对古斯塔夫使了个眼色道:“走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别在这里和他们费时间了。”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跳至栏杆外,在身体因地心引力下落之前他背上的衣物被锐利的物体扎破,三对漆黑的翅膀以惊人的气势伸展开来,随便扑扇了两下就飞跃到了女性魔物所站的地方。
“你们以为我不会阻止吗?”
大祭司没有放任两只魔物离开,他身形一闪光速窜上塔顶掷下圣光弹,伪装作“古斯塔夫”的埃尔德兰与另一名女性魔物敏锐地避开了大祭司的攻击。
女性魔物用指甲在空中划开了紫黑色的空间缝隙,拉着埃尔德兰就要钻进去,大祭司紧随其上提前封闭了缝隙,女性魔物啧了一声。
“改变战略!”她对埃尔德兰说完,挥动翅膀对着塔下的人群俯冲而去,“格纳,预言之子和这些蚂蚁们的性命你只能救一个,看你怎么选了!”
她边俯冲边咬住手指发出呼叫支援的信号,转眼一大波潜伏已久的魔物就从天边飞了过来!
大祭司冷眼看着女性魔物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跟着调转方向,他执着地对埃尔德兰发动一次次攻击,次次都注意避开了罗诺耶。
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守护预言之子一人,为了守护预言之子,其他人的性命都只是被放弃的天秤的另一端。事到如今该引出的家伙已被他成功引出,只要除掉那家伙,再带回预言之子计划就能完美落幕。
奥尔文与戈兰多眼睁睁地看着大祭司和两名魔物缠斗,又眼睁睁看着女性魔物呼喊来更多的魔物,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深深的无力感贯彻了他们的灵魂。
“可恶!”奥尔文愤怒地锤向塔壁,“他们是什么时候掉包的!”
戈兰多压抑着心头的悔恨回答奥尔文道:“恐怕是在教廷就……”
埃尔德兰的出现说明这场突袭必定是审判司所为,罗诺耶落到审判司的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真正的古斯塔夫也下落不明,堕天使和女性魔物的实力如此强悍,他们真的能把罗诺耶和古斯塔夫带回来吗?
戈兰多平生第一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
罗诺耶,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冥冥中小少爷在宿舍说过的那些话又再次响起在戈兰多耳畔——
“富贵与责任是并重的,我的理想是将来加入皇家魔法师队,和古斯塔夫二哥一样为国效力。国家赋予了我们荣誉,我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为之拼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罗诺耶深爱着他的国家,如果立场转换,被掳走的是戈兰多,塔下的群众又遭受着生命的威胁,罗诺耶也许会踌躇很久,也许还会不争气地掉下眼泪,可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之前小少爷在被埃尔德兰的刀架着脖子时不也用尽全力想要传达他的决定吗?
戈兰多挺直了腰板,法杖回到了他的手中,他长出一口气后面向奥尔文道:“奥尔文骑士长,我们快下去疏散人群!”
话音刚落戈兰多就给自己施加了风属性魔法,然后向着露台下纵身一跃。
奥尔文如梦初醒,急忙也对骑士团的骑士们下达了命令,一群人以自己能达到最快的速度赶往艾尔方斯塔下的广场。
他们来得太晚,魔物军团已在人群中展开了厮杀,这么多魔物也不知是怎么突破了魔法师们在玛蒂尔达外构筑的屏障,还是说都是被那神秘的魔物女性开启空间缝隙送过来的?
审判司要是有这等力量,随时都能推翻费尔加的统治把尤莱尼王都夷为平地,何苦等到这一天?
戈兰多边屠戮魔物边紧绷神经思索着,连臭不可闻的魔物体/液喷洒到他脸上也不自知。
今天是罗诺耶受封圣子的典礼,接近全尤莱尼的人都会聚集到艾尔方斯塔下,但审判司和魔物们应该不是为了屠城才选定今日出动,这样看来还是只能从罗诺耶的身份考虑。罗诺耶来到尤莱尼见了大祭司,由大祭司解除了预言之子的封印,这是和以往不同的最鲜明的一点。
是了,就是这一点,审判司要的不只是预言之子,而是把预言之子逼到大祭司这里解开封印,之后他们就能坐享其成!
戈兰多不由望向天上的大祭司和埃尔德兰,大祭司发出的魔法攻击照得艾尔方斯塔周身雪白透亮,就算这样也没把埃尔德兰从空中击坠,埃尔德兰虽挟持着罗诺耶,争斗之中却并没有落到下风。
戈兰多为大祭司捏了把汗,希望大祭司能坚持到他们搞定魔物军团的奇袭。
他继续投身和魔物的战斗,一支爆裂箭矢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高温烧焦了他几缕鬓发,戈兰多寻找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一名身着审判司黑衣的女子身影映入他的眼眶。
看清女子身影的同时戈兰多哑然失声,对方即使穿着审判司的制服还有心蒙住了半边面容,她眼角独特的泪痣却没有瞒过戈兰多的眼睛。
珍妮小姐……她果然就是皇家魔法学院里和阿普顿主教里应外合的内奸。
珍妮明显也看见了戈兰多,也看穿了戈兰多的犹豫,她二话不说反手发射出三五个新的爆裂箭矢,好像已决定把认出她的戈兰多灭口。
挡下前几个爆裂箭矢时戈兰多推测珍妮的星级是七星,后来珍妮越战越勇,戈兰多否定了起先的判断,珍妮说不定和古斯塔夫一样都是九星。
戈兰多运用和古斯塔夫对战的经验跟珍妮周旋,无暇再顾及身边被魔物追杀的民众了,珍妮一心想杀死他,攻击一次比一次紧急狠毒,戈兰多艰难地抵挡着狂风骤雨般的魔法爆弹,光是躲闪就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唾弃了自己的弱小,要是早先在魔法学院里有认真钻研和上进,今日不但能抵挡住珍妮的攻击保护民众,或许还有机会协助大祭司救下罗诺耶。
空中的战斗不见分晓,地上的战斗就只能绝望地持续着,越来越多的无辜人民命丧魔物的利爪,骑士团和教廷的那点人不足以力挽狂澜,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把牺牲者的数目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还有就是帮大祭司拖延时间。
最终,大祭司的胜利给这场血腥的混战画下了休止符,他抱着昏迷的罗诺耶回到了露台,伤痕累累的埃尔德兰冷笑着逃进了空间缝隙。
大祭司打跑埃尔德兰抢回了预言之子,自己也元气大伤,储存多年的魔力一夕之间油尽灯枯,这样的战斗近年内没办法再来一次,反观埃尔德兰却并没有受到威胁性命的重创,大祭司有些不甘心。
他算准了埃尔德兰会来,但没算到埃尔德兰会伪装成古斯塔夫,也没算准埃尔德兰如今的实力。除掉埃尔德兰的计划落空,好在抢回了预言之子减小了损失。
女性魔物在远处号召魔物军,眼看埃尔德兰丢下预言之子逃走,她嫌恶地啐道:“嘁,这么快就被搞定了,没用的埃尔德兰。”
她还想让小家伙们再杀点人快活快活,“他”的声音却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动。
女性魔物极不情愿地抗议道:“为什么不趁机……”
“……”
“他”的态度很坚决。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反正她埋下的炸弹不止一个,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女性魔物不得已召回了魔物军团:“别玩儿了,该回去了!”
这句呼声使广场上的魔物们停止了攻击,一个个扑腾羽翼飞向女性魔物所在的方位,女性魔物狞笑着用手撕开空气,一条豁大的口子凭空出现,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大祭司抱着罗诺耶静静地站在露台上不发一语,他的魔力量已不够填补新的空间缝隙了。
残存的魔物接二连三飞进缝隙,有女性魔物拉开的精神屏障保护,地上魔法师们的轰击对魔物们造不成任何伤害,魔物大军眨眼间袭来又眨眼间消失,人类的力量与之相比是何等渺小。
冰冷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死者的尸首暴露在烈日下,生者的表情也分外颓靡,一如圣子那混进泥泞,变得脏污的染血花冠。
戈兰多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新的担忧漫上心头。
对于经历了这场侵袭的人们来说,预言之子所预示的未来并不是真正的未来,今日之后,还会有人信服罗诺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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