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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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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轻抬手别了别耳边的碎发。

    刻意转移注意的动作没能缓解尴尬的气氛,贺钧言的怒意已经到了临界点。声音几乎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我再问一遍,你刚刚去哪了?”

    她躲他。一直以来拼了命要往他面前站的她,居然开始躲他。

    陈轻依旧是差不多的说辞:“出去转了转,吃了点东西。”

    她不看他,却也并不害怕。没有以往小心翼翼在乎他情绪的束手束脚感,站在那里,像棵树,直挺挺地杵着,不躲不闪。

    他重复先前的话,疑问的语气很淡,浓重的依然是怒意:“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

    “饿了,闷了,想出去走走。”她抬眸直视他,“这个问题你要追究到什么时候?”

    贺钧言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要握她的手腕,这一次,她没有出神没有怔愣,清醒得很——清醒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落空的手僵僵握拳收回身边,他盯着她,“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我没怀孕。”陈轻突然说,“郭书茉误会了,那天我吐只是因为胃不舒服,后来吃了药就没吐了,前两天生理期刚过。”

    他脸一僵,半晌缓了脸色道:“没有怀孕也不要紧,以后……”

    “我知道你买了房子。”她打断道,“是给我和‘孩子’买的,但我不想要,现在,以后,都不想。”

    “你什么意思?”他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

    陈轻顿了顿,看着他,目光深邃,对上他眼里的锐意,毫不退让。

    “假如这回不是误会,是真的怀孕了,我也不会生。”

    空气霎时僵滞,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贺钧言眼底压抑的寒意汹涌浮上来,表情难看得像是想要掐死她。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想生……痛!”

    他蓦地捏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让她止了话头,下意识皱眉喊了一声。

    他嘴角噙起冷笑,“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看着她因肩头痛楚拧成一团的表情,他没有半点反应。不像往日,心疼怜惜,着紧地询问她痛不痛。他的心里像是被过境洪水冲刷了一遍,只余一片湿漉狼藉。

    “放开!”陈轻去掰他的手,掰不动,像他误会她夜见秦瀚那次不留情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样,她也用了力,一根根去掰他的指头。

    力气始终不及他,她只能两手一齐,一手捉他的手腕,一手拍他的腕背。

    浅铜色的男人皮肤上浮起了红,和她眼眶的颜色一样。

    终于挥开了他的桎梏,她失力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定。

    “陈轻。”贺钧言忽然笑了,僵硬弧度里装着测测寒凝,想故作无谓,又似禁不住,到底泄了一丝心酸。哽了哽喉头,他哑声说,“……你好样的。”

    竖起的万千锐利尖刺,一瞬间轰然失防。陈轻想往前,脚下却像灌了铅般难以动弹,胸腔里,呼吸来回途径,发出哧哧声响,像有只困兽在抓挠着她的腔壁血管,每一下都留下深重惨烈的痕迹。

    她怔在原地,看着他的痛苦他的委屈,越看越鼻酸。

    原来他也会难过啊。

    那么,她呢?

    “我只问……你真的,考虑过我吗……”

    滚烫泪珠潸然坠下,口腔里也是热的,整个人都灼然烧起,血轰隆冲向头顶,眼前被雾气湿了一片,连他的身影都难以辨清。

    “我给你生孩子,然后呢?你能让他光明正大喊你爸爸,让我正大光明地向别人介绍我的丈夫么……?”

    “你给了一座房子,就以为给了我一个家……可我不想当金丝雀,不想一辈子见不得人!”

    “贺钧言,你真的为我想了吗?!”

    她满脸都是泪,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痛哭出声。

    “我……”贺钧言僵了许久,“会处理好这些……”

    头发纷纷滑到前边,遮住了陈轻大半个脸,和她黏腻的眼泪粘在一起,“我不会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也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爸爸。”

    “你冷静一下,这些事以后都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没有用!没有用的贺钧言!”她愤然不顾,哑着嗓子低喊,“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摆在正对你的位置上,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知道!”

    因为她没有资格。

    微张唇,热气颤抖轻呵,她闭了闭眼,无声哽咽,眼泪垂垂划过狼狈面颊。

    “我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绝不会,再把自己推到更糟糕的人生中去。”

    待他以后结了婚,她就会变成一根梗在他家庭中的刺,活在暗处,永远见不得光。

    她不想这样。

    陈轻抹了抹眼里,勉力勾起唇角。

    “我一直没有认真告诉过你,早从念书时起,我就喜欢你了。从申城初遇敲你的车窗开始,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每一次我都是抱着见了这次就没下次的念头在靠近你。能一起走到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你身边的位置不管给谁,我知道……”她哽咽,撑住嘴角弧度,“反正我不配。就当今天这番话是我鬼迷心窍,我不会,也没想过要勉强你。我很开心,真的……”

    八年痴心妄想,换黄粱梦一场,可纵使是黄粱梦,终究也是得到过。

    值得了。

    在这个曾经留有美好记忆的房间里,她泪眼盈盈,唇边高扬带笑,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分明——

    “贺钧言,我们分手吧。”

    .

    陈轻在家里关了两天,醒了喝点水,喝完继续睡,不分昏昼日夜,第三天出来,吃了整整三大碗饭,然后给米塔莉小姐去电,在对方等了这许久之后,她终于答应要和她一起去巴黎。

    出国事宜有米塔莉的随行团队负责,她吃饱有了力气,把家里所有带不走也不想丢的东西全都整理起来,七八个箱子,全搬去了徐环环家。

    徐环环特意空出一间房给她放置物品用,还下厨给她做了一顿饭。

    一向干练精明的女人在饭桌上红了眼睛,一边开酒一边絮叨,她说了很多,陈轻唯独只记得一句——

    “好好的……你要活出点样子来。”

    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搬掉东西的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一些原本就有的家具。陈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决定约郭书茉和叶杭吃饭。

    三人约了晚上的饭局,陈轻没告诉他们自己要走的事,只说几天没聚,想见他们。

    依旧是笑笑闹闹,和往常无异,看样子她和贺钧言分手的事,贺钧言还没对他们说。

    饭毕,叶杭送她回家,下车时她破天荒地把他叫下来,说有事想和他聊一聊。

    郭书茉心有疑问,却也不是不会看情况的人,便没有多问,在车里静等。

    路边行人不多,只有飞快从面前掠过的车辆,昏黄的静谧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陈轻沉默一会儿,侧目看向叶杭:“我可以问个冒昧的问题么?”不等他答就先说,“关于杨心。”

    叶杭一僵,拿烟的手顿住,似是没想到她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怔愣很快消失,他垂头看了看地下,抬头的瞬间舒缓眉头,“问吧。”

    “你爱她吗?”

    “爱。”

    “比唐棠呢?”

    他默了默,说,“我对唐棠已经没有感情。”

    “对杨心,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你分得清吗?”

    “我……分不清。”他笑了,看向她道,“既然你会问这些问题,那你觉得,我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陈轻和他对视良久,耸了耸肩,“我当然不知道。”

    叹了口气,她拍拍衣服上的浮灰,笑道:“冒昧了,问这么多隐私问题。好了,我回去了,你也上车吧,书茉该等不及了。”

    她挥挥手,转身就走。

    叶杭在后边喊她,“陈轻。”

    “嗯?”她回头,微扬眉。

    “杨心是我该背负的,因为我,她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但那件事,只是意外,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不要拿自己和杨心比,不一样,你和她,钧言和我,都不一样。”

    陈轻笑着皱眉,想了想,笑得更欢畅了。

    “知道啦,拜!”

    她用力挥了挥手,似是心情极好,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跑进了小区内。

    .

    和温馨道别后,最后一个见的人是秦瀚。

    那张说是当做结婚贺礼提前给的卡,陈轻还给了他,在原有金额上,她另追加了一份。

    “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想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一份大大的厚礼,结果被你抢了先。”她笑盈盈地说,“不能拒绝啊,我不答应。你给我的时候我可是收了的。”

    秦瀚看了看面前的卡,没有碰,目光落到她脸上,“你真的决定了要出国?”

    “嗯。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顿了顿,她八卦地问,“你和邵媛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短短住些时日应该没问题,到时候你结婚提前通知我,我一定赶回来!”

    他眉头一皱,“我和邵媛……”

    “好好把握。”她含笑看了他一眼,打住他的话。

    甜点吃完,陈轻见时间差不多,想回去睡个觉,还没开口,秦瀚却先说话了。

    “为什么好好的突然要走?你和贺钧言……”

    她顿了一瞬,马上笑着哎呀一声,“结束了呗,我和他差距那么大,迟早有这一天。真是的,早知道我就听你的话,现在撞了南墙终于知道疼了……”

    她这幅嬉笑无所谓的模样落秦瀚在眼里,不知为何,万分刺眼。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陈轻背着包站起来:“好了,我真走了,得回去补觉,这两天查资料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你……”

    视线居高扫过秦瀚的脸,眸光蓦地滞了滞。

    时间过得好快。

    莽撞顽劣的少年,终于长成了他自己憧憬的样子。笑容渐少,却越来越稳重可靠。

    从青涩到如今,好像只是一瞬,乍然就过了这么多年。

    “你可别来送我啊,我最烦那种场景。”她回神,笑了笑,冲他皱了皱鼻子,“以后和邵媛好好过,结婚了再喊我,否则不准打扰我奋进!”

    “陈轻……”

    她不给他机会拒绝,把那张卡再次往他面前推了推,“收好了,我的心意。”

    而后叹了口气,过度使用的笑意稍有收敛,最后看他的那眼,满满都是认真。

    “你真的不欠我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

    秦瀚瞳孔缩了缩,身侧的拳头不自觉用力。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和她坐在教室最后,两个位置间隔着一条走道,她胆小自卑不爱说话,却在他点名被老师抓的时候,悄悄写小纸条帮了他好多次。

    他是第一个发现她喜欢贺钧言的人,某一天心情不好,嫌她总是提醒他上课要认真很烦,于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恶劣到他现在想起来,仍是满腔后悔。

    他告诉她,贺钧言马上就要转学走了,转去很远的地方,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见到。

    就是因为他这个玩笑和之后的推波助澜,那样自卑的她才会焦急又冒昧地写了那封信给贺钧言。

    信后来被扔在他们班门口的走廊上,她在众人围观时冲过去一把夺走,惹来满堂哄笑。

    她臊红了脸,眼眶里泪打转,却没掉一滴。

    之后的体育课上,她被男生故意作弄的篮球砸中,砸出鼻血,获准去医务室之后,就没了人影。

    他原本也和众人一起笑得开心,可看着她灰扑扑像是随时能低到尘埃里的背影,忽然间生出了一股……低落的情绪。

    校园人影散尽后,他在后门的车棚下看到了她,她坐在那里哭,用手,反手一下,正手一下,呜咽抹着眼泪。

    他跟了她一路,跟到她家里,看到了她那个‘可怕’的家,看到她再度哭红已然红肿过一遍的眼睛,被她妈追打,厉骂。

    他就站在她家的小巷子拐角,看着她妈从里打到外,把她摁在门口的青石板地上,揪着她的头发狠狠踢踹。

    他想去救她,但他没有。

    隔天到教室,她搬着课桌挪到墙角,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再给人传纸条,告诉对方老师所问之题的答案。

    她看到他,也像看到其他人一样,从此低头避开。

    后来,他家出事,他离开了学校,辗转从别人那打听到,她参加高考那些天身上总是带伤,考出的成绩不怎么样,去了一所不入流的学校。

    再后来,他鼓起勇气,带着满心歉意,去了她的大学找她。

    而后一年一年飞快过去,白驹过隙,须臾就到了现在……

    秦瀚猛地站起,回身望向陈轻行至门外的背影,心脏像被人攥了一下。

    他是有愧疚的,所以一直想护着他。

    他以为自己能护着他,可是现在,她却走得比他快多了,快到他追也追不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偏偏说不上来。

    ——再也不会有了吧?

    嗯。

    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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