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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气氛无疑是沉重的,在闫宝书开口询问时,闫宝福从灶台前的木墩上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一旁低声哭泣的母亲后说道:“没啥事,跟哥进屋去。”
闫宝书估摸着闫宝福是有话要说又不好当着一家人的面开口,心下便有所了然,一瘸一拐的跟着闫宝福进了大屋。屋里暖烘烘的,进屋后闫宝福上了炕坐在炕头,而闫宝书则是双手背在身后靠着火墙站着,“二哥,咱爸为啥骂咱妈啊?”
闫宝福唉声叹气,低着头往闫宝书的腿上瞥了一眼,“你腿咋了?”
“啊……”闫宝书拉着长音,后又解释道:“回来的路上贪玩,打出溜滑的时候摔倒了。”
闫宝福抬起头,关切道:“都多大人了也不长点心。”闫宝福摇了摇头,紧接着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到了写字台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半瓶散装白酒,“上炕把裤子脱了。”
闫宝书哭笑不得,“二哥,你想干啥。”
闫宝福正把白酒往小碗里倒,“我能干啥,给你搓搓腿,别到时候肿了腿得更疼。”闫宝福倒了小半碗白酒,顺手又从写字台上拿了火柴,“别墨迹,快点上炕把裤子脱了。”
闫宝书的腿的确有点疼,如果说因为难为情而放任不管,说不定明天连走路都会变的困难。一想到这儿,闫宝书也就没再拒绝闫宝福的好意,他坐在炕沿解了鞋带脱了脚上的二棉鞋,爬上炕后脱的只剩下了一条线裤。闫宝书实在不好意脱的只剩一条裤衩,穿着线裤已经是他底线了,这里又不是澡堂子,完全没必要坦诚相见吗。
闫宝福也算是半个过来人了,脸上挂着微笑说:“跟我还不好意思啊。”
闫宝书笑道:“二哥,我都多大了,哪里好意思吗。”
“好好好,那就穿着线裤吧。”闫宝福坐在炕沿,划了火柴扔进了小碗里,由于白酒的酒精浓度较高,火柴一扔进去就点着了,“把裤腿拉上去。”
闫宝书照做了,当他把裤腿拉高时他才发现,膝盖已经肿了,再看闫宝福,眉头紧蹙,以训斥的口吻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这么淘啊,瞅瞅这波棱盖都摔成啥样了,这要是不搓一搓,明天你连路都走不了。”
闫宝福的关心让闫宝书很感动,呲牙笑道:“二哥,你真好。”
闫宝福笑了,“别跟我扯犊子,忽悠我也没用,往后再不小心点我可就不管你了,到时候就拿臭狗-屎-臭你,哼。”
“啊,我保证不再有下次了,一定小心谨慎。”
闫宝福点点头,紧接着握住了闫宝书的脚脖子,小心翼翼的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右手在小碗里快速的一抓,一小把火被他带到了闫宝书的膝盖上,来回快速的搓揉着。
“哥,二哥……”闫宝书不怕疼,但是他怕火啊,这种视觉上的刺激太吓人了。
闫宝福握紧了闫宝书的脚脖子就是不让他动弹,嘴里笑道:“别乱动,忍一忍就过去了。”
“烫死人了。”闫宝书呲牙咧嘴的直蹬腿,想要从闫宝福的束缚中脱离。
闫宝福哈哈大笑,“马上就十七了,还这么胆小哪行。”
闫宝书是不敢再看了,闭着眼睛撇开了脑袋,为了分散注意力,他不得已向闫宝福问道:“二哥,你还没告诉我咱爸咱妈是咋地了呢。”
闫宝福一边给闫宝书搓腿一边说:“能为啥啊,还不是咱妈把那只母鸡给喂死了吗。”
闫宝书惊讶地睁开眼睛,注视着闫宝福说:“啊?咱妈把那只母鸡给喂死了?”瞅见了吧,这都是命,这只母鸡好不容易从黄鼠狼的嘴下逃过一劫,结果却被金桂琴喂食喂太多给活活撑死了,这也注定了它是要成为一家人的盘中餐了。
“可不咋地,活活撑死的。”闫宝福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
“就因为这事儿咱爸就骂咱妈?”闫宝书觉着闫永贵还不至于为了一只母鸡骂金桂琴吧?家里虽然穷,但也没穷到死了一只就天就塌下来的地步吧!
闫宝福无奈道:“看问题哪能只看表面啊,咱爸骂咱妈那是因为心里有气,几个小的太小骂不得,我和咱姐又都工作了咱爸也不好开口,你呢,以前因为咱爸那点事没少和他起计膈,这样看下来,也就剩咱妈了。”
闫宝书好奇道:“咱爸不是因为母鸡的事生气吧?”
闫宝福重重地点了头,“死了一只鸡不算啥,是咱爸今天从外头回来碰上咱三叔两口子了,不管咋说咱爸都三叔的兄弟,他都已经低头要过去打招呼了,结果咱三叔和三婶一看到咱爸,离老远就躲开了,就好像见到了……”闫宝福顿了顿,“哎,我都没法说。”
事情水落石出了,这是闫永贵在外头受了气回到家里借着死了只鸡的缘故找金桂琴撒气呢。要说两个人结婚生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互相谅解互相扶持这都是应该的,但闫永贵今天这一出就有点没事找事了,自家兄弟不拿你当人看,你偏偏要往上凑,这不是没篮子找茄子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闫宝书的第一感觉是闫永贵没事找事,但转念一下又觉着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闫永贵是什么年代的人,家庭观念以及手足观念都是非常强烈的人,家和万事兴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正因为他过去犯过错误,所以才肯放低姿态和自家兄弟打招呼,为的不就是能像曾经那样,一大家子人可以经常来往串门吗,相信这都是偏厦子那位言传身教的结果。
人不分高低贵贱,却分三六九等,正因为每个人都是有思考能力的,所以才不能一概而论,一个人善良就认为所有人都是善良的,闫永贵以“家”为目的,想要求个大团圆,但在另外几个兄弟的眼中,他就是个瘟神扫把星,一旦有了牵扯,万一再赶上运动来袭,吃瓜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能躲远点就躲远点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闫宝书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件事谁对谁错了,不过就这件事来看,最倒霉的还是金桂琴,心里必然是委屈的,但作为子女,他和闫宝福等人都没有开口抱不平的权利,说白了,还是他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情,毕竟除了金桂琴,闫永贵在这家里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一句贴心体己话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闫宝书倒是释然了,“二哥,这事你没参合吧?”
“我咋好意思参合。”闫宝福无奈苦笑:“咱爸心里有咱妈,口头上骂骂就是因为心里难受,我相信咱妈会理解的。”
“嗯,那就好,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闫宝福在给闫宝书搓腿的这段时间里,外屋地里的变的异常安静,最后连闫玉芬和几个小的也都从外屋地进了大屋。
“宝书这腿是咋了?”闫玉芬进门看到了闫宝书肿起来的膝盖。
闫宝福笑道:“还不是因为淘,黑灯瞎火跑去打出溜滑,不摔他摔谁。”
闫玉芬送了口气,她以为闫宝书又被铁道东那几个孩子给揍了呢。闫玉芬走上前观察了闫宝书的腿,“让你二哥给你搓搓腿挺好的,别明天连路都走不了。”说着,闫玉芬长叹一声,“你这一年多病多灾的,我这心里啊……堵得慌。”闫玉芬心疼弟弟,稍作沉默后眼神突然一亮,“要不,赶明儿姐给你弄个红兜兜穿吧,辟邪还躲灾。”
闫宝书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笑了起来,“姐,这红兜兜穿在玉芳玉香身上是衣服,穿在我身上那就是四旧,是封建迷信,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咋整。”
闫宝福也想到了这一层,“别扯那个,一半大小伙子穿啥兜兜啊。”
闫玉芬哪能不知道这是“四旧”啊,她又何尝想搞那些封建迷信的把戏,可问题摆在眼前,这一年里闫宝书不是受伤就是挨揍,流年不利,她这个当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受罪吧,“甭管有没有用,如果被人发现了,姐扛着,大不了挨批,反正姐是不忍心看你看再受伤了。”
闫宝福的心态略有动摇,深思片刻后点了点头,“要不咱试试?”
“不用……试……。”闫宝书一整句话都没办法说的连贯,他从闫玉芬的神情中所能看到的只有担忧和关心,如果说他婉拒了闫玉芬的好意,也就等同于抛弃了这份关怀。
闫玉芬见闫宝书举步维艰,便再下一猛药,“宝书你不知道吧,你二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穿过红兜兜,到时候姐就把你二哥那兜兜洗洗,弄干净的给你穿。”
“姐。”闫宝福微红着脸,“你咋啥都跟宝书说啊。”
闫宝书笑嘻嘻地说:“二哥,你真的穿过啊?”
闫宝福瞪了他一眼,转过身端着小碗坐到了写字台旁,“穿过咋地吧,你要是嫌弃就别穿。”
“哪能嫌弃啊。”闫宝书笑眯眯地看向闫玉芬,“姐,你和二哥会一直对我好不?哪怕是我以后犯了错误,你们也不会不理我对不对?”
闫玉芬和闫宝福互相看了一眼,均是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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