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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里,慈宁宫的太皇太后确实如众人猜测的那样,对皇帝和皇后近期的所作所为不太称意。
因为燕贵太妃一早便去给太皇太后道喜,祝她老人家早日抱的玄孙。只是人走后,太皇太后望着芬箬半信半疑道:“她说的可都是真的?不是说那个上官氏并不受宠嚒?怎么赵氏一死,倒像是专门为她腾的地方?本来皇帝歇在皇后宫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闹得这么满城风雨,委实难看了些。”
芬箬轻轻的敲着太皇太后的腿道:“既不是什么大事,结果却成了大事,可见有人别有用心。”
太后紧抿着唇‘嗯’了一声,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端正的人,上了年纪嘴角的法令纹勾勒出深深地沟壑,愈加显得严肃。
芬箬道:“老祖宗,奴婢愚见,那女人来,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太皇太后看着手边燕贵太妃送来的一摞说是为她祈福而誊抄的经文,慢条斯理道:“确实是有心,无心的人,哪里沉的下心抄这样长又艰涩的经文。太用心了!”
有了这句话,芬箬放心了:“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太皇太后的法眼。”
太皇太后摸着指头上的金护甲,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道,“你的意思我懂,她姓陆的今日特特跑来告诉哀家,就是知道上官氏始终是哀家心头上的一根刺,提醒我无论如何都得提防着皇后,最好能为此去给她个下马威是不是?”
“可哀家偏不称她的意。”太皇太后坐在摇椅上,晃啊晃的,略有几分顽劣道,“之前哀家是不想赵氏那样的狐狸精得逞,才乐得装糊涂,眼下哀家可不会去给她当这个靠山。”
“一次又一次的想借哀家的东风,还真把哀家当二傻子了。”
芬箬叹了口气:“但是关于皇后,传言也不见得都是假的,应当说事情是真有,只不过不是大家伙想的那样。”
“怎么?”太皇太后追问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说头?”
芬箬于是附耳过去把从太医院收到的消息,从庆祥宫李永邦为赵氏大发雷霆开始,一直到近期上官露在水桶中险些溺毙,还有登极大殿上险些晕厥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大为震惊:“竟有这样的事?!这哪里是帝后敦睦,那小子根本就是在虐待她!皇后的身子可还好?太医那边怎么回的话?”
“说是外伤见好,就是身子骨弱的不像话。”芬箬的脸上愁云满布。
太皇太后也阴沉着脸:“陆燕这个时候来恭贺哀家,她存的什么心!”
“老祖宗息怒。”芬箬轻声道,“奴婢知道您定是觉得皇后可怜,私心里想要帮她一把,但是依奴婢之见,孩子们的事老祖宗还是不要轻易插手的好。”
太皇太后也有些犹豫:“是这个理!陆家教出来的女人,果然打得一手刁钻的牌!弄得哀家这会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说哀家要是顺了她的意,去责怪皇后,无异于伤了中宫的威严,皇后才刚刚执掌后宫,往后的路还长,众人怎么肯服她?!可哀家要是在此事上偏袒了皇后,怕更激起了那些邪魅的歪心,叫皇后成为众矢之的,欲除之而后快。”
“是,老祖宗思虑周全。”芬箬道,“帮了等于害,害了等于帮,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唉。”
太皇太后沉吟半晌后冷笑道:“既然陆燕来都来了总不能叫她白跑一趟,哀家就再遂一次她的心意,将计就计,让她以为她当真摆布得了哀家,再者,哀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少能耐,毕竟她是姓上官的。”
“说实话,哀家这辈子就没见过一个姓上官的是好人,但是这孩子模样、举止瞧着也都端方得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规矩的人。若是被哀家说了几句,就没本事、管不住偌大的后宫了,那她还是早些退下来换人当吧。省的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是她扛得起这副重担的,那倒有意思。哀家要看看陆燕这回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芬箬点头:“老祖宗的话在理,总归路遥知马力,就像这个陆燕,当初不也是被先帝爷一试就露了马脚,她如今赖在兰林殿不肯走,指不定打得什么鬼主意。”
“她的主意大着呢。”太皇太后眯晞着眼道,“一个永寿宫还填不满她的胃口,你说她要的是什么?嗬!”
闻言,芬箬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不会吧?:“凭她也想当太后?”
太皇太后像是睡着了,没有说话。
再醒来之后,正是帝后一同来请安,太皇太后当着皇帝的面故意冷落皇后,就让她那么干杵着,也不赐座,之后又不冷不热的讽刺几句,皇后心里很委屈,但不敢辩解,只喏喏的认着错,末了跪着给老祖宗敬茶。
出了慈宁宫,就红了眼眶。
李永邦本来大步流星的在前头开路,走着走着,回头望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道:“皇祖母刀子嘴豆腐心,说你,你也别往心里去。没有真怪你的意思。”
上官露幽怨的瞥了他一眼:“横竖骂的不是你。”
李永邦心虚,事情是他闹出来的,当下讪讪道:“那什么……朕今夜就不回永乐宫了,你……你替朕好生看管明宣两天。”
一听到明宣,上官露的一双眼睛都亮了。
李永邦眼底含着笑:“那就这样。”说完,和上官露分道扬镳,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回未央宫去了。
上官露一个人逛着慈宁宫花园。
虽然御花园就在永乐宫边上,但是各宫的妃嫔常在那里聊天、品茗和嬉戏,上官露便只去过一次,费事她们见了她不自在。
慈宁宫花园更大更好,是先帝专门为敦肃太后建的,供她老人家颐养天年。
论起先帝,上官露认为那完全就是一个奇葩。他为了敦敬太后建了永寿宫,精美奢华的无与伦比,可谓至敬。又为敦肃太后建了慈宁宫和慈宁宫花园,规模比之永寿宫更为辉煌,可谓至尊。然而这两个太后没有一个是她的亲妈,所以先帝要么是一个至善至孝的傻子,要么就是一个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人。而上官露显然更偏向于后者。
慈宁宫花园的主殿是仙若馆,前出抱厦,东西两侧有宝相楼和吉云楼,馆后正北为慈荫楼。三座楼皆为两层,覆绿琉璃瓦,黄剪边卷棚歇山顶,成“凵”形环抱仙若馆。
花园南部有一深水湖泊,当中横跨汉白玉石桥,有九道迂回,故名‘九曲绿波廊’,每一个迂回弯道处,都有一块石板,上面均雕刻着季节性花朵,如正月水仙、二月杏花、三月桃花,直至十二月腊梅,并在头尾的两块石板上各雕刻着一朵荷花。
桥上建亭一座,名曰临溪亭,北与仙若馆相对,南边建花坛,依着老祖宗的喜好,密植牡丹、芍药、玉兰、丁香,西府海棠……树木则以松柏为主,间有梧桐、银杏,背靠太湖石叠山,穿过去,即为花园的南出入口衍祺门。
上官露沿着九曲绿波廊行行停停,待到了临溪亭里便小坐片刻,时近春分,花儿打出了苞,风的气息里带着点温暖的湿意,深吸一口,花香仿佛就顺着呼吸沁入心脾。
突然一阵喧闹声自后方响起,熙熙攘攘的,打破了原本的平静。上官露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凝香要去查看,却被她伸手给拦住了,示意她静观其变。
果然,渐至后来,喝骂愈加厉害,伴随着拳脚的声音:“赵青雷,让你再嘴硬,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区区一个副统领,上头还有统领大人呢,你居然敢不放在眼里,揸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你就吹吧!之前说你妹子会当主子娘娘,结果呢?赵庶人!哈哈哈哈大伙儿可都看见了,惹怒了陛下,被罚在天街上跪着呢,尸首现下都成一缕青烟了吧?!”
上官露嘴角一弯,含着玩味的笑。
凝香再也忍不住了,跳出去道:“胡闹!是谁在那里?”
几个小太监立即凑近了张望,随后回禀道:“皇后娘娘,是数名侍卫不知什么缘由在那里闹了口角,围住一个人拳打脚踢。”说着,一并将人带了过来。
只见三四个侍卫脸上、手上都有伤,但都属轻伤,只其中一人伤的尤其重,是叫两个太监掖着咯吱窝拖过来的,道:“回娘娘的话,他们就是在打这个人。”
“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在此,也敢惊了凤驾。”凝香训话道,“说,为什么要打人?”
没待侍卫们开口,上官露抢先道:“这还用问吗?”
凝香不解的回头看她,上官露慢悠悠的对着侍卫们道:“好歹也是你们的副统领,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还伤的这么重。”
凝香回过神来,嗤笑一声道,“就是!我听说禁军统领冯大人力大无比,以一挡十,怎么到了堂堂副统领身上,竟如此羸弱不堪?叫几人就伤成这样!究竟是怎么坐上副统领这个位置的……”
被拖过来的那个人本来低垂的头猛的抬起,死死盯住凝香。
凝香一搣嘴:“哎哟,娘娘,他瞪我呢,奴婢好害怕呀。”
上官露看着凝香做作的表演,一手撑着额头,身体斜靠在栏杆上,云淡风轻的笑道:“怕什么,副统领不过是同本宫开个玩笑,知道本宫的日子过的无聊,专程演一出好戏给本宫看,当真是费心了。只是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三岔口》呀,还是《捉放曹》?本宫怕理解不了大人的深意,有负副统领的期望。”
赵青雷蓦地挣脱太监们的桎梏,跪着膝行到上官露跟前道:“卑职惊动皇后娘娘,卑职罪该万死,不敢在娘娘面前再扮丑卖乖。但是卑职有求于娘娘,只有娘娘可以成全。”
“我?”上官露讶异道,“阖宫的人都说是本宫害死了你妹妹,你却求到本宫的头上来,这话可怎么说?而且,就本宫看来,你与谦妃到底是一家人,你若真有什么苦处,一家人坐下来有商有量的,想必她会帮你。”
赵青雷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卑职的妹妹不识大体,才会惹怒了陛下,冤枉了娘娘,卑职今日未见娘娘之前还未敢断定……”
“怎么?见了之后就豁然开朗了?”上官露戏谑道,“还是你实在是走投无路,不惜来求我这个仇人?”
上官露一双美目盈盈望着他:“有时候情愿让敌人看到你落魄的一面也好过让自家人看笑话对吧?尤其是赵副统领的心气儿那么高,从你妹妹身上本宫就能看够看出一二来,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赵青雷抬头直视进她的眼底,诚恳道:“娘娘说的不错,却也并不尽然。一则,卑职来求娘娘,既是不想让人来雪上加霜,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二则,昔日未曾见过娘娘,以为……以为主子娘娘就像卑职妹妹口中形容的那样,卑职才会真的相信她可以坐上娘娘的位置。现在想来实在可笑,她居然有那样的想法,她应该感恩,谢娘娘您一直以来都放她一条生路,至于她的肖想,卑职如今觉得当真自不量力。”
赵青雷说的句句是实话,他从没见过上官露,以前王府饮宴,上官露多和皇室宗亲贵胄在一块儿,他什么身份!配见大妃?所以见妹妹受宠,里里外外的张罗着王府,越俎代庖,便真的以为大妃就像妹妹说的那样粗蠢愚钝,凡俗不堪。而今乍见,惊为天人,说是洛神再世亦不为过。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美艳如斯却依旧可以坐上皇后之位,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这等的绝色,皇上偏就不喜欢呢?
“今日见了娘娘,卑职愈加确信,娘娘并非卑职的敌人,因为卑职的妹妹根本无法与娘娘匹敌。她辱骂娘娘的确是死有余辜,但卑职相信她必定是受了别人的唆摆和蛊惑,她虽无状,但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犯糊涂,还请娘娘明鉴。”赵青雷说完,扑通一声以头贴地。
上官露以手托腮,看着湖面,平静道:“赵副统领,这件事本宫只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以后都不想再提了。”
赵青雷战战兢兢的道了身上‘是’,上官露望着天幕尽头月白色中愈渐浓厚的青黛,一点一点向近处蔓延,缓缓覆盖到禁宫的金黄琉璃瓦上,幽幽道:“赵副统领进宫多久了?要知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进了宫,芝麻绿豆大的事里都能扯出长篇累牍的学问,一弄不好,身家性命不保还要连累阖族的人。赵庶人犯了事,真要桩桩件件的罗列出来,一一计较,你们赵家都要被牵扯进去。陛下罚她跪在天街上,看似扫了她的颜面,实际上是在为她拖延时间,好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让她死的痛快,又不牵连家里头的人,是为她好,已经法外开恩了。赵庶人临了怕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揪细,知道不能自戕,自戕要连累父母兄弟,可她又得死,才能让事情告一段落。既然不能辱骂陛下,便只有辱骂本宫了,这样一来,她就能用自己的死,保全了你一家子的性命。可省得了?”
赵青雷的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像是与谁赌气似的,几度哽咽后道:“卑职都明白了。”
上官露长出一口气,在凝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天色已不早了,本宫与你说的太多,是时候回宫了。”
言毕,上官露在众人的拥簇下踏出临溪亭。
赵青雷眼看着皇后的凤袍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急的不行,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机会,正自懊恼着,上官露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问他道:“赵副统领,不知你可曾有幸见过燕贵太妃没有?”
突然被问,赵青雷一下子有点懵然,摇头道:“如此贵人,卑职不曾见过。”
“那你应该见见。”上官露侧过脸来对他一笑,“还记得陛下登基之前,你曾在兰林殿帮过燕贵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
赵青雷霎时想起:“娘娘如此一说,卑职略有印象。”
上官露望着他,笑中含着怜悯:“赵副统领,有时候做好事未必有好报的,当时你的一个轻擅之举,与你今日之境遇有分不开的关联。所以本宫建议你,应当抽空见一见燕贵太妃,看看当日自己帮的到底是怎样的人。不过这一次,可不要太过轻率了。哦,还有,诚如赵副统领所言,本宫确实不是你的敌人,你要我帮你,我也确实可以帮你,只是……你既有求于本宫,是不是该拿出一点点诚意来?而不是靠唱一出小戏,演个苦肉计来骗,你说呢?毕竟,信任,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娘娘教训的是。”赵青雷沉声道,额角隐隐渗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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