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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秦风多一句解释都无,反正已经戳穿目的,他自然而然地坦然了些许,“蛮人警惕性高的很,只不过笨了点儿,又贪了点,脾气又急,只需要捏准了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上钩是必然的。”
李明远:“……”
秦风说的轻松,李明远却觉得膝盖中了无数箭,甚至膝盖中箭的人还要拖上他那和蛮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老爹,以及视蛮人为祸患百年的历朝先帝。
蛮人到他嘴里基本变成了一无是处,好对付的很,可真实情况就是,他李家列祖列宗被这群“又笨又贪脾气急”的蛮子磨了几百年都不消停。
李明远跟上他,弯子都懒得绕了:“蛮子最渴望什么?”
秦风桃花眼弯弯一笑:“世子爷不是已经有一半在手里了么?怎么还问我。”
信牌。
山河。
李明远眯了眯眼:“痴心妄想。”
秦风闻言,侧眸对李明远一笑:“我曾以为,不只是一人有他们这样的痴心妄想呢。”他说得很快,根本没有给李明远接话的机会,语气却急转而下,“不过,他们现在最渴望的可不是这个。”
这话说的……真是含沙射影外加扣人心弦啊。
李明远被他抢白,抿了抿唇,最终决定绕过他前半句的话里有话,直奔他后半半句所言:“为什么不是?”
秦风淡然抬了抬眼皮,露出一副优雅的闲适:“镜中花水中月,空许的诺才最美,不是么。”
李明远原地立成了一个百转千回,敏锐地发觉了秦风真真假假话语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信息。
空许诺?
许的什么诺?
许诺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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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顺着黑暗穿行。
西苑后廊是一片莲花塘,时节早就过了盛夏,莲塘无花可看,只留了满塘残荷等雨声,颇有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意味,就是不知道今年的残荷等不等的着。
残荷等枯影倒是不低,但是跟李明远或秦风的身形是没有办法相比的,李明远跟着秦风走得掩人耳目,弯腰驼背借着夜色与月影,走得心力交瘁,速度确实想慢都不能慢的。
直到走到前方有人影。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非常微妙,往前几步就是朱漆的宫墙,后退几步就是荷塘月色的园景,逃跑和装蒜都非常的方便。
李明远看着秦风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压低声音道:“秦老板不觉得该给我一个交代?”
秦风有一种随环境而随时化形时刻准备成精的特殊气质,再酒肆喝酒聊闲天儿候像卖笑的,在戏台上扮上飞天的造型就像是个仙女,此刻在荷花塘边儿上,活脱一朵出淤泥不染的清水芙蓉。
清水芙蓉闻听李明远的询问,开口道:“不觉得。”
李明远:“……”
世子爷觉得,只差了一点儿什么契机,他就可以抽死这妖孽为民除害了。
李明远在秦风眼前总是控制不住的变成个话唠,以退为进攻心为上,“秦老板,有些事情你不想说我可以暂时不问,但是,你既然拉我入局,与其费心防着我,或者拿我当古董花瓶空摆设,不如与本世子合作。”
秦风闻言,饶有兴致地转过来看他。
世子爷一脸真诚,高贵傲然,为国为民一般的屈尊纡贵。
只不过他这表面姿态后那刨根问底的心情终究没变,被人牵着鼻子走十分的不情愿,不问出什么来就准备誓不罢休。
“行啊。”秦风在李明远的眼神里微笑应道,“世子爷想合作什么?游龙戏凤还是天仙配?”
李明远:“……”
这货就不能跟他正经说话。
秦风半蹲着的姿势游刃稳妥,有着一种特殊的从容,绝不像一些普通人那般蹲了一会儿就腰酸腿麻呲牙裂嘴,他调整调整姿势,身形姿态都是矫健柔韧的:“世子爷一定想不到,人为了生存,究竟可以做到多少。”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以前也想象不到。”
李明远难得听他正儿八经说几句实话。
也难怪,他说话一向连忽悠带装傻,十句里拼凑不出半句实诚。
而秦风此刻却显得很真诚:“生存如果是一时的问题,偷抢打劫,烧杀抢掠,有了银钱进项就会享一时的太平,人都如此……可如果,这生存是世世代代的仇怨与难题,因为生存而聚集起来,却无法继续生存下去的人太多太庞杂,就成了战争与祸患。”
他说的是蛮族,李明远一瞬间就听得懂,一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好敛口不言。
秦风笑,独有一种阅尽尘世的了然。
“更何况,有些人自己无法生存,就要想方设法的让别人也不能生存。”
李明远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皱眉微怒,脱口而出:“不是。”
不是什么?
他不能解释。
秦风却心有灵犀一样的一点就通,没有故作高深故弄玄虚,连一贯的调侃都没说,只是道:“肃亲王府自然可以不是,但有些人,不会不是。”
李明远面沉如水地看着他:“所以你不是谁的人?”
秦风失笑:“怎么可能。”
李明远:“所以你即使身在曹营,想的也不是主公而是江山?”
这话说的挺有意思,秦风听的出他那隐隐的怀疑与几乎接近于无但仍然存在的些许讥讽,坦然道:“以身为剑,手眼从心。秦某人哪怕只是谁手中的刀,也懂得锋芒该斩向的是敌人。”
李明远:“可曾身不由己?”
秦风答:“不曾。”
秋风吹动树的清影,夜色无边,远处吟唱的不知是谁的心曲。
历史上从没有哪个庞大的王朝是真正能够毁于外敌。
若有明君在朝,龙城飞将仍在,上下一心,幅员千里地阔地也足够固若金汤,如若不然,内乱并起,乱象频生,千里之堤也是蚁穴能够轻易瓦解的赢弱不堪。
有人想的是一己之利,也有人想的是社稷家国。
而只有汗青丹书来评判谁对谁错。
也许谁也没对,但谁也没错,只不过,那是谁人都躲不开的评说与功过。
大浪淘沙,各奔东西或者同流合污,世人总要有选择,这选择或舍身成仁,或功败垂成,万般不由人。
而秦风却敢在李明远的质问可曾身不由己之时,坦然自若,从容不迫地说,不曾。
是真是假?
李明远在那时是无从辨别的。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风优雅起身,不动神色地与李明远换了个方向。
夜风中传来一丝别样的香气,秦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嗅出那是松烟与脂粉混合成的味道,还夹杂了些许外族的独特熏香。
蛮人信教拜神,将自己的灵魂与钱财都奉送给顶礼膜拜的神灵,这香在他们眼中是神灵的佑护,香气不断,神灵的加持与悲悯就常随他们左右。
此处光线不明,可这两股味道交织而成的特殊气息,已经随着夜风散入了秦风的鼻子里。
来了。
李明远没有秦风那样独特的嗅觉,他对周遭的感知,只靠听。
此处无疑是安静的,可是山雨欲来之时,这安静还要再加一个更字。
李明远不出声,用唇语在秦风看得见的地方道:“有人。”
秦风点头,回道:“我知道,来人有两个,一个是额尔都木图,还有一个是戏子。”他说完这句,顿了一下,补充道,“还不知道是谁。”
李明远挑眉,眼神一勾,你不知道?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秦风淡笑,从善如流地回了一个且嗔且怪的眼神,笑出了世子爷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装了。”李明远拍掉了一身的糟心,道,“你用什么引了他们冒险也要来此私会。”
蛮子入京入的是急,传递消息传递也确实刻不容缓,但是急到蛮人入京第一天就要急不可耐地地步,闻所未闻。
那边的人到底是小心的,左一道又一道的手,经过多少也许无辜也许不无辜的人,必然不是小事。
李明远甚至于怀疑这事儿秦风也是不知道的,但他艺高人胆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点也不怕打草惊蛇。
秦风螳螂捕蝉,将计就计,即是去探他们的局,也是破他们的局。
此时他神色淡然,探手入怀,变戏法一样地摸出一张薄宣,无声的递给李明远看。
宣纸上无字,却有一个痕迹分明的印信。
李明远乍一看没有瞧出所以,再一看,出了一身冷汗,那竟然是皇帝印信。
信牌是调兵信物,如若到手,千军万马一如探囊取物。
可不巧,藏在京西易家丫头棺材里的那半块儿被李明远截了胡,肃亲王府中有肃亲王李熹父子三人多年处心积虑的布置,巨大的假象里包裹着若有似无的一点儿真,正乙祠中的细作们哪怕手眼通天,能买通兵部伪造信牌,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铁桶一般的肃亲王府,更何况,李明遥“友军”一样的身份处在那儿,这群人连怀疑都得拐上九曲十八弯。而他们自己手里那准备拿出来献宝的那半块儿,已经是“大意失荆州”。
狗急跳墙,鸡慌上房。
如果有人在情况紧迫之下,想要用的东西却丢的渣渣都不剩,那他会如何呢?
李明远试着带入了一下儿场景,觉得如果铤而走险取印信,反而是个好主意。
今日就是个好时机。
蛮子在此声东击西,皇长子多疑求稳妥,调了大部分御林军前来西苑,然而皇帝不来西苑同乐,宫中只剩下当值的禁军……数量绝对不会太多。
李明远想到这里,突然出了一身的汗,看向秦风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不是疯了吧?李明远想,他拿来勾引蛮子和细作上钩的饵,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印信,或者说……当今皇帝。
饶是世子爷这混吃混喝的闲散贵胄,如今都觉得这个天下有些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他在这儿忙活了一晚上,憋火憋气被人到处牵着遛,查了一溜儿的细作,其实他身边站着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细作头子吧?
秦风分明看懂了他眼中的惊异,微微一笑,仿佛无边夜色都在他一笑里化成了婉转而唱的悠扬词曲。
李明远的脸白了三分,恍惚之中明白里秦风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却隐隐了然了几分,他说,他不曾身不由己。
浓郁的夜色里忽然闪过隐约的人影,藏在暗处的两个人突然叽哩咕噜地出声交谈起来,语气竟然又隐隐约约的欣喜。
李明远一愣,立刻去看秦风,下意识就要出手,却被秦风先动一步,反手制约了回去。
秦风武功无疑是好的,李明远在他手下从来没有讨到过什么便宜,此时手腕被人拧住,怒意顿起,反应迅速地与秦风见招拆招起来。
如此近的距离,十招之内见真章。
李明远虽然怒在心头,影响了沉稳之势,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气定神闲的秦风,无疑更胜了一筹。
秦风唇语道:“世子爷急什么?”
李明远暗暗用着气劲,并不开口。
秦风又道:“既然来了,就等到该走的时候再走吧。”
怕是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李明远眉头一拧,就要挣脱,谁想他心里的嘀咕没完,就听背后骤起兵刃出窍之声。
两人拆招的动作想必是惊动了人。
两人双双回头。
八双眼睛十六个窟窿逐一相对,彼此囫囵圈地把对方认了个分明。
蛮人额尔德木图李明远还能认得出,而那个不认识的,此时确认出了他:“肃亲王世子?秦九爷?”
秦风被点了名,凉凉回眸看他一眼,应声招呼道:“尚老板。”仿佛真的是意外相遇的旧相识。
此人正是尚云间。
此时他脸色有几分青白,在秦风与李明远面容间大量一个来回,皮笑肉不笑:“世子爷和秦老板好雅兴,夜黑风高在此赏景吗?”
秦风点头:“正是。”
李明远:“……”
尚云间:“……”
这敷衍真没诚意。
尚云间怒道:“秦老板!今日署里可没传您的差事。”
秦风一掀眼皮:“似乎,也没传尚老板你的。”
他眼神一转,将目光挪到一直不发一言的额尔都木图身上:“怎么,尚老板这么迫不及待的招待贵客,等到天亮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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