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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亲王世子也许走过很多的路,却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条路像这太监房下的地道一样,走的李明远如临深渊。
此路又黑又远,容得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通过,走起来不算平整却还算通顺。
然而,这路竟然早已不是他儿时记忆的模样。
少年时代记得的那条路,只能容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弯腰通过,说是路都勉强,实实在在有点像狗洞,难为那时都还年少,猴子一样根本不懂“尊重”二字为何物,平白把尊贵的身份嬉闹成了没羞没臊。
而如今所见,显然是有人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对此地进行了彻底的改建。
世子爷记得这条路原本不长的,通向的宫室是哪里,他也记不太清楚了,在他的印象里,皇宫三宫六院,哪一间都长得相像,琉璃瓦,朱漆墙,肃穆雄伟之中是无声的空旷,仿佛魂灵无所不在,就是看不见活生生的人。
不知是李明远心有所思没有在意路程,还是他们脚程颇快只不过都绷着精神所以没注意,李明远回过神的时候,竟然已经临近此路的出口。
出口之处豁然开朗了许多,原本窄小的路变得有三四人并排那么宽,路的尽头是一个两人多高的黑漆皮铁门。
秦风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墙上熄灭的火把,用随手带进来的宫灯里的烛火点燃,随后将它架在了墙上的污油铁架子上。
借着火把照出的明光,李明远这才看清,墙上穿墙而过有一可以拉动的铁链,铁链尾端绑了个铁环。
李明远只当这是机关,一皱眉:“这是什么?”
秦风却撇了早就嫌碍事的宫灯,微微一笑,朝那铁环走了过去,答道:“是铃铛。”
李明远刚要问铃铛有何用,就见秦风已经毫不迟疑的拉动了那近在咫尺的铁环。
铁环牵动铁链,发出金属撞击独特的声响,而仅仅一墙之隔,李明远竟然丝毫听不到彼端铃铛的响动,不由暗暗称奇。
这点心思却被秦风一眼看穿,他桃花眼一扫,勾了勾唇,毫不隐瞒:“建造此处的工匠刻意用了隔音的办法,具体怎么做到的,在下也不清楚,只知道,这铃铛是唯一联络对面的途径,若铃铛的声响不对,此门必然紧闭,不会开启。而若声音对了……”
不等秦风说完,那黑漆到似乎锈蚀的大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秦风放开手中的铁环,将那宫灯熄灭扔在了原地:“世子爷您瞧,这不就是对了。”
李明远神色淡淡:“此路是何人所建?”
秦风眨眨眼,笑的坦诚:“世子是不是想问,这路可是你年少曾经嬉戏之地?”
他此言一出,没等李明远的回答,反倒自己耸了耸肩,“是啊,怎么不是,都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放眼天下,除了世子爷英明神武,谁发现的了这么个别出心裁的……路呢?”
李明远:“……”
你想说狗洞么?
娘的,李明远维持着皇亲国戚的风度,终于忍不住在内心爆了粗,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秦风笑的意味深长。
世子爷在秦风这混账几日里接连不断的抽打玩耍之下,修身养性的功夫倒是更胜一筹,经此调侃,仍然能保持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本世子问,此路是何人所建?”
黑漆皮铁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洞开,门后的光亮有几分遥远,若隐若现地闪烁在幽幽夜色之中。
“不重要。”秦风桃花眼一敛,率先跨步前行,在李明远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的笑容里,带着复杂的意味,竟然让人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落寞还是寒意,或者兼而有之。
秦风说:“反正都是入了土的人,活人就不必惦念了。”
秦风和李明远说话,一向以委婉的时候居多,引诱是委婉的,嘲讽是委婉的,揶揄是委婉的,甚至连胡说八道都是委婉的;而他欺压萧禹的时候多用的是一本正经的语气,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而平时他在萧禹面前说话则无忌的多,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经常把宋国公世子气的后悔生于人世,至少是后悔生于有秦风这祸害存在的人世。
李明远常常经历秦风这风格独树一帜的“委婉”,又见识过秦风那缺德堪比乌鸦的嘴,却很少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这个语气具体怎么特殊,李明远形容不太出来,其实这句话仍然是秦风的风格,可是感觉上,他评价的这个人,与他的关系更亲近,而正因为这点儿亲近,他的语气与用词,都显得有些理所应当的刻薄……
我们总是对最近的人最毒舌,这种感觉,如果用个稍微不太恰当的比喻,大概就像李明远骂李明遥烂泥扶不上墙。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
还没等李明远抓住什么更深层的东西,秦风已经走进了那扇门的更深处,世子爷逮不住滑不溜手的秦老板问东问西,只好跟上。
然而等到李明远跨过那扇门,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门后无人。
那门是怎么开的?
黑漆铁门,夜半无人,只应铃声而开……李明远怎么想,怎么觉得这点儿事儿至少能演变出二十种志怪传奇。
最可怖的是,李明远这么想着,那扇黑漆大门,竟然就在这么会儿时间里,突然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门外的连着的说不清是间屋子还是回廊,算作屋子没有门,算作回廊四处是墙。
李明远觉得此地根本不想皇宫内院,倒像是什么有去无回的鬼域。
秦风却对此无知无觉一样,走的气定神闲。
李明远警惕地环顾四周,皱眉道:“等等。”
秦风听见他叫,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李明远道:“此地有古怪。”
秦风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李明远道:“那门是何人所开?又是何人所闭?为何我们根本没有看到人。”
秦风听他说起这个,微微呼了一口气,还没等回答,就听角落里骤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没看到就是没有吗?”
李明远吓了一跳,立刻向身后望去,之间那门后的暗处竟然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
……皇宫里的人都喜欢这样神出鬼没吗?
李明远突然有点儿同情今上。
那人对世子爷满脸混合了同情与纠结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是不急不缓地前行。
声音冰冷,语气淡漠,等到他前行两步露出尊容,李明远发现那竟然是个清瘦高挑的青年,有一种飘然出尘的仙气,红尘在他身侧堪为浊息,他有一副天人一般的好相貌,面色白如冰月,一身白衣,独立如净莲。
秦风也难得一愣,旋即笑了:“许久不见了,景异。”
一股药香和着月色飘进了李明远的鼻子,他好像猜到了这个缺乏人气的青年是谁。
相传,蜀中有神医世家隐居,是为景氏,医术高明,却不愿入朝堂,只求隐居山野悬壶济世。
景家的医术当世称仙,药到病除,生死人而肉白骨。
方才秦风与萧禹交代的找人为高才解毒时,提到了个“姓景的赤脚大夫”,李明远听了,并非没想过景氏一族,可直到秦风叫出景异的名字,他才确定,秦风找的,确实是景家这一任的家主。
景异面无人色,整个人连衣服带脸色在夜晚里白的像鬼,走路的姿势也飘忽,几步移动至两人面前,直接越过了不认识的李明远,只盯着跟他打过招呼的秦风,冷冰冰地拆台道:“不久,前几日才见过。”
秦风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冷冰冰的态度,也不恼,装蒜道:“哦,也是,我这个人一向尊医,景大夫这样的圣手,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世子爷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近日十分的活跃。
景异目不斜视,语气讽刺的冷道:“不敢,景某不过一个‘赤脚大夫’,劳不起秦九爷的相思。”
秦风厚颜无耻、避重就轻:“哦?那拜托神医的事?”
景异眼神冰冷:“听说有人吩咐,治不好那太监,就要绑我老婆?”
秦风一怔,心知是萧禹假公济私借机报仇地跑来告状,却仍然恬不知耻的笑道:“哪里,尊夫人行踪飘忽江湖无定所,君子有成人之美,晚之只是吩咐宋国公世子替神医留意尊夫人动向,方便神医夫妻团聚。”
景异:“……”
李明远:“……”
世子爷在一边置身事外,饶是他觉得景异这故作清高之姿分外恼人,此时面对秦风的无耻也有些看不下去。
这厮颠倒是非黑白是个中高手,第一次有人能将绑架和威胁之词说的如此天花乱坠春风化雨外加一个白莲花一样的清新脱俗。
景异咬了咬牙:“秦风。”
秦风从善如流道:在!不过,敢问神医,高公公的毒……”
景异冷冰冰的神色像是冰裂一般,冰冷而愤恨:“死不了。”
秦风点点头,这一句话已经足够。
他对过程总是不太讲究。
天下医仙,悉出景家,景家说死不了的人,阎王也休想来抢。
秦风对此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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