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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道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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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他折腾了一早上不得安眠, 这会儿人走了, 却显得屋子里格外的空旷。时辰尚早, 本可再休息一会儿,明微却了无睡意, 想出去走走, 但看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有伤怀, 便也打消了念头,只叫人支了把藤椅,在窗下阖眸。

    心思空明, 仿若入定之时, 却听朝云轻唤了一句小主。

    她抬抬眼皮, 却未睁开,只听她道:“薛二姑娘及薛六姑娘求见。”

    明微默了一会儿,睁开眼来, 却未曾说话。

    “小主……”朝云等不及, 又出声唤了她一句, 明微嗯一声, 站起身来, 却仍未置可否。

    “李主儿——”陆满福站在门口,轻轻唤了她一声, “二姑娘似有些难事。”

    一言就令明微转过身来, 一顿, 清凌凌道:“她在何处?”

    “在外头候着。”陆满福欲引她去,李明微只走一步就住了脚,向他道:“你去问问是何事。”

    “二姑娘说是……灵儿有难。”陆满福去而复返,只转述了四字,李明微便疾步走了出去。

    “……央央!”眼看那匆匆行来穿家常衣服的故友,依稀还是往日的眉眼,薛宜嘴唇蠕动,几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臂唤了她的小名。

    明微当时就掉了眼泪,紧紧拥住了她。

    故友相见,少不得痛哭一场,再就薛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叙述灵儿之事。

    “……祖母那只波斯猫难养,听说灵儿擅饲宠物,便将人叫去帮忙,不想猫却丢了,今日又出了事,父亲便要将她发卖,你晓得,依灵儿的性子……央央,我是没法子了……”

    往日相好,连彼此的丫鬟也是极好的,明微待灵儿比待珍儿的情分差不了多少。

    那丫头的性格硬的像石头,最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彼时大老爷娶了两房妻室,一房是薛宜的生母宋氏,乃是老太爷做主明媒正娶;一房就是现而今的大太太,乃是其祖父早年定下的一门亲事,许多年音讯全无,不防就上门续了亲事。当时薛大老爷已娶了宋氏,大太太家里又依着旧时的约定想要结亲,又绝不做妾,老太太便做主请命中宫,将大太太娶做了平妻。早年两房那些鸡飞狗跳暂且不表,只说有一回,大太太冤灵儿偷镯子,灵儿不服顶撞,大太太要把人卖出去,她二话不说就悬了脖子,幸而宋氏带人来的及时,才捡回了她一条小命。

    听及薛宜的陈述,再念及旧事,明微只觉心里拧着,一面安慰她莫慌,一面却起了身。

    回眸扫见陆满福,还未开口,那厢他便已上前,打千儿道:“奴才斗胆,将将在跟前儿已听了前因后果。小主若是应允,只交给奴才去办即可,奴才打包票,定将灵儿姑娘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他去办,明微倒是放心的,当下便点了头,陆满福才要过去,又被她叫住,但道:“你同他们说,怎么处置这些人,皇上原是叫我说的,我说是小惩大诫,不知是薛大人是听差了还是会错了意。灵儿涉事,也不必僭越把人带回来,叫把人都按下,等皇上回来,再分辨分辨这四个字的意思。”

    这是要看万岁爷的意思,再顺便清算一番了,陆满福颔首一笑,只道万岁爷多虑,这位主儿日常不爱理事,办起事来却不含糊。因恭维了一句小主英明,便自去了。

    他这边出去,明微那厢提着的一口气就松了下去,转身即已是散散漫漫的样子,按住薛宜的肩膀劝她,“莫担心,等他回来就没事了。”

    陆满福算是皇权的象征,他出面办事,自是没有办不到的,不消半个时辰就回来,便回禀都办妥了。

    “灵儿姑娘说,叫奴才替她给小主问安,经年不见,若有幸再见小主,必定给您多磕几个头。”又看向薛宜,“灵儿姑娘说她无事,请二姑娘莫要担心。”

    薛宜听了,适才渐渐抹干眼泪。

    明微亦舒了口气,再望她,唇齿间便带了些涩然,“近些年可还……”她目光落在她鬓边垂下的发束上,一个字好字就吞了回去,只将手伸了过来,“可是陈家出了变故?”

    薛宜十岁之时,即有宋氏做主定给了陈家长房的三公子,而她与明微年岁相当,按说五六年前就应该已经婚嫁,可如今双十已过,却还是女儿家的装束,便不得不令人担忧了。

    薛宜抬眸望她一眼,却抿了嘴唇。

    她不愿多说,明微也不知如何多问,如此默了片刻,气氛仿佛凝住。随后,薛宜站起身来,向她福了福,“方才神思俱乱,宜无礼至极,企小主恕罪。今日之事,多谢小主相助,宜无以为报,唯感念于心,没齿不忘,祈愿小主余生,平安康乐。”

    明微听而怔忡,陆满福悄悄打量,却见那帘子外头人影一闪,悄悄过去一问,却回:“老太君求见。”

    薛宜便顺势告退,明微敛眼,默许她退下,有一会儿却没说话。

    陆满福再次提醒她之时,便站起身来,疏疏懒懒道:“不必见我,叫她们去吧。”

    除了自家主子闹她,这是陆满福头回感受到李小主有脾气。铁栗木翘头书案上,宣纸铺盖了半个桌面,佳人执笔,落纸尽是铁画银钩,末了将狼毫笔往青玉笔洗里一投,返身走到了窗前。

    却听身后脚步声见响,有人慢声笑道:“字是好字,人亦佳人,却不知有何不快,如此抒怀?”

    明微回头看她,面上便浮出一丝笑意,却是半点也没了先前的情绪。

    长公主见此,也不再多话,只道:“来与你说说义塾的事。”

    创办义塾,原起于长公主早几年途径南地某一乡村,见两小童藏于私塾外听课,便询问之,答约,性喜读书,然因家贫交不起束脩,不得入学堂读书,恐先生不悦,故藏于窗下读书。长公主感喟,上书朝廷,请办义塾。

    帝允。以户部拨款,在多地兴办义塾,推广教育。其后殿阁大学士王昌义巡查各地书院时,言少年出英才,屈于乡野,无以为进,请求施恩,于富庶繁华之地,再办国学义塾,选良才大儒任教,以作各地书生进修之所,并集文章送呈御揽。帝揽之,命于苏州再办。

    如今这苏州义塾从选址修建到延请名师儒士再到选拔生源,实已办妥十之□□,且已经拟在今秋开院。只早些时日长公主上书,以女塾故,请于苏州义塾另辟女学,圣上允准,一并交下承办。

    只是最后,这女学所办,多不如人意,长公主于云南回来后,索性亲自接手整顿。

    明微听及,只是语带讥讽:“这世事多艰,女子读书,已为许多卫道者所不容,更莫说进学。办成这等模样,倒也不怪……”

    她摇头轻笑,望定长公主,“江南二十女塾,废了公主多少力气?”

    长公主捻杯半晌,亦摇头一笑:“不提也罢。”一顿,又望她,“只有三桩,其一,这女塾我办了二十个,苏州义塾的女学,也一样要办起来;其二,皇后的懿旨虽是虚的,我请你相帮,却是实的;其三,我不与你客套,你也不要与我虚辞,只有一句,来还是不来?”

    “来。”明微将那手卷搁下,几未停顿,放佛是落子无悔,又放佛是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