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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白景之闻言惊跳起来,他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云轻歌,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问道,“不是说签了半年吗?这才两个月不到,云娘子你要去哪儿?”说完不等云轻歌回答,他又自顾自摇头嘟囔着,“不行,云娘子,我不让你走!”
云轻歌眼里带着些许笑意和感动看着面前的男孩子再一次在自己面前破功露出严肃之外的表情,她的心里仿佛有一道细细的暖流流淌而过。这府里,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关心、在乎自己的人在的啊……
时间倒回到六七天前,她尚还在被时不时冒出来的低烧折磨着,一天里几乎有那么七八个时辰是躺在床上昏睡的。为了方便养伤与照顾,她与铃儿住在了一个屋子里,而牡丹因着报信有功,被白夫人格外开恩,允许每日得闲便来照料她们二人。
那天她迷迷糊糊的刚从昏睡中醒转过来,觉得口干的厉害,原本想挣扎着起身去倒杯水来喝,可眼睛还没睁开便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音。两个声音一个是牡丹,另一个,她却是不熟悉了。
“牡丹,你妹妹怎么样了?”那陌生的声音问道。
“好多了,谢谢珍珠姐姐关心。”牡丹的声音很是温软,还带着一丝隐约的轻松。看来铃儿确实挺过来了,云轻歌听了心中不由也一松。而后她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珍珠不正是白夫人身边第一得力的那个大丫鬟吗?
只听那珍珠吐了口气,语气又转为严肃,切切的叮嘱着牡丹:“牡丹,不是我说你,虽然夫人给了你恩典,你往这跑的也太勤了。咱们毕竟是下人,得有做下人的自觉。不管怎么说,夫人都给她们找了郎中来看,这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你想想,咱们日常病了,夫人哪会理会,多半还是自己找些药胡乱对付对付了事……”
说到这,牡丹有些不服气,抗辩了两句。她语速有些快,声音却不高,云轻歌只模糊的听见了歹人、受伤、小郎君什么的,大约也能猜到她是在说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吧。
珍珠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牡丹,我知道你心善,是个好的。只是……咱们身为奴婢的哪能有那么多想法?说起来我是家生子,你是卖的死契,好似不同,其实在主子眼里,不都只是个物件儿而已吗?用的顺手了,就多用用,用的不开心了,那就丢开了去,甚至砸了卖了,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别说铃儿与你一样是卖的死契,便是屋里那一个……”她的声音突然有些模糊,云轻歌闭着眼睛听了却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就算只有半年的身契那也只是个下人。说起来那也是救了小郎君一命,可你看夫人除了请个郎中来看看,可问过一句?”
珍珠说道这顿了顿,牡丹的声音却没响起。云轻歌听见珍珠似乎又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慰,“你知道香姨娘哪儿去了吗?”她的声音有些低,云轻歌听着有点吃力,不过还是颇为好奇的继续竖着耳朵。“谋害小郎君,夫人一怒之下将她送去山上的无念庵了!甭管她先前跟郎君有多恩爱,在夫人面前,那就是半个奴婢,照样打发了去!还有绿萼,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她哥哥好赌,被香姨娘找人坑了一笔大的,而后捏着债条就来找绿萼,不做事儿就要他哥哥的命,绿萼这是拿自己的命换了她哥哥的命啊。所以说,咱们啊,必须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本分,时刻小心着,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这府里呆稳当了。”
云轻歌的心随着牡丹的这一席话乱成了一团。她索性也不起床拿水了,只睁开了眼愣愣的盯着床帐的顶上。穿来大吴朝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有小半年了。这半年来她满心满脑子的只有攒钱、赶路、找人,哦,还有逃命,其他事情都没细想过。可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随着她越来越深入生活在这个时空,她越来越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其实从一开始签这个半年的身契,云轻歌并未多想,在她看来,这就跟签个短期合同上班没什么区别。可随着她被人陷害、杖责、关押、到现在半死不活的养病,她才开始慢慢的咂摸出不同的味道来。
在这里,签了身契就是下人,你手艺再好,主家说的再漂亮也没有用。这个阶级的差异是摆在那的,而且,还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好像人与物品的差异那么的大。想要雇佣她的主家将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尊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可这却是云轻歌极为在乎的一点——尊重。我可以辛苦,可以劳累,可以为了你赴汤蹈火,前提一定是你给了我足够的尊重。作为一个深受新时代思潮影响的人,云轻歌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她觉得自己的安全感已经因为这突然的醒悟而消散的一干二净。
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儿就是先辞退了白府的活儿,离开这平阳城。这条为大户人家打零工的路事实证明对她而言是行不通的。她宁可退回到摆个小摊赚点辛苦钱的路上来。虽然也许攒钱慢点,赶路慢点,但至少她是自由的。反正,她也不缺时间,不是吗?
想到这里,云轻歌的手缓缓的捏成了个拳头,她从来不是个服输的人,她的韧劲总是让身边的人吃惊,即使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也不会勉强自己随波逐流。上天既然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绝不会轻易就认命。
自那天以后,云轻歌吃药和恢复锻炼的更加积极了。而当她终于不再发烧,伤处也结了厚厚的痂以后,就委婉的通过牡丹的嘴边告诉了白夫人自己想辞行的想法。
不出她所料,白夫人只是假意可惜了两句就松了口。又故作大方的道,虽然没到半年,她也不要她再做什么补偿了,反而还许诺会多结一吊钱的月钱给她,说是当做感谢她给白家留的几个食单。
白玉谦倒是真心想挽留挽留她,只是这毕竟是后宅的事儿,孙兰芝发了话他也便不好再说什么。
最后知道这消息的应该就是白景之了,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云轻歌离开。虽然两人平日里相处的并不算多么频繁,但白景之心里总悄悄的觉得,云轻歌大约是他身边最令他感到放松和亲近的人了,像一个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姐姐。他十分舍不得这份难得的小小温暖。
“为什么一定要走?”他有些无措的看着半靠在榻上的她,执着的想问一个究竟出来。
云轻歌却有些哑然,她不知该如何与他去说那些关于平等、尊重、自由的话题。垂眸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微微笑了笑,将不舍与为难掩饰了下去,装作轻松的开口道:“我胆子小,有些害怕了呢。”
白景之乌黑的瞳仁定定的盯着她半响,突然一抬下巴,撇开了头,哼道:“那你就走吧!别后悔!我可不会再雇你了!”
“好。”云轻歌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心中漾过几分温柔,她的小皮球是不是曾经也像这样以孩子的姿势假装成大人的模样,“你记得平日里用膳不可再这么挑嘴了,要荤菜素菜多吃才能身体好,个子长的高高的,不容易生病。”
“哼,管的真宽。”白景之撇了撇嘴,装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眼眶却不自主的有些红。
云轻歌见了并不戳穿,只抿着嘴微微笑了笑,又弯下身向床底掏着什么。
“哎?你要拿什么?别摔着了!”白景之嚷嚷起来,提心吊胆的看着她一手擒了一只瓦罐有些困难的直起身子。“这是什么?”他好奇起来。
云轻歌伸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罐子口蒙着的一层油纸,里面露出红红黄黄的糊状物来,同时飘出的还有一股陌生的香味。
他忍不住探头去看,一边看一边用力嗅了嗅那味道,却被那东西猛然冒出的辛辣气息给激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
云轻歌被逗乐了,呵呵呵的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差点连手上的罐子都摔了。等她好不容易勉强把笑意压下,这才解释道:“这是那番椒腌制的酱,辣酱。你若平日吃饭实在没有胃口的时候,可以少挑一点佐菜,特别开胃。但是可别吃多了,会闹肚子的。”
一边说,她一边将手上的罐子往白景之手里递。白景之早忍不住寻了只干净勺子,伸进去就狠狠的挖了一勺。云轻歌一见,连忙喊着使不得使不得,劈手将勺子抢了下来,将里面的酱全倒了回去,只留了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一丁点。“来,尝尝。”
白景之不以为意的伸出小舌头一舔,就把那点子辣酱卷进了嘴巴里,“看不起我……呜呜呜呜……好辣好辣!”汹涌澎拜的辣意像是一个点着的火弹在他嘴里爆炸开来。眼泪不受控制的从鼻腔涌上眼眶,白景之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就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一只白净纤秀的手端着茶杯举到了他的面前。他忙不迭的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想呵斥她一句怎可如此捉弄于他,可话没出口,当那辣味缓缓退去,一种鲜咸中透着一丝甜味的奇妙滋味神奇的在口中荡漾开来。他的眼睛不由一亮,冲口而出的呵斥也硬扭成了拍案叫好:“太好吃了!云娘子你多给我做点吧!”
云轻歌有趣的看着他变幻的神色,摇了摇头,“番椒就这么多,能得这么一罐子已经不容易了。不过……”她顿了顿,看着白景之张口欲言的样子,“赵大本来就会种,腌制的方子我也留给严妈妈了。小郎君下次若是想吃,叫严妈妈帮你做就是。”
白景之挫败的点了点头,却一时又无话了。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静默了片刻,白景之有些尴尬的捧着辣酱罐子站起了身,僵着脸道,“那,我走了。”
“好。小郎君保重。”云轻歌点点头,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带着一分不舍。看着这男孩子转开了身大步走出门外。
就在他出门的时候,牡丹恰巧从外面回来了,匆匆的行了礼,便迫不及待的跨入屋门,喜气洋洋的对着云轻歌道:“云娘子,马车帮你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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