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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以来,先秦学剑之风盛行一时,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落魄乞儿,仿佛一夜之间江湖庙堂同时掀起了习剑观剑的狂潮。
君王痴迷剑道,豢养剑士,遍寻铸剑师,冶九州精铁铸不世之剑,其中又以吴越楚三国君王尤甚,几乎所有春秋名剑都与这三国君王有些渊源。江湖上则更是如此,各国剑侠刺客的传奇被一遍遍传唱不休,那时候谁家少年不曾做过仗剑策马的风流梦?穷苦人家的孩子买不起剑,削木剑都得过几把瘾,谈起深山隐士仙人指点剑招的各种传说更是如数家珍。
一时之间,江湖上习剑的游侠儿岂止十万?
但出乎世人意料,真正始辟剑道的人,却不是个习剑的剑士。
他是个铸剑师,生平未尝学过一招剑术,家中世代都是安安分分打铁铸剑的老实人。
欧冶子,春秋最强铸剑师,没有之一。
春秋十大名剑,几乎全部经由他手铸造,他铸造的第一把剑,名唤龙渊,曾是三十年前天纵奇才的少年剑客魏筹的所佩之剑。欧冶子借浩然天地之正气,夺草木金石之气华,不问鬼神,一剑成而九州气运雷鸣。
平生除去铸剑外,欧冶子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实人,说是他一人开辟了天下剑宗,只因为这位春秋第一铸剑师告诉了后世数百年仗剑游侠一件事。
剑招之外,另有浩然境地。
自此天下剑道始辟,世上剑客入全新境地。
欧冶子之后,世上略有所成的剑士大抵分流为两批,一批拜入王侯卿相门下做了剑卿剑侍,一批仗剑周游做了自在逍遥的游侠。这倒并不是说前者不如后者,前者也分许多种,其中有不平则鸣悍然入世的剑侠,也有媚上求个乱世富贵的剑士。春秋时赵文王喜剑,豢养了三千多剑客日夜让他们在殿前击剑,每年都死上百余人,后为庄周劝止,这些死于媚上的剑士就已经算不上真正的剑道中人了。
至于后者,春秋时仗剑逍遥山水间的游侠们,他们则是来来去去的折腾,一会儿入世行侠仗义悟剑道,一会儿出世仗剑江海寄余生,在长夜般的剑道之路上摸索了不知多少年。
直到几百年前这群人中忽然横空出世一无赖少年,自称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自幼孤苦,拎着把木剑登上了当时剑侠云集的剑荡山,他一没杀人,二没撒泼,当着当年所有天下最强剑士的面,一招御剑入青冥。
少年说,他要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士,他还说,他喜欢一个名唤叶子的少女。
少年在剑荡山上当着天下剑士的面,对着十万柄长剑,许誓要教会天下游侠如何御剑。
他要率十万剑侠御剑齐下江南,去向一个名唤叶子的女子提亲。
十年后,大韩玄武山七十二峰,叶家剑冢葬剑十万。
这世上到底不可能出现十万剑侠御剑下江南的场景,甚至数百年间再无能御剑的人,但是叶家剑冢的确是剑宗起源,数百年来天下最强的剑士几乎都是出自叶家剑冢。
世上想拜师学剑的少年只要能凭着自己的天赋闯进玄武山,就是堂堂正正的叶家子弟,无论是贵胄王孙还是孤苦乞儿。
少年说,他要天下愿意学剑的游侠少年都能仗剑天涯。
叶家剑冢十万剑,赠尽天下少年人。
少年死后百年,乱世愈演愈烈,战火烧遍中原,叶家诸多心性不稳的弟子纷纷入世,连带着剑冢内部也是一片混乱,人心浮躁,叶家宗门宗主实在不愿意叶家子弟卷入所谓江湖庙堂斗争,那一代的九位叶家剑圣封锁了叶家剑冢的入口,世人再想入玄武山,只能仗剑硬闯沿途叶家剑阵,即便是进去之后,也是诸人凭本事入剑阁夺剑。
死在剑冢这条山道上的游侠少年无数,上山之路几乎成了人间修罗道,寻常少年登此道,难于登青天。
百年间,真正闯进去叶家剑冢的人不足三十位。
而对于拿着剑冢地图的余子式一行人来说,上山什么的,这全都不是事儿啊。叶家剑冢被叶静屠了,连出来个剑士阻拦的可能都没了,真真正正的一路坦荡。
天上还在细细地飘着雨,初夏的山林郁郁葱葱,青翠明丽。
张良转着青玉笛子不时四周望两眼,一副吊儿郎当的随意模样,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来找九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大公子出门游山玩水来了。他一旁的余子式也神色平静,脑子里浮现出剑冢地图,心里正不声不响地记着路线。胡亥跟在余子式身边,默默替余子式撑着把伞,他望了眼山路尽头处,只觉草木深。
“翻过这座山,应该就能到了玄武山山脚吧?”张良忽然扭头看向余子式。
“嗯。”余子式脚步没停,心中起了些波澜,声音却依旧平静,“你累了?”
“这倒没有。”张良转了转青玉笛子,忽然道:“赵大人,你说,这玄武山下真的竖碑六百六啊?”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长生好歹也是当代叶家剑冢宗主,当世剑道扛鼎之人,不会真这么容易就死了吧?”张良摇头叹道,“要真是就这么死了,叶家剑冢的气运到如今也算是尽了。”想着张良也是颇为感慨。
这可是叶家剑冢,辉煌了数百年的天下剑道第一宗,从那道山门中走出过多少声名震世的游侠剑客,当年叶氏宗主一剑辟出坦荡剑道的传说还在被无数江湖游侠儿传颂不息,而玄武山下已然列碑六百六。
当之无愧的天下剑道圣地啊,这么巍峨的气象,居然也能一夜之间气数败尽。
余子式看向张良,忽然问道:“你以前来过剑冢?”
张良点点头,难得语气有些犹豫,“来是来过,当年与人路过这玄武山,顺便一起进去拜访了一下叶长生。”
张良说得遮遮掩掩,余子式多看了眼他,问道:“与黄石公?”
“嗯。”张良摸着那笛子,半晌良心略有不安道:“我那时候年纪尚轻。”
余子式心领神会,“你们一路杀进去的?”
张良看了眼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不能说是杀,就是下手有些重了。”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我没怎么动手。”
余子式深深看了眼张良,没有开口再问下去。
张良略带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当年吧,他倒的确是没怎么动手,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当年那点身手真心有些上不了台面。他当时正年少轻狂,路过玄武山,说什么也非得进去叶家剑冢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宗,黄石公在山下怎么都拽不住他,索性袖子一撂陪着他一起闯了。
一老一少玩着玩着兴致就上来了,加上剑冢那帮叶家弟子又是各个傲得没边,于是又傲又浪的张小公子就在旁蹲着,等到黄石公把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走上前去把人在山道上一排排摆好,讽刺两句风凉话,再一脚把人踹得滚下山去。
那天排排滚下山的叶家子弟真是青山之上一道清奇的风景。
等叶长生的大弟子闻声出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脸瞬间就黑了,如果不是叶长生也随后走了出来,那素来蛮牛脾气的叶家大弟子估计得当场破口大骂。
如今想想,张良觉得对于当年所作所为,他真是甚为羞愧,着实良心不安。张良正边走边反思着,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张良,抬头看一眼。”余子式望着玄武山下的场景,目光沉沉。
张良随着他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去,瞳孔一瞬间猛缩。
玄武山下,六百六十块青石碑一望无际,每块一丈高,碑上刀刻大篆碑文。
六百六十位叶家剑士的尸骸静静躺在碑下,血色染红了山下土色,呼号山风卷过大岗。
一瞬间,腥气如滚滚热风扑面而来。
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良久,张良忽然抬脚,朝着碑阵中央就大步走去,余子式扭头看了眼胡亥,两人一齐跟了上去。
张良在正中央的一块碑前站定,细雨打湿了深青色的石碑,脚下腥气翻腾不息,余子式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这地方尸气太重,不能久待。他想着就开口唤了一声张良,张良却是一动没动,目光阴沉。
张良伸手,从那碑上轻轻捞过一枚白玉佩,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玉佩仍是晶莹剔透,温润莹白。
这是叶家剑冢宗主玉佩,张良见过一次。
多年前玄武山顶,面容慈悲平和的白发老人身穿一件雪白广袖长袍从容步出长生阁。两边袖口刺着两道蓝色剑状纹章,腰间垂着一枚昭示剑冢宗主身份的白玉佩,一根简单桃木挽起满头白发,被称为百年剑道魁首的白发老人在阶上站定,仿佛一拂袖就能挥出万道行云。正当少年张良觉得他要动手时,却看见那老人对着自己轻轻笑了下。
长生阁前,一代剑道宗师,对着一个莽撞的少年笑得颇为无奈。
张良捏紧了手中的白玉佩,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一丈高的青石碑,刀刻大篆碑文,上书六个大字。
胜邪剑,叶长生。
六个字,道尽平生。
当年长生阁前白发剑道宗师身影,依稀可见。
“走吧。”
余子式出声打断了张良的思绪,他回过头望了眼胡亥,两人一齐转身往玄武山走去。
张良一个人站在叶长生碑前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将手中的白玉佩抛了回去,转身离开。他的神色淡漠,说不上悲也谈不上哀,只是很寻常的淡漠而已。
不远处玄武碑上还悬着叶静亲手刻下的不赦帖,满碑剑气,一书而就,张良路过那帖子的时候仰头扫了一眼,说是不赦帖,可他却觉得满碑这么多字,说来说去无非是两个字而已。
不悔。
叶静这一帖向天下所有人宣告:
他不赦。
他不悔。
张良捏着青玉笛子轻轻敲着手。说来他其实见过叶静一面。当年他与黄石公闯上山时,长生阁外参天大树下,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孩子正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发呆,一身的雪白剑冢子弟服饰,坐在树下乖巧极了。叶长生坐在树下黄石公聊天,张良刚走过去,那孩子就极为懂事地站起来给自己腾位置,而后蹬蹬蹬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张良抬头望了眼玄武山,视线有些幽深。
叶静此人,不说别的,十七岁杀胜邪剑叶长生。
当之无愧的天纵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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