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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她眼中顿时亮了,指着窗外,兴高采烈地说道:“哇,你看!”
似乎瞬间忘了刚刚他们之间的言语不和。
他向外看去,鹅毛大雪飘然而下。
雪在雒阳城并不算稀奇事,每到十月底天气转寒,延续到来年二月末,随时都可能下雪。然而她看到雪,却仿佛看到了天下最珍稀的宝贝。
“扶风平陵几乎不下雪的。冬天顶多就是有些霜寒。这样大的雪,我只在雒阳城里看过。”她拉开栓子,脚下风奔出门去,伸出手想要握住雪,但雪触手即融。
“你不是雒阳人?”君骘打量她一身上下,也几步走进雪里。
“不是,我是来参加我姐姐成亲之典的,我想,我应该很快就要回扶风平陵了。”她垂下眼眸,竟然像是有些不舍,说道:“这样漂亮的雪,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不动神色地眼光流转。
还有那个上元佳节遇见的少年,再也见不到了。
雒阳城的一切,都只会成为她美好的回忆,等到她回去了,她一定要和乡里的朋友们讲,我们的帝都雒阳,何等繁华似锦,何等金玉遍是。听说雒阳还是万花之国,待到春暖花开,又不知是什么景象,只可惜她大约看不到万花盛开的雒阳。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窦归荑眼中忽然一片温柔,她默默然说道:“我的爹娘原本说,他们本来还打算要一个孩子,男儿单名濯,女儿便唤其雱。只可惜我娘身子不好,我也没有弟弟妹妹,所幸的是,我又多了个姐姐。并且终于看到了真正的雨雪其雱。”
君骘看到她,忽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意甜甜,回答说:“归荑。”
“原来如此。”君骘暗忖了这个名字,看到归荑的模样,还想要说什么,耳朵却敏锐地听到了什么声音。
有人来了。
一瞬间他脑中复杂而迅速地权衡了一些问题,尔后轻拍了下归荑的肩膀,说:“既然有人来,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就要看天意了。”
归荑还没来得及回一句什么,少年身影一闪就翻出了这间内院。这里在将军府内算是偏僻的地方,离外头也很近,大约翻几座墙就可以出去。但是那少年受伤不轻……
归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寻秋一路小跑过来,喊道:“小姐……二小姐……”
她还是不大习惯被称为小姐,但寻秋的表情不一般,似乎有什么大事。
寻秋走来一看,雪地里两道脚印,却只有一个人,眼中一阵疑惑,刚想问什么,归荑就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寻秋脑子立马转过来了,立刻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表示问安,然后才微喘着气说:“二小姐,南筝小姐和五侯爷在后院那儿吵起来了……大将军今日一早就去拜见太后娘娘,奴婢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觉得还是先来支会您一声的好……”
“南筝姐姐?她不是昨日大婚吗?怎么今日一早又来了将军府,不合礼数啊!”归荑惊讶了,就算她是穷乡僻壤里长大的也知道第七日才是新嫁娘回门探亲的日子,而新媳妇一般三年内无子不得轻易回门。她这位姐姐可真是了不得,才成亲第二日便跑了回来。
“南筝小姐乃是朝廷重臣,太后娘娘的亲侄女,那些凡俗之礼即便是不合,又有几个人敢去声伐。这些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南筝小姐同五侯爷吵起来,我看那架势可不是动动嘴巴皮子就能解决的呀。”寻秋急急地再次重复道,归荑看着她着急的模样,说:“带我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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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苑内。
雪初霁,天寒地冻,枯褐的枝桠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凌,草地被残雪覆盖,远远一片看过去,只剩下翠竹与些许松树透着生机。
雪地里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全身墨色长衫,与男人不同的是束腰在外,更加显得身形挺拔瘦高。腰带是赤色黑线绣的祥云图案,长衫底端用红线绣着和腰带处一样的祥云图案。
头发高高束起,额前整理干净得一丝碎发也没有,整张脸上只有一条镶着一块碧云青玉的额带为饰。竖起的发节上插着一根暗红色的木钗,钗子细细长长,与头同宽,除此之外别无发饰。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然而气质也冷傲非凡。
她的眼狭长而犀利,颇有几分像大将军窦宪,透着锐利如鹰的光芒。若是表情柔和,其实她的五官还是十分秀气。偏偏神情肃冷,乍一眼看上去便生出几分寒意。
她负手而立,对面站着高出她半个头的窦瑰。
“五侯爷,南筝不才,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有欠考虑。这御史大夫之次子纳一姬妾罢了,若是闹得满城风云,还得是我们窦家理亏。”话语虽然有几分谦和之意,但说这话的语气,却像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凭你几句话,就想拦下我?”窦瑰面不改色,眼神却阴冷了几分。
他泰然地往前,然而前脚刚刚离地,窦南筝的手就公然握上了腰侧的刀鞘。
窦南筝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侍卫立刻将他包围起来。她垂眸冰冷地说道:“五侯爷,对不住,在下不能让你离开。”
“窦南筝!你好大的胆子!”窦瑰眉头一皱,对着身边的人喝道:“你们,果真要与我动手?”
话音未落,那几个拿刀围着他的人互相看了几眼,眼中闪过犹豫,刀缓缓放了下来。
“收刀者论忤逆罪处治!”窦南筝亦是扬声,震得那几个侍从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一边是位高权重的侯爷,一边是战功显赫的副将。
偏偏两人还都是窦家宗族同门。
“别忘了长幼尊卑,窦南筝,若以忤逆罪论事,你可要首当其冲!”窦瑰虽然平时看起来文文气气,但是一派严厉的表情下,还是震慑得人心胆颤动的。
“五叔好生糊涂!”他拿长幼论事,南筝理亏,口气不由得松了几分,眉头皱起想要以理动人:“不过是一个下贱的舞姬,这雒阳城里舞姬何止千千万!我虽不知她有什么狐媚子功夫先迷了贵为国戚的侯爷,又攀上御史大夫的次子,但无论如何,这样来不不明的下作人,是绝对无法进窦家的大门,即使是作为侍妾。”
“她不会是我的妾。”窦瑰眉目如星,忽然可悲可叹地一笑,看向窦南筝说:“你只知以出生尊卑论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情爱。”
“你那只是被红颜所惑,也不见得是什么情爱。”南筝眉锋利落,沉声道:“五叔,我尊称您一声叔父大人,也烦请您,多为我们窦家筹谋,不要整日心思都在莺莺燕燕之上。”
言语一来一往,窦瑰知道窦南筝是在拖延时间,便不想多说抬脚便要走,周围的人上前了两步,想拦又不敢拦下。
窦南筝见况,随即出手抓住窦瑰的手腕,抬起欲顺势扣住他整只手臂,不料窦瑰另一只手迅速扣上窦南筝的手,势如闪电地往外一翻。
窦南筝几乎一个空翻才得堪堪化去力道,所幸手臂没有扭断。待到站稳,疾步追上窦瑰,脚下一横扫便与之较量起来,长年的戎马给予了她一一般女子没有的精悍搏斗术,几番打斗之下窦瑰竟然无法摆脱。
此时,无法再在旁边闲看的窦归荑终于从一旁的亭柱后跑了出来,脸上尽是焦急,看着两人较狠的打斗,一阵心惊肉跳。
“五叔叔,南筝姐姐……你们不要打了!”窦归荑着急地想要□□去阻止,寻秋立马一把拉住了她自寻死路的行为,后怕地说道:“副将和侯爷可都是一等一等的身手,小姐可莫要做肆意靠近!”
他们动作太快,归荑都还没看清楚什么,陡然听到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顿时心下一愣。
搏斗瞬间止住,屏息一看,此刻窦瑰的剑正稳稳架在窦南筝的脖子上。
“窦副将!”一旁的侍从们显然有些慌了。
“南筝姐姐!”窦归荑也慌张地叫到,立刻三两下挣脱寻秋,朝着窦瑰跑去,她抓着窦瑰另一只手的衣袖说:“五叔叔,五叔叔……不要伤害南筝姐姐,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还不把你们小姐拉走?!”窦瑰头微微一侧,对着寻秋厉声喝道。寻秋一阵哆嗦,赶紧跑来连拉带拽地把窦归荑拉走了,心里又是一阵懊悔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窦归荑的。
一大早大将军便入宫面见太后去了,而其余两位侯爷都在各自的府邸歇着,当时只是想着唯一有点资格拿主意的便是二小姐窦归荑,哪里知道她也是个莽莽撞撞不想事的主,毕竟还是个孩子……
窦南筝目光微微一侧,把目光定在窦归荑身上,顿了两秒才收回目光。
这便是她那位妹妹么。
她心底冷哼了一声,心中顿时有些百味陈杂。
她七岁那一年,她的亲生爹娘要离开雒阳,他们极力想要带走她,然后那时她虽年幼,却骨骼奇洛,武术略有所成,她喜欢她大伯,一直跟着大伯练武习兵。于是爹娘要走的那一年,她没有选择她的父母。
那一年,太后娘娘还是皇后,而她的儿子刚刚被立为太子。窦家形势正好,正是虎狼之势,爹娘却在那个时候要离开。
大伯问她,是要跟爹娘永远离开雒阳,一生清贫散漫,还是要留在雒阳,为窦家名垂青史而倾力。她对自己的将来充满憧憬,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满腹抱负与遐想,她要成为窦家的支柱,就像是各位叔伯们那样领兵上阵。
虽然她身为女儿,但她一定会比男儿做得更出色。
她没有选择她的父母。
当天夜里,她在门外想要同父母们告别,小小年纪的她在一丝门缝看着门里的父母,他们笑容恬淡,对于在她看来平淡无味甚至是退缩堕落的生活充满了憧憬与期待。
娘亲的肚子微微隆起,爹爹温柔地抚摸她的肚子。
她不会是她爹娘的唯一。她自己一直很清楚,她并不是爹娘理想中的孩子。她倔强,不爱说话,争强好胜,她第一次挥舞刀剑却将自己的手划伤的时候,伯父要她自己爬起来,她没有哭,擦了擦血就爬起来,继续练。
然而回到家,娘亲也常常为了她的伤口而落泪心伤了好几日。
那一夜,她听到她爹娘在温柔地讨论过腹中的孩子过后,提到了她。他们说:“南筝……生来,终归还是不像我们。虽然是你我骨肉至亲,但总归是和她大伯最亲。”
原来,不是她选择了雒阳,选择了她一声戎马的梦,而是她至亲的爹娘,没有选择她。
她紧紧地握住了手,练武时候被刺伤手臂她丝毫没有要哭的意思,然而此刻的她,眼眶却红了。她在门外站了很久,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脚酸得几乎没有知觉了。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开了。
我虽为你们所生,但最终不曾长成你们理想中女儿应有的模样。
然而这个孩子,一看她便能看穿,一派天真烂漫,心念淳朴。听说她像爹爹一样亦是满腹诗书,听说和娘亲一样极通音律,吹得一首绝妙的笛音。听说她从一出生起,就不知道雒阳城,是什么模样。
此刻,窦南筝瞬间忘记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心下只剩下一句话——
那么,这个孩子,可是深得你们的喜爱?
她心念一动,陡然目光变得狠决起来。她伸出手使出几分巧劲弹开脖子上的剑然后在剑再次挥来的瞬间下腰险险避过刀刃,刀的寒光在她眼眸里一闪而过。
她左脚一蹬,双脚凌空而起,回旋着朝着窦瑰手腕踢去,窦瑰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姿势之下她还能抬脚夺刀。一时防备不及,堪堪被夺去刀刃。
窦南筝一手撑地一个翻身,稳稳又落回地面。
刀身没入身后树干好几寸,窦南筝目光稳稳地看向窦瑰:“为了一个女人,你对我拔刀相向。为了所谓的情爱,难道你真的不顾念一切,包括你的至亲家人吗?她与你而言至关重要,难道窦家的这些人,就不是你血脉相连的至亲的吗?”
“你少强词夺理,现在有危难的是她不是你,假以时日如若窦家也陷入危难,我自然也是万死不辞也要维护!”窦瑰觉得此刻的窦南筝和方才气势变得更强了几分,却又不明白为何。
“随你怎么说好了。”窦南筝眼底风起云涌,左脚微微后退小步,稳妥而随意地摆出了接招的姿势,气势凌然——
“我绝不会让窦家,再出一个只为情而生的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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