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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是工艺繁复的雕花栏柱，床体上的挂落一层覆一层。叶苏轻轻推开盖在身上的锦被, 手感细滑绵柔，想来是做工极其精细之物, 单手柔柔撑起身子。
将眼前的帘帐一层一层掀开, 竟足足有三层。
室内摆设皆是工艺繁复之物, 彰显此间主人身份的显赫不凡。
这一世，叶苏是中南国的公主，当今天子的亲姐姐。
“公主, 绣色伺候您起床。”娇柔的声音随叶苏掀帐的动作响起，身着浅碧色衣衫的女子低垂头颅，躬身候在床边。
“恩。”叶苏浅浅应了一声, 任名为绣色的侍女为自己穿戴整齐。
即便叶苏早已经吩咐过早膳从简，下人还是补上了二十余道精致菜色。每样稍稍尝一些，叶苏就已经饱了。本着浪费可耻的思想，勉强自己又多吃了一些才让人撤了下去。
正想着叶昭怎么还没来寻自己，外面大太监尖细柔婉的嗓音便传了进来。
“皇上驾到——”
叶苏连忙起身，向脚步虽稳重, 眉间却有掩不住激动兴奋的少年躬身作揖。
“你们都退下吧。”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叶昭俨然一副少年模样, 气度与嗓音却具备着超乎年龄的稳重与威压。
侍女与太监们应声退下, 转瞬之间，房间里便只剩下叶苏和叶昭姐弟两。
“阿姐，”少年眉眼一展，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活泼即刻出现在脸上，他径直奔向还弯着腰的叶苏，一把抱住她，“阿姐阿姐，我们几时出宫！”
人前自是威严稳重，只有姐弟两时，叶昭便只是叶苏的弟弟。
“就现在。”叶苏拍拍叶昭的脑袋，年纪不过十五的叶昭与自己身高相仿。
她与叶昭约定好，三日后她与本国将军之子陆渺大婚前，偷偷溜出宫潇洒玩上一整天。
叶苏今年十七，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早两年一直放不下才登基不久的叶昭，故而一直拖着没有确定婚事。今年年初，叶昭前后接到南夏国和本国大将军提亲信函。
二者之间，叶苏选择了嫁与本国大将军之子陆渺。一来，叶苏不想远嫁他国；二来，如今三国之间的局势微妙，南夏国此举无非是想拉拢居中的中南国，一致对抗北方晋国。
叶苏并不想成为改变三国之间的格局的那个人。
换上一身男装，叶苏站在等身高的流水纹铜镜前端详自己的一张脸，配着这一身白底兰草暗纹锦衫，不禁迷了神。
这具身体的原主被誉为“中南国第一绝色”，是不是第一叶苏不知，她常年藏于深宫之中，朝中许多大臣都不知她的样貌。但这般容颜，不愧沉鱼落雁四字。女装出行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叶苏觉着自己男装……也会引起麻烦！
“阿姐，好看！好看！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啊！”在临间换了一身玄色衣衫的叶昭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缓缓走向叶苏，看着肤若凝脂，眉眼依旧动人的叶苏，开心地直拍掌。
叶昭喜欢叶苏艳绝天下，他一直觉得自家阿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改口叫兄长。”叶苏提醒叶昭，又捻了炭笔将眉毛描粗一些，看了看更显英气一些的模样，满意点点头，“走吧。”
叶昭对外隐瞒了行踪，悄悄携叶苏出宫。
*
帝都一处茶肆酒楼外，两位衣着打扮讲究精致，面容英俊气度不凡的少年并肩立在首饰摊前。路过的行人纷纷将视线投注在二人身上，因为这两人行为举止看起来异于兄弟间的亲密。不少人擅自猜测，这两人……大约是断袖。
长相英俊如斯，却偏偏成了断袖，可惜了可惜了，路人腹语道。
叶昭指着摊子上整齐摆放的首饰，满脸兴奋瞧着身边的叶苏。
“兄长，我觉得这个不错。”刚一说完，叶昭捡起摊面上一支做工简略，通体呈乌木色的簪子，直接簪入叶苏的发间，退后一步端详片刻，兴奋拊掌，“好看好看，我兄长不论戴什么都好看！”
早在叶昭走向首饰摊前，叶苏就展了折扇掩在自己脸前。望了望仿佛被雷劈过满脸惊诧的店主，叶苏尴尬地笑了两声，取下头上的簪子，还给老板。
“甚好甚好，只不过，兄长的性别……不大适合，”叶苏沉声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一些，“可惜了可惜…”
话还没说完，叶昭从怀里掏出一锭白银，扔在店主手里。
“全部都要，都给我包起来包起来！”
“啪——”不知是谁摔了手里的茶盏，只听见清脆的破裂声。叶苏将手里的折扇再拉高一些，几乎连眉眼都要遮去。
叶昭满脸喜色望着犹自沉浸在惊骇中没回过神来，却还在坚强地为自己收拾东西的店主，转脸附在叶苏耳边低语，“阿姐，这些东西和宫里的不一样，不过你戴着好看，我就都买下来！”
他凑得很近，叶苏环视周遭各种眼神，轻轻咳了两声。
“阿昭啊，你嫂子定会喜欢你给她买下的这些礼物。”慈爱地摸了摸叶昭的头，努力摆出一脸赞许之色，做作到眼角轻微颤抖，“兄长我，代她谢过你一番，美意！”叶苏只觉得自己的嗓音快带上哭腔。
窘迫到无以复加。
嫂子？兄长？
听得叶苏的言辞，首饰摊的老板似乎回过神来，长长出了口气，僵硬的表情松下来。
唔，原来不是癖好特殊的断袖，那位白衣公子原是有家室的。
“对对对，买给嫂子的，”看着叶苏不大对劲的面色，叶昭这才注意到周遭行人向他们投来的各色目光，“我嫂子天下第一绝色。”
叶苏眉尾一颤，清了清嗓子，刚想假装谦虚点点头。
“我兄长亦是天下绝色，倾城佳人就该配才俊英雄。”
叶苏觉得自己绷着笑的脸有点僵硬，断断续续发出几声做作的笑。
“是，是，是！”
叶苏将整张脸掩在扇后，从动作隐约能辨出她大概是谦虚地点了点头。
茶肆里，男子一袭白底绣紫线长衫，狭长凤眸轻轻扫过门外两人，在同是一身白衣的叶苏面上停留一会儿，转瞬瞥开。
待店主将首饰尽数包好交到叶昭手里，叶昭兴致勃勃拉了叶苏的衣袖，说走累了要进去喝口茶水，吃些点心。
叶苏转脸看了看被扫空的摊位，那店主竟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预备回家了。
好不容易遇上金主，能做的生意都做干净了，可以早些回家吃饭。
“两位客官请上座。”
才踏进茶楼里，小厮便弯腰迎上来，引两人入座。
“要一壶茶，你们店里带甜味的点心全都给我上一份。”叶昭将手里的包裹尽数扔在桌面上，震得桌面轻颤，引来周边座上一干人等投来目光。
叶苏掩面。
傻孩子，下次再也不能和他一同出宫，叶苏心里默默盘算道。
待周围的人不再注意自己这边，叶苏这才悄悄环视周围，大多都是衣着普通的百姓，唯独邻桌坐着的几个男子，气度高华，衣着精美讲究不似普通人。
尤其居首位那白衣男子，容貌无双绝艳，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绝非常人。
只可惜自己已有婚约在身……
似是察觉到叶苏的目光，男子凤眸浅淡一瞥，对上叶苏眼里一瞬的失神。接下来，她竟丝毫不惊慌，悠然朝他一笑，移开目光。
江淮彦垂眸，喉咙里发出轻哼声。
身边的人闻声将目光投向他。
“无事。”江淮彦浅浅抿了口茶水，向座下的人挥挥手。
那人看上去高贵无匹，然而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能高贵过一国之主。
叶苏低头浅笑，以自己的身份，与当今天子的亲密关系，天下有谁的注视能让她惊慌失措？
“公子。”
叶苏犹自低头沉思间，娇柔嗓音在身边响起。抬眼一瞧，却是一位粉衣少女含羞带怯站在自己身侧，眼波流转，娇媚可爱。
“何事？”叶苏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我家小姐遣我来问问公子名讳，出身帝都哪家。”粉衣女子看着叶苏有些僵硬的笑容，掩嘴轻笑两声，“公子不必紧张，你看，那就是我家小姐。”女子指了指茶肆角落，隔间里隐隐可见女子深紫衣衫。
“呵，呵呵！”叶苏点点头，持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敢问你家小姐出自哪家？改天我登门拜访，如此才合情理。”
“也好，我家小姐姓陈，是当今尚书右丞之女。”女子脸上隐隐添几分傲色。
“原来你家小姐竟是尚书右丞的千金，”叶苏点头，一脸赞许，“大家闺秀，甚好甚好！在下记住了，未来几日有空必定登门造访。”
得了叶苏的承诺，粉衣婢女满脸喜色回去复命。
转脸见邻桌那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看自己一眼，不明所以。又见叶昭一脸深沉瞧着女子背影，叶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昭？”
“恩。”叶昭状似深沉地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是少年心性，但掌握一些权利已有两年的叶昭又怎么可能还单单是纯真的少年。
“区区尚书右丞之女也敢觊觎阿姐美色，等我回去就拟定诏书给她赐婚！送她去与北晋接壤的幽都好了。”叶昭敛眸，咬一口手里的绿豆酥。
叶苏微怔，凝眉看着表情再凉淡不过的叶昭。
“不行。”
“不行么？”叶昭歪头看叶苏，沉默片刻，展颜笑了，“阿姐说不行就不行吧。”
下午又在热闹的街市逛了许久，叶昭玩心还未满足，临时决定在外留宿一夜。只是找了许多家客栈，无一例外全部爆满。
出再高的价都求不到一件厢房。
“帝都何时涌进这么多人群？竟然连一家有空房的客栈都找不到！”叶昭把手里的狗尾草狠狠扔在地上，抬脚踩上去。
“找不到就回宫吧。”叶苏拍拍叶昭的肩膀，安慰他有些躁动的情绪。
“不行，”叶昭一把抱住叶苏，蹙眉十分不甘，“阿姐你就快要大婚了，等你嫁进陆家为人妇，便再没有机会和阿昭一同这样外出玩耍了！”
叶苏心尖一颤，敛眸无奈笑了笑。她早已经过了许婚的年纪，虽得皇帝盛宠，但也不能一直留在宫中。嫁给陆家陆渺，可以让他更尽心为国卖命。
“好，那阿姐便再陪阿昭找找便是了。”
沿着繁华街道一家一家问遍，最后终于寻到一家仅留一间空房的客栈。
小厮带着姐弟二人上楼时，外面天色已暗。
楼道里，迎面碰上下午在茶楼里遇见的白衣男子一行，对上那双艳丽无匹的狭长凤眸，叶苏微怔。
竟如此有缘。
擦身而过，两行人皆是神色淡定自若。
客栈里的设施必然不如宫中哪怕十分之一，但能和叶苏宿在一间房里，叶昭看上去十分开心。简单用过晚饭后，他们一同坐在床上聊天。
“阿姐阿姐，你记得么，小时候我们就这样经常睡一起。”叶昭枕着叶苏的腿，仰面躺在床上，即便被子厚厚垫了两三层，这样的床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硬涩。
不过叶昭并不在乎。
“记得。”叶苏轻抚叶昭的额头，“小时候你总做噩梦，晚上一哭闹就要阿姐抱。”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叶苏轻笑出声。
“是啊，自从母后死后，我总做噩梦。梦见有人要杀阿姐，我害怕，”叶昭伸手抱住叶苏的腿，“我怕，我一点都不想阿姐死去。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要阿姐陪我长命百岁。”
“会的会的，我们一定会长命百岁，活很久很久。”叶苏轻拍叶昭的脊背，轻声轻语哄着他，像小时候那样，“阿姐嫁给陆渺之后，陆家一定会尽心守护我们中南国。”
“阿姐，我知道你不爱陆渺，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叶昭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坐稳皇位才嫁给他的。可我不需要，我想要阿姐幸福，想要阿姐嫁给真心喜欢的人，我才能开心。”
“阿昭，别想了，阿姐能陪在你身边就觉得很开心了。况且，谁都说陆家陆渺一表人才，能文善武，嫁他不亏，”叶苏抬手按上叶昭的太阳穴，轻轻打圈揉按，“快睡吧。”
叶苏还不知道这一世的渣男是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恩。”叶昭浅浅应了一声，眼皮缓缓合上。
视线有些模糊，面前的床柱竟生出重影，叶苏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无意识倒在床上。
“迷，迷……药！”意识到自己昏沉快要晕厥的原因，叶苏指尖覆上叶昭的脸，奈何竟使不出一点力气，“阿昭……阿昭，快起来，快逃……”
嘶哑的声音低沉说出断断续续的破碎词语，意识终是陷入一片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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