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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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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瑶脚下一绊,便觉腰间被人扶住,低头一看,是个男子的手。

    她心头厌恶,眉头一拧,就要怒斥,但她身量不够,回头只看到一个壁棱分明的下巴,视线上移,下一刻便眉眼舒展,一颗心瞬间明媚,笑道:“徐兄,多日不见了。”

    徐行俨垂眸,视线与她相对,眸色漆黑沉寂看不到底。

    谢瑶之前偷偷打量过他几次,他的剑眉英挺却并不锋利,平日里看人时神色冷清,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但若眼神再凌厉些,恐怕要让人心生寒意。

    但她却觉得每次自己与他对视时,他的眉目之间全是深情,那双如深井如瀚海的眸子总是让她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可她接近他时他又多是那副嫌弃的态度,这让她不由便产生一种错觉——他欲拒还迎,在诱惑她。

    想到这些时,她没觉得恼怒,心中仍旧只是有些压抑不住的……亢奋。

    若是撞到其他男子又被人被扶了腰,谢瑶必然羞恼一番并已经跳开,但此刻她却站定不动,春衫襦裙虽有数层,但都薄若蝉翼,隔着薄薄几层布料靠在身后这人硬邦邦的胸膛上,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动了耳膜,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

    她保持着这个回头仰视的姿势不动,控制不住地语气愉悦:“徐兄是怎么进来的?”

    她头一次距离徐行俨这样近,突然发现他的眼睫根根分明,黑长而浓密,若此刻杏花飘落,或许能落一瓣在上面也说不准……

    徐行俨缓缓收回方才猝不及防被撞到时条件反射地伸出的手,少女的腰肢盈盈不堪握,是他一只手便能掌握的弧度,熟悉又陌生。

    可谢瑶依旧没有离开,仰头看着他大概是在等他回答。

    他看着少女娇嫩的脸庞和清晰浅淡的眉眼,心头那股一直被他压制着的火苗蠢蠢欲动。春衫轻薄,繁复轻盈的浅墨色如翼裙角荡漾至他腿间,如羽毛般轻轻撩拨他的心头。

    他喉咙哽住,脑中混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回答什么。

    方墨轩一直在几步外站着,他平日里看似不着调实则心中通透,唯有在男女之事上很有些迟钝,一时有些弄不明白这两人是在干甚,略微有些尴尬,眼看再这么下去就太不成体统了,轻咳了声说:“我说……二位……那个……谢小娘子……徐兄是我带进来的……”

    徐行俨倏然回神,见谢瑶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站定不动,他喉间凸起上下翻滚了两回,后退数步,对着她抱拳:“徐某冒犯了,还望谢小娘子赎罪。”

    谢瑶笑意不变,不理方墨轩,转身正对身后人:“徐兄又不是第一次冒犯,我估摸着你心中也不一定是在赎罪……”她离得远了,才看清今日徐行俨的穿着。

    不同于以往的粗布短褐,今天他穿了件深墨色圆领缺骻长衫,腰间系着的蹀躞带明明是该有些不伦不类,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将原本长衫的文气压了下去,竟然颇有点古书上所说的儒将风采。

    她心中更添喜悦,扬了扬下巴,“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地方只有带了拜帖才能进来,徐兄不会又翻墙了吧?”

    方墨轩上前两步,说,“自然是我带徐兄进来的,你说‘又’……你何时竟见识过徐兄翻墙?”

    谢瑶看着面有菜色的徐行俨笑得一脸得逞:“这个就要问徐兄了……对了,我要去看一株碧心桃花,你们可要同去?”

    方墨轩搭上徐行俨的肩头摆摆手说:“不了,我们还有要事,对些花花草草的不大有兴趣,便不耽误你了。”

    谢瑶又往周围看看,问:“阿莞今日没跟你同来吗?”

    “她是大忙人,昨日我本是约了她,不想今日竟食言了,大概是圣人又交了什么差事让她办。那我们先行,你且去看你的花。”

    方墨轩说着便拉了徐行俨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她说:“你竟也不带个仆从跟着?今日人多,不定有些不轨之辈浑水摸鱼跟进来,你也别往人少的地方去太久。”

    徐行俨闻言,脚下步子微顿,但下一刻便被方墨轩勾着离开了。

    谢瑶摆摆手表示知晓,看到两人身形消失在拱门之后,才转身继续前行,脚下步子不知不觉间比方才又轻快了不少。

    那株檀心碧桃长在不远处那片桃林边缘处的一湾碧水前,离方才院中仆从引她们进来的那条小径略远,簇拥的桃花开得正盛,仿若一片粉色云海,身形隐在桃林之间,径道上的人若不细看,便不易察觉林中有人。

    碧桃枝丫不似寻常桃树那般低矮,谢瑶估了下高度,踩上旁边的大石,扶着树干摘了两朵嗅了嗅,装进腰间挂着的香囊之中。

    前些时候裴莞在她跟前说起锦云阁的香料越来越俗气,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翻来覆去就那几味。

    当时她正好在看一本杂书,里面有提过用檀心碧桃提炼为引而制出的菩提香,便承诺将来为裴莞调一款香料。

    但檀心碧桃中原罕见,一直没能成行,没想到这次来竟还有些收获。

    她将低处几朵花折了,但真正开得好的还在高处。她换了一块更高的石块踩上,去摘高处开得更好的。

    恰逢一阵微风撩起,桃花瓣如雨般悠悠飘落,散了她满头满身。而不巧的是,随风而来的,竟带了几句有些坏人心情的私语声。

    今日赴宴的都是达官贵人,家宅之中勾心斗角的阴私秽事数不胜数,又有许多平日没什么机会冒头的庶子庶女们计划着抓紧机会上位,此时有人偷偷躲进桃林之中密谋点魍魉诡计琢磨着如何害人再正常不过。

    往年谢瑶也遇到过不少类似场面,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有些坏了原本的好心情。

    她一边听着那边两个小娘子略带稚嫩的声音密谋害人,一边踮着脚尖去够一株长在高处开得繁复重叠的桃枝。

    只是那花枝太高,她伸了几次手没摸到,便准备再换个位置,这时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白皙的手,将那株桃花轻轻一拨,花枝便被压了下来,递到她眼前。

    谢瑶一愣,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到质地上乘的素白窄袖,回身便看到一张放大了的有些熟悉的笑脸,这人一双桃花目生得极好,配着一张如玉面庞,顿觉眉目含情。

    谢瑶只是片刻迟钝,随即立马跳下大石,对着来人屈身一福,恭谨地叫了一声:“臣女见过泌阳王”。

    宇文恪穿着素白绸衫,腰缠玉带,手里捏着一株桃花枝,另一手中握着折扇,长身玉立,一身风流地含笑看她:“这桃花你不要了?”

    谢瑶看了眼桃树,略带不自在地垂眸一笑说:“让泌阳王见笑了。”

    宇文恪回以一笑,手上一松,桃枝弹回,纷纷扬扬又飘落两人一身花瓣。

    谢瑶不由伸手去接了一片在手,宇文恪往她素白柔嫩的小手上看了一眼,“阿瑶摘这桃花有何用……”他说着,顿了一下,有些惭愧,“我听裴莞平日说起你时这般称呼,一时失言,小娘子不会怪罪吧?”

    “怎会,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哪有许多虚礼?”

    宇文恪释然一笑:“阿瑶豁达,是恪落了下成……”他看了看谢瑶手里的香囊,“这碧桃花可是有什么妙处?”

    “这是产自天竺的檀心碧桃,碧蕊粉瓣,较寻常桃花多了馥郁香味,可提作香料,今日恰好遇到,我便准备摘几朵回去试试。”

    “阿瑶见多识广又蕙质兰心,竟还懂得这般杂学,”宇文恪抬手摘了一朵花凑到鼻端轻嗅,“我也是循着这花香寻来的,不想竟有缘在此得遇佳人。”

    谢瑶平日里受裴莞耳濡目染,对男女大防一向不在意,但宇文恪这话却提醒了她,今日春宴本就是为了让男女相看,旁边那两个害人的小娘子大概听到有人声早已离去,二人在此独处,万一被有心人看去,便是另一重意味了。

    她含蓄一笑,道:“阿瑶也不过是多看了几本闲书而已,比不得泌阳王腹有诗书……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阿瑶独自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母亲不见回转,不定该着急了,便不打扰泌阳王赏景了。”

    话已如此直白浅显,宇文恪若识趣,便该让路放行,但他却仍站定不动,恍若未闻,低头看着谢瑶,薄唇轻勾,笑道:“恪称阿瑶闺名,阿瑶却称恪封号,岂不生疏?恪字子复,阿瑶若不嫌弃,可唤某表字。”

    谢瑶心头一跳,抬眼去看宇文恪的眼睛,其中满含笑意,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仿若有千言万语欲喷薄而出。

    不会吧……谢瑶眨了眨眼,嘴里好像吃了点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般,她慢吞吞低了头避开如此……情深的视线,只觉得这眼神简直要压得她抬不起头。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到底是何时何地做了什么不妥帖的事,竟引得对方有了什么不该有的误会……但是也不该如此啊,泌阳王的大名她如雷贯耳,但真正的交集却只有上次在永安寺之中的一次对话,如今这不过是第二次而已,她当时可是有什么行为让对方会错了意?应该……似乎……没有吧……

    泌阳王虽然早已婚配,但如今局面,将来他继承皇位的机会只多不少。若一般女子面对此情此景,怕早已主动投其所好,但她……可没有去给人做侧妃打算。

    她这边暗暗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宇文恪却毫无察觉,只看到面前少女看了他一眼后便低下头去,露出一段雪颈。他猜测大概是害羞了,于是又低声开口,语气低沉轻缓又带着蛊惑:“阿瑶可有小字?”

    谢瑶垂着头干笑两声,说:“臣女还未及笄,父亲并未赐字。”

    “如此……”

    眼下这般局面在谢瑶来看,这人要再说些什么,自己必然是要折寿,正绞尽脑汁想着找什么借口赶紧离开,便听到几步开外一道低沉的声音道:“谢小娘子的花可摘够了?方小伯爷正在寻你过去。”

    此时这声音于谢瑶来说,简直犹如天籁。

    她忙应了,抬眼便看到不远处桃树下站着的徐行俨,正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两人。

    谢瑶对宇文恪歉意一笑,谎话信口拈来:“泌阳王赎罪,方才臣女便约了方小伯爷一起登碧落阁,这一耽搁便忘了时间,赎臣女不能相陪。”

    说罢,她又深深一福,便提了裙摆踩着一地落花快步朝徐行俨而去。

    在身后有人出声的那一刻,宇文恪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他看着谢瑶提着裙摆从他眼前溜走,缓缓转身看到徐行俨的一瞬,双眼微眯。

    谢瑶走到徐行俨身边,压抑着心中欢快,眉眼俏丽地偏头看他,道:“不是急着找我吗?别让小伯爷等急了。”

    徐行俨和宇文恪四目相对,一个目光沉沉,一个眼神锐利,谢瑶话落,徐行俨朝着对方遥遥抬手,便跟在谢瑶身后转身离去。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宇文恪脸上的笑意终于彻底收敛。

    他站在原地没动,没多久,桃林深处走出一个青衫男子,身姿修挺,面容沉静,只是一直微拧的眉头让其原本丰神玉朗的一张脸显得略有些阴郁,来人正是柳昀之。

    宇文恪冷声问:“方才那人你可识得?”

    “只看到个背影,未见正脸。”

    宇文恪冷哼一声,“方墨轩身边何时出现个这般气势逼人的人物,我竟不知,难不成三叔手下又有了什么得力干将?”

    柳昀之明白宇文恪此时也并不是让他回答,便只是站在其身后,抿着嘴未出声,过了一会儿,见对方未再有吩咐,才道:“方才林中那两个是邢国公家的庶女,勾结着一起坑害嫡女,没什么大事。”

    宇文恪嗤笑:“邢国公府好歹也曾得以御封柱国,如今却连自己的后院私事都管不好……不必理会,你只去查一查今日跟着方墨轩进苑的是何人,”他顿了顿,语气冰冷,“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你自己看着处理了。”

    柳昀之抬眼便见宇文恪脸上的杀意,心中一凛,低头应是。

    宇文恪又问:“那件事查得如何?”

    柳昀之回道:“顺着官府造册登记的薄录查去,知那人来自兖州,臣便又遣了人去兖州打听,一查之下,那日那个混混果然说得不假,这人和皇室确实有点牵扯。此人姓徐,名行俨,父亲不过当地士绅,早些年曾移居洛阳,后坐吃山空,便又迁回老家。这其中牵扯到郡王家里的一件私事,有些不大好说……“

    宇文恪道:“说下去。”

    “如今京城皆知齐国夫人是圣人阿妹,却无人得知,圣人曾有位比圣人小了近二十岁的幺妹,二十年前入宫陪伴阿姊时被先帝看上,两人曾背着圣人有过那么一段……”说到这里,见宇文恪没什么反应,柳昀之继续道:“圣人不喜,当即便逐了幺妹回家,不久,那位娘子便被家中草草下嫁,嫁的,便是前面所言的这个破落户,徐家。”

    听到这里,宇文恪呵了一声,“有趣,如此说来,这个徐行俨还当真算得上是圣人的外甥……你堂弟可也看过画像中人了,可确定了永安寺那人和提前报信之人同一个人?”

    柳昀之脸上露出几丝尴尬,“说来惭愧,数日前臣的堂弟在平昌坊中……没了,此乃丑事,他又是家中庶子,便不曾声张,草草发了丧。当晚见过来人的,除了臣堂弟,便是赵将军,但赵将军是忠勇侯属麾下,臣怕闹大了动静,便没敢去找。但照种种迹象来看,十有八.九,永安寺当晚之人与到赵将军处报信之人为同一人。臣又去找那个混混确认过,但因画师画像与永安寺中人口述有所偏差,那混混只说画像与他兄弟相像,并不能十分确认。”

    宇文恪刷地一声打开折扇,徐徐晃动,回身盯着那株碧桃花出了会神,才低低一笑道:“有趣……”

    柳昀之垂着头沉默不语。

    宇文恪回头问他:“你这几日可有再梦到什么要紧事?”

    柳昀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宇文恪所言为何,迟疑了片刻,答道:“不曾。”

    ……

    走出那片桃林,背后视线终于消失无踪,谢瑶才长长吐了口气,停下步子回头看着身旁男子笑道:“多谢徐兄前来为我解围。”

    徐行俨貌似心情不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脚下步子不停,沉声道:“谢小娘子还是快点回席,你不爱带仆从的习惯可不太好。”

    谢瑶跟上他,奇道:“你怎知我不喜带仆从。”

    徐行俨脚下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前几日见你时,你身边一直无人。”

    谢瑶哈了一声,眯眼一笑,跳到他面前挡住路,仰头笑问:“这么说,你一直对我视若无睹都是在故意演戏,这又是为何?”

    徐行俨忙止住步子,看着面前光滑细腻的脸屏住呼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瑶见好就收,眼珠子一转,让开步子继续前行,心中却已经笑成了花。

    两人未再说话,跨过一条玉砌小桥,眼看再转过一道假山便是相思池,徐行俨停下步子道:“前面便是午宴,徐某便告辞了。”

    眼看这人这就要离开,谢瑶忙出言叫住他:“徐兄今日来此是有何事?“

    “一件私事。”

    “私事?徐兄的私事竟然能办到春宴上来?”谢瑶挑眉,“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听一听是何私事?”

    徐行俨略一迟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

    “徐兄若不想说,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谢瑶话音一转,笑吟吟地问,“方才徐兄为我解围,当真是方小伯爷的意思吗?”

    徐行俨看着她盈盈如水的眸子,一时语塞。

    “我知道了!”

    她顿时笑开了,直接一撩裙摆钻进假山之中,行了两步才回头来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子,“谢瑶有事要问徐兄,徐兄当真要站在这人来人往之地答我所问吗?”

    徐行俨看着消失在假山乱石之中的娇俏身影,心头漏了两拍,略一踟蹰,终于抬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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