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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子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羞恼悲伤愤恨的神色,他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仿佛有光。

    谢宁漂浮在他的对面,他看着魏子术的眼睛,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活着和死了差别不大,脸色都是没有生气的苍白,魏子术的瞳仁里面只有一个自己谢宁有一种被他专注地看着的错觉。

    现在的魏子术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稚嫩又可怜。他从不会用咬烂一块肉的力气去抢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看着那样东西,不管那样东西是在触手可及的眼前,还是在看都看不清的远方。

    小狗求而不得的肉骨头,他险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这样想着,心里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魏子术不是没有哭过。

    魏子术小的时候有一次在相府住,晚上尿了床,早上自己从丫鬟那里知道,就在早饭之前关心了一句,这孩子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半个相府都能听见。最后他抱着这孩子哄,直到他哑着嗓子停下来,然后一边打嗝一边说自己只是太不好意思了。

    还有一次是他想和自己睡,从小到大,谢宁就没有和人一起睡过觉,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或者是哪个小丫头。年纪小的魏子术说想和他一起睡,但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当时年幼的魏子术还是哭了,抱着他的腿一直哭,最后到底他是同意了。

    还有一次是在猎场从马上摔下去受了伤,他那时候已经懂点事了,知道流眼泪会被人笑话,就呜呜咽咽流了满脸的眼泪。

    成年之后的魏子术已经很少在他面前流眼泪了,却更像一个执着于长大的孩子,倔强的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大人。

    不肯喊疼,不肯说累,不肯哭。

    谢宁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没有湿。

    心里有点欣慰,不是每个人都能哭的,他身后已经再也没有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任他予取予求的人了。从他成为皇帝起天下人都会对他有所求,他们也许会给他很多东西,为了讨好他,取悦他,哄骗他,却不一定为了满足他。

    魏子术已经长大了,在那座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厦倾倒的时候,谢宁想到这里停了一下,也许可能更早,在他有了野心的时候。

    然而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稚童或者成年人,对谢宁都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一株在他手心长大的花。魏子术的每一分成长都少不了谢宁的关爱和纵容,甚至这孩子现在的样子也几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隔着窗子,魏子术能听见夜风的声音,他想起了一串精致的银铃系在一个人精致的脚踝上,随着主人的动作那串银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想把我绑起来吗?用这串银铃。”谢宁活动了一下脚踝,那天他穿了件绣金纹的红衣,长发未束,散漫的铺在外衣上。烈日之下,魏子术微微眯着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被自己铐起来的新娘,那个人含笑看着自己,像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也像一件无时无刻不在吸引自己的宝物。

    他忽然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情,柔软的,像是心头化成了一滩蜜,又火辣辣的疼,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燃烧。

    欲望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并不重要,那个让他心火炙热有如品蜜浆的人已经不在了。

    轻的没有重量的谢宁坐在魏子术的身边,他的小弟子散发着一种香甜的味道,让他觉得像吃了一顿饱饭。而这个令他饱餐的人却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怀念悲伤和愤怒,生生把这张英气的脸扭曲成了阴沉。

    谢宁知道魏子术在想念谁,从他小时候到现在,只有两个人可以让悲伤,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他的母亲,淑妃已经死去多年,子女的心情就算悲伤也能平静下来了,那就只能是他了。

    他死之后,最伤心的就是魏子术,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谢宁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养了整个谢府和一院子的花木,而在他死后,那些人都会各有各的前程,只有那些花木,从来只有一个位置——谢宁的。他们的根都扎在他这里,如今他死了,他们的位置也不会移动太多。

    魏子术——是他养了二十年的花,他死了,他的根就硬生生的被从土里拔了出来。

    就像此刻,一个正常男人的勃--起应该是快乐的、享受的,可他的脸上阴沉一片,仿佛下面的那根东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谢宁看着魏子术的腿,紧绷着,挺得笔直,青筋鼓涨,两条分开的腿上的露水看起来可爱又香甜。

    鼻尖香甜的味道好像更重了,顺应着心声,谢宁用指尖在魏子术修长紧绷的大腿上抹了一下。

    魏子术打了个机灵,觉得有一个凉凉的东西从身上擦过,他忽然就从散乱的记忆里回过神了,他躺下,拉起被子,闭上眼睛清空思绪。

    凉凉的但不讨厌,谢宁把沾了露水的指尖凑到了鼻尖,他眯了眯眼,香甜的味道,他闻到了,不刺鼻,淡淡的,却无处不在。

    随手将指尖的东西抹到被子上,谢宁往后躺在魏子术的枕头上,皇帝的床一般都大的能躺下三五个人,现在一人一鬼同床共枕还能余下一半。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子术的呼吸终于均匀了,谢宁现出实体,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活人的体温远比黑乎乎的夜晚透体而过的风令人觉得舒服。

    梦中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下一刻,魏子术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抱紧。

    冷的人打了一个哆嗦,没放松,反而抱的更紧了,像一根绕树而生的枝蔓。

    耳边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你还活着真好,身体暖暖,像个小火炉。”

    魏子术觉得梦里好像听错了,当初谢宁明明说的是,“年纪小就是好,身体暖暖的,像个小火炉”

    没有当皇帝的时候,暗地里有许多传言,比如在皇宫里,几乎所有人比较确定的就是大皇子被幽禁,最有可能当上皇帝的就是二皇子。那几个剩下的皇子可能就当个闲王了,比如他。

    而他清楚,不管哪个皇子当了皇帝,他下场都不会好。那些兄弟都嫉妒她,因为他有一个姓谢的娘,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人曾经对他很好。二皇子那个人就像一个讨厌的蟑螂,只要给他留下一口气就能够活下来,甚至翻身。

    他一定要杀了那些可能会威胁到他生命的人,他要长长久久的活下来,坐在高位。

    手刃亲兄的感觉,并不好,人头不是瓜果蔬菜,就算能够一刀切,从里面蹦出来的血,溅人一点,都能糊死个人。

    就算有再多的心结,他坐上皇位的时候还是觉得舒畅,他赢了。就像一个人,在对决之前所有人都说他会输的一败涂地,从钱财到生命,可最后他赢了,敌人的失败观众的错愕都在取悦他。

    他们死了不久,他经常会梦到血光,偶尔多愁善感上来了还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可现在听到这个声音,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就应该活着,谢宁死了他也应该活着。

    在这一刻,混乱不清的梦境仿佛都破碎了,黑夜里的所有灯火都熄灭了,他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早上,魏子术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冷透了,就像抱着一块冰睡了一晚上。

    来收拾床铺的宫女看到了床上的东西,没一会儿,管事的太监总管就知道了,还特意跑去找大总管。

    这会儿皇上不用他伺候三宝太监正在喝茶,四十来岁的瘦高太监吴方岚被小太监领进来两个人没说几句闲话就进入正题了。

    吴方岚说,“您说要不要今儿个晚上要不要给万岁上牌子,小弟刚伺候万岁什么都不懂,还请哥哥您指点一下。”被子褥子脏了的事儿他根本不用多说,相信这个从小跟在皇上身边的太监就知道。

    林三宝被叫这声哥哥也没什么受之有愧的意思,他先喝口茶,眉头舒展不少:“老弟可还记得今儿早上万岁吃的什么?”

    吴方岚想都不想的掰着手指头:“一碗小米粥,青菜豆腐,木须柿子,凉拌木耳,干煸豆角,醋溜土豆丝……”他一拍脑门,都是素的,“今个多谢哥哥指教,小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吴方岚推过去一打银票。

    吴方岚知道这是守孝不近女色的意思了,他心里感慨民间有儿子在老父亲尸骨未寒就搞大了小妾的肚子,而万岁这祖宗都给缩短守孝期限了,还能约束自己,可见是真孝心。他眼珠子一转,问道:“万岁真乃孝子,小弟知道库房里还有几方先帝喜欢的砚台和道经要不要找出来?”

    林三宝掀了掀茶杯盖子,轻轻吹了吹,“万岁最不喜欢奴才自作主张,这种事情什么时候万岁问起再谈吧,老弟也不要着急,这皇宫里有几个您这样的妥帖人,好好当差,出头的机会有的是。”

    吴方岚苦笑:“借哥哥吉言,小弟那里还有上好的铁观音不知哥哥喜不喜欢,您要是喜欢到时候找个闲日子咱们哥俩煮茶喝。”

    “哎呦,那就多谢老弟的好茶了,我这里扫榻相迎。”林三宝一眯眼睛,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

    等人走了,林三宝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吴方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是四皇子的血亲,可从小到大四皇子每年见着皇上都是有数的,就算是父子感情也是处出来的,两个人见了面还不如关系亲近的君臣,能有什么深厚的父子情谊?

    现在可不是只有皇上魂归西天,还有已经被家人扶棺回老家的谢相爷,这位才是看着皇上长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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