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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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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若梦  如意心情不佳过来散心, 在落华宫待了好几日,前两天太上皇还宝贝她,好吃好喝地供着, 而后就开始嫌她碍眼又碍事,因为如意每日总拉着皇太太缅怀过去, 问东问西, 少不了被皇太太白他眼,什么年轻时三宫六院、什么儿女成群, 诸如此类。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 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 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 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 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 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 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 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 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 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素女图》一样,用来做压箱底。

    ·

    步行下山的时候,如意有些心不在焉,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飞骑营虎符一直在德阳郡主手中——她出降喻太师那日,皇帝钦赐的嫁妆。科举结束后,喻南砚受封武勋,领飞骑营八万将士去到漠北守边关,陆西墨则承袭侯爵任宗人府宗正。

    皇家子嗣历来单薄,宗人府里的官位皆为闲职。即便遇上祭祀册封等皇族大典,宗人府只负责执笔撰录,一切具体事宜都是由礼部所操办。上有宗令下有宗人,陆西墨很是安逸,经常散朝后去到宗人府里应个卯后,便可随意安排私事打发闲暇时光。平日里,他要么去找三皇子玩耍,要么就在后堂凿刻软木雕。

    今日应卯后陆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刚将朝服挂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间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过两道墙就是如意的锦瑟华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时节起,每每哺时至黄昏那段时间,陆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忍受由静园传来的练琴声,声如锯木,年后的琴声虽然勉强能入耳,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今日……估摸着是旁人所奏,听起来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而后的笛声相和更是让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

    “稍等。”陆西墨穿了件白色直边氅衣走至门前。

    喻北瓷见开门的是陆西墨,甜甜地叫了声:“二哥。”说着举起手中的两个香芒对他笑,露出嘴角右边的一颗小梨涡,她才十四岁,身量只到陆西墨的胸口。

    陆西墨让她进来坐:“今日雪影姑姑没让你绣花?”

    喻北瓷不高兴地噘嘴:“早晨我装肚子疼,姑姑让我歇息来着。”

    陆西墨怜爱地抚摸她额前的刘海:“不喜欢的不要勉强。”

    喻北瓷将香芒剥开,盛在瓷碟里递给他:“长姐又忘记我不能吃香芒,不过啊,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带好些吃的给我。”见陆西墨将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叹气,有些无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该生气的。”

    陆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阳郡主。

    ·

    徽国公府的北院设了神堂,德阳郡主本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只因喻南砚常年在漠北领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烧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陆西墨点了香,用手挥灭后鞠了三个躬,将香仔细插在香炉里后问母亲:“前日安阳郡主生辰,静园递了帖子过来,点名要北瓷去赴宴,母亲为何要长姐对旁人称二妹病了。”

    德阳觉得在三清面前说谎不太好,与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后花园西北角种了两棵凤凰树,郁郁葱葱中夹杂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个把月便能看到满树红花。

    陆西墨觉得很奇怪:“自大哥离开长安后,母亲就不许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无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门的时候便是出阁那日。”德阳四十多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纤纤,姿色不减当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陆西墨小声辩解:“皇上在国子监开设女学馆,为的就是让侯门贵女可以不拘泥旧俗。”他顿了顿,又质疑道,“为何长姐可以无所顾忌,北瓷却要墨守成规?”

    德阳斜睨了陆西墨一眼:“母亲知晓国风开放,这便是你可以与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长史去壹招仙接你,说看见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陆西墨闻言故作诧异,带了几分夸张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为奇怪吧?”

    “满口胡诌!”德阳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晓得你像谁,一点儿都不让母亲省心。”

    此时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来报:“郡主,东厂督主来了。”话音刚落,已经能看到长朔的身影出现在萧墙边。

    德阳对雪影吩咐道:“备些杏仁牛乳过来。”她看着旁边静立不动的陆西墨,一脸的嫌弃,“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节省些开支。”

    “……”陆西墨觉得自己或许是从宗人府门前捡回来的弃童,“儿子告退。”他与长朔越走越近,冲其拱手,“安督主。”

    长朔对他和颜悦色道:“来贵府多有打扰了。”

    陆西墨看到长朔拿着的岫玉笛,问:“方才是督主在静园吹笛?”

    长朔没有否认:“与人和音罢了。”

    陆西墨很是感兴趣:“不知那琴音是谁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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