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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庄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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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不论前途如何,德晔都要一试的。

    人始终得向前看,要栽就栽新的跟头,陷在原地始终是下下之策。

    于是这大半夜里,她便一个人踉踉跄跄沿着小河往下游走去,说起来,此时此刻委实是有些意得志满的。

    树林里萤火虫成群结队,倒也并不如想象中可怖。德晔哼着小调,只要一幻想裴若倾知道自己不见了的吃惊样子,她就快乐得不得了。

    让他欺负人,让他得意,现在她跑路了,他就一个人继续和那段回忆作对去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里德晔孤身前往庄王城寻求庇护,那厢靖王却才打庄王城里出来,到得翌日天光大亮,一行人已在山脚之下。

    按着靖王离开前最后下达的命令,殷兵早在寅时便全数抵达山脚静候,数万人之众,隐于林间仿若蛰伏的巨兽。

    山间气候变化无常,一场倾盆雨陡然而至,打得远处近处的树叶起伏颠簸,哗哗作响。

    暑气尽消了。

    章路等候已久,见靖王从战马上下来,赶忙儿呵着腰撑起黄栌伞迎过去遮雨。豆大的雨点子敲鼓一样砸下来,天空压得既低且沉。

    裴若倾在地面站定,微微侧了目。

    不远处曹佳墨正与几个守兵隐在树下交头接耳。没多会,他不晓得是听见了哪一宗棘手事,脸色猛然间就煞煞白起来,连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也毫无所觉。

    天气果真影响心情,裴若倾收回视线,垂眸看自己身上。

    广袖淋雨吃饱了水,身上重得犹如灌了铅,一时蹙眉望向章路,“随行的干净衣裳还有么?若没的换,竟是要打赤膊了。”

    章路露出惶恐之色,小心翼翼道:“殿下说哪里话,如何就到了赤膊的地步——”

    陪着笑,他眼珠一错,揣测殿下这话里约莫也有几分玩笑的意思,复偷眼观瞧表情,见靖王眉目平和下来,心说择日不如撞日,心一横便提起了话茬,叹道:“殿下这话,倒叫奴婢思想起当年的光景,想那年您尚在晋宫…也是说过类似的话啊… …”

    那时于晋宫处境艰难,多亏了月见帝姬不时帮衬。可惜了的,天妒红颜,似这般美丽又善良的女子,偏生早早亡故。

    靖王眼睫动了动。

    章路知道自己成功了,下月便是月见帝姬的忌日,殿下连日忙碌,竟险些忘记。

    “月见。”裴若倾喃喃念出这两个字,唇齿翕动间裹挟着淡淡意味。他仰面望天,湿气扑向面门,“月见,又是一年。”

    章路深深松了口气,袖里还藏着玥国国主托人送到自己手里的信件。

    白纸黑字分分明明:玥国有意投奔大殷,愿以月见帝姬的双生妹妹乐容帝姬为姬妾送与靖王殿下,只求往后大殷对玥国多多照拂。

    按说章路本不该应下此事,只是一则财帛动人心,他收下了玥国送来的钱财,二则,乐容帝姬既然是月见帝姬的孪生妹妹,必然相貌相似,他们殿下当年与月见帝姬错失姻缘,本就是人生一大憾事,若是在乐容帝姬身上重修缘分,殿下便不必一辈子心存愧疚了!

    像这种大事,要提就势必挑对时机,时机对,则万事成。

    章路苦等许久,终于等到殿下这回把回程路线解决完了回来,趁眼下正是心情放松的时候,决意把袖拢里烫手的山芋交代出去。

    “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

    靖王挽了挽湿漉漉的袖拢,并没时间听他废话,“那便不讲。”一抬脚大跨步向营帐走去,皂靴下山道泥泞不堪,眉头重又深深蹙起来。

    章路大是意外,忽听得殿下命令自己,“澹台云卷呢?把她叫来!”

    说着掀开帘子进了大帐,剩下章路撑着伞呆怔在原地。

    这方一回来,却要寻那位帝姬做什么?章路转过身,脚下突然一顿,他根本顾不得乐容帝姬的事了,现下谁还不知道么,德晔帝姬昨儿夜里不见了啊——

    自己到哪里去通传?!

    他急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就在这时,曹副总兵脚步沉重地过来了,章路眼睛一亮,拦路道:“哟!您来了,眼下有宗大事,曹副总兵才同殿下一道儿回来不知知不知情?”

    曹佳墨就是来说这事的,脸黑得墨汁一样,“岂能不知,我看而今只有一位不知。”拿手往大帐比了比,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殿下素来脾气不大好,一心一意要整治的人,眼下插翅而飞,只怕有人要送命。

    章路缩了缩脖子,隐瞒了靖王叫他通传德晔帝姬的事,腰背一弓殷勤地为曹佳墨掀开了帘帐,“副总兵快快进去吧,此事需得早早禀明,是真真的宜早不宜迟啊!”

    大帐内,靖王换好了衣裳,并无人服侍,自行系着祥云纹腰带,头发擦了一半,还在滴答滴着水。

    抬眸见是曹佳墨,微挑了下眉。

    “殿下... …那位德晔帝姬,”他有些为难,假使说德晔帝姬是逃走的,那么等到她再次落到靖王手里,真不晓得会被怎样对待,然而事实确实如此,曹佳墨放低了音量,缓缓道:“底下人回禀,德晔帝姬昨夜里打晕了看守的士兵,目下,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这是个叫人不悦的词。

    靖王在案后坐下,两手平放膝头,微微阖上了眼睛。

    就这样?这反应委实出乎曹佳墨意料,他以为自己会被靖王一个窝心脚踹出大帐… …余光里忽扫见章路也进来了。

    章路呵腰道:“殿下,不知怎样处置昨夜看守德晔帝姬的守卫?”

    靖王抬眸,尽管脸色仿佛同先前没有丝毫变化,可眼中流动的汹涌神采分明透露了他的不郁。

    帐内光线昏暗,他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的,却问:“只她一个跑了么,没带着升平帝姬一起走?”

    曹佳墨与章路对视一眼,章路是知情的,忙回话,“确实只德晔帝姬一人没了踪影,升平帝姬尚在… …要不要,传来问话?”

    靖王没作声。

    显而易见,打不得骂不得,即便传来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何况升平帝姬大约一无所知。

    他支着腿慢慢靠坐在软垫上,想起桩事,唇角徐徐拉出条并不明显的弧度,“本王昨日在庄王城,听闻一件趣事。”

    曹佳墨愣了愣,须臾明白过来,这一瞬间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希不希望找到德晔帝姬的,声音飘出喉口一般,“那位庄王世子曾向宁帝求娶德晔帝姬… …”

    昨日庄王世子向靖王提出以德晔帝姬来交换殷军改道通行的条件,虽然靖王不置可否,但明显是拒绝的意味。

    庄王世子能有这般的表态,莫非同德晔帝姬关系匪浅?

    如此说来,德晔帝姬此番出逃去投奔的可能性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

    雨停了,空气清新无比。

    远方山鼓声声,天空在摇晃,云朵也在摇晃,眼前的树木依然在摇晃。

    德晔捂着头坐起身,晃晃脑袋,她真是记不得了,自己到底是踩了什么一路滚了下来,好在除了脑袋有点晕沉沉的,身上并没有受伤。爬出山洞,走了两步地面还很是潮湿。

    她极目远眺,不远处有一片荷塘,再远些的地方便是官道了,沿着走就能够进城了吧!

    颓丧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德晔是个很会给自己鼓劲给自己力量的人,肚子饿也不是什么大事,喝两口水就好了。她蹲在小溪边捧起两口,又稍稍洗了把脸,水影波光潺潺的,忽然现出一棵歪脖子树,树下的年轻书生正努力把脖子往麻绳里套。

    真傻,为什么不在脚下垫点儿什么?

    德晔恍惚地想,自己倒是看过不少妖精鬼怪的话本子,莫非遇到了水妖?

    她退开小溪好几步,小溪另一面活生生的书生便映入眼帘,原来是真有人自杀!德晔这才清醒过来,真是摔糊涂了,忙大喊一声,“这位小哥,你且慢!”

    那对岸的书生居然真的停下了动作,本是荒僻之地,居然有人这叫他十分惊讶。

    只见一个满身泥浆的小姑娘涉水而来,头发乱七八糟不说,连衣裳也辨不出本来颜色,这活脱脱的倒霉样子… …

    书生叹了口气,把脖子从麻绳里退出,“那好吧,就让姑娘先来。”

    德晔听见差点气得不管他了,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扁扁嘴,跳了几下够着麻绳把麻绳扯了下去,气喘吁吁道:“谁要上吊了?我看是小哥你要死了,真是,大好的年华,怎么在这里寻死觅活?你娘回头不知道要多伤心难过呢!”

    书生摇摇头,欲言又止,伸手道:“烦请姑娘将绳子还与在下。”

    说话文邹邹的,长得倒白净的很,看穿着也像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怎么就闹自杀呢?德晔把绳子攥得更紧了,惑道:“难道,你娘子给你戴绿帽了?”她使劲地劝人,“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呀,做什么偏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

    “非也,非也——”

    她说话连珠炮似的,他插不进话头,急得脸都红了,“小生尚不曾娶亲,何谈绿帽子,姑娘莫要胡猜,此地偏僻,姑娘竟是早些归家去吧,何故一人在此?”

    德晔蔫了,对着手指头看看这书生,可怜巴巴说:“那这样吧,我今次也算救了小哥你一命… …”见他瞪圆了眼,她忙摆手说不用他报恩,“那个,要不你给我几百两银子,再来几身衣裳?唔,最好还有一个新身份,我护送小哥你进城,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你走投无路就来讹我一个要死的人?

    书生颤抖着手,抖出一包银子塞进德晔手里,“姑娘行行好,快将绳子还我,我那未婚妻要被她爹爹强行嫁与旁人,我做任何努力都是螳臂挡车。此生若没有缘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德晔听着听着,依稀明白了,“小哥是为情?”

    情之一字,确实耐人寻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她读过一些饱含情意的诗句,却还没有爱上过一个人。

    难道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为他去死吗。

    德晔觉得书生很可怜,她赶紧把钱袋子揣进怀里,想了想,问道:“你说缘缘?莫非是庄王府的小郡主乾缘缘?”

    她可是有过耳闻,庄王不晓得怎么想的,意欲将自己最美貌的小女儿送进殷王宫里去,说起来,殷帝不是正对升平念念不忘到如今么?

    “你?姑娘缘、缘何而知?”书生不得不再次上下打量起面前满身泥浆的姑娘。

    犹记得出城时城里正在悬赏通缉一位打他们庄王城路过的靖王身边伺候的使女,瞧这相貌,竟然肖似非常?如果…自己拿了她去见那位靖王殿下,是不是代表自己与缘缘尚有一线生机… …

    德晔不知书生的想头,她是一副老道的模样,就差抚抚不存在的胡须了,不禁担心起郡主的未来,“那位大殷的陛下恐怕心里有了旁人,缘缘郡主嫁过去,我是不大看好。”

    太阳从灰云后探了出来,霞光四射,他得以看清了面前姑娘整个容貌,雪腮杏面的,岂是寻常人家之女。

    “殷帝?”

    书生指出她言语中的错漏处,“姑娘错了,昨日大殷的靖王殿下造访庄王府… …”他神色抑郁下来,“庄王已决定将缘缘嫁与那位靖王,且那靖王对缘缘亦是极为中意,我是什么人?人家却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王,我拿什么去比?”

    他心灰意冷,寻死的劲儿又蹿了老高,不用比,自己死了算了。

    德晔腿一软,不敢置信裴若倾竟然去过庄王府了,而且他竟然、竟然可能是就因为看上了别人姑娘的美色,要拆散一对鸳鸯——

    他居然要拆散别人,怎么这样呢,居然要娶亲?

    太突然了。

    德晔越想心里居然越不舒服,盘腿坐了下去,揪着地上冒头的青青小草,腮帮子一鼓一鼓。

    裴若倾居然要娶亲,他的心头爱呢,那个翡翠坠子的主人,他都不在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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