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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烛火“噼啪”, 外面王府的仆从跑了个精光, 无人掌灯, 侍卫们便陆续举起了火把,簇簇的火光顷刻间连成火龙, 照亮了整个庭院。
章路拿起案几上的银剪子, 蹑手蹑脚将烧得多出来的烛芯剪去一截儿,烛光登时大亮, 跳跃着,映在人的面上阴影憧憧。
他屏息, 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引起靖王殿下的注意。月见两手垂在身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靖王的背影, 细眉紧紧蹙起。
“阿允… …”她不禁走向他,吃一堑长一智, 这是高明之处。
她知道他心里已然装着了澹台云卷, 顺着他便是了。横竖,往后日子且长着,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自己经历了这么多, 不应当心胸狭隘。
至少现今陪在阿允身边的是自己。
不是旁人, 只是自己。
等时日久了,澹台云卷也不过是一个曾经出现过的人,一个记忆。裴若倾是情圣不成?会一直记挂着一个路过的人。
“阿允,时候不早了,你忙了一整日,还未进食,再这么下去身体却吃不消的。”转头吩咐章路,女主人一般,开口道:“章路,你去厨房里看看,能不能整治出一桌饭菜来?”王府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吃食上不会差,就算厨子跑光了也可以先抓,足够靖王将就一晚了。
章路倒极是给她面子,应了喏,倒退着正要出去。
裴若倾忽地踅过身,眼光扫向他们,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章路一愕,刹住了步子,“殿下?”
靖王看向月见,少顷,微微一笑,启唇道:“你若饿了,便自去用膳。不必管我。”
月见正待开口,他却径自掠过了他二人。门槛附近躺着那把泛着冷光的凶器,血迹干涸了,粘在上面,似极人脸上被火钳子烙过的狰狞疤痕。
靖王蹲下.身,目光盯住那柄佩剑,却向章路伸出手。
章路随侍多年,不消言语便解其意,赶忙儿呵腰呈上一块方帕子。
靖王用方帕包起剑柄,提到灯火前细看,烛火摇曳着,剑身最顶部镌刻着极小的一个字。
他乜起眼,一个“楼”字。
楼,线索便指向了——大宁,东三军,楼氏一族。
月见站在身侧,她眼尖,顺着靖王的视线亦是瞧见了,琢磨道:“楼?莫非是大宁余孽刺杀了汝广王么——”看着这柄剑,想到汝广王尸首分离的模样,不禁一抖,“楼氏同汝广王有什么仇怨?如斯残忍,竟是一剑将人削去首级,或者… …”
她突然想到,“德晔帝姬是被楼氏之人带走了?”忍不住一喜,这个结果比之澹台云卷下落不明更叫她满意,略略看向靖王。
澹台云卷有了楼氏,有了东三军做她的底气,自然不会再寻上靖王,而靖王知晓她非但平安无事,甚至暗中联系上了东三军楼氏,必然不悦。
久而久之,牵挂也就一里一里少了吧。人都是如此,越是未知,越是牵肠挂肚,一旦知悉了所在,就没有神秘感了。
在场中有人眼毒,打眼看了这柄剑一时,蓦地出声道:“此剑应是那东三军楼湛所有,名曰‘孤星莫邪’,玄铁锻造,传闻中此剑经雷雨滋养,得天地之精华,削铁如泥,楼氏一族世世代代相传至今,已有数百年!”
这般宝贵的剑,楼湛怎么砍完人后忘在此处?
当时究竟是何情况,发生何事?
众人心里有无数揣测,都在暗自想着,靖王的视线却落在了凌乱的床铺上,隐隐想到某种可能。
他命人将孤星莫邪剑用布包起,放入剑盒中。
窗外渐渐起雾了,滴水成冰,夜色浓重的冬夜,裴若倾闭了闭眼,眉宇间染上一层阴鸷。
楼湛——
德晔到底被此人带去了何处?
他竟未曾留意… …德晔是自愿么,她难道不知晓他来过,必定还会前来,却跟着个陌生男子走了么?
裴若倾垂下眼睑,烛火在他侧颊凿出一片阴影,面色不虞。
她有什么底气竟轻易相信旁人,信那楼湛?
是否只消旁人许点好处,她便乐淘淘随人家去了,真真叫他可恼。
如此一来,靖王更是不会用晚膳了,章路立在边儿上瞧得真切,眼观鼻鼻观心,殿下许是气也气饱了,自己在那里一个人思忖着什么,自己同自己置气一般,见所未见… …
他正陪着小心,耳中忽听得靖王对自己道:“你跑一趟大梁都城,”语调竟仿佛掖着不知名的笑意,“且将汝广王的尸首给梁帝送去,还有这柄宝剑,一并都呈至梁帝眼皮底下,就说——你只管将一切推在这柄剑的主人身上。”
章路颤了下,靖王笑得他头皮发麻,“大宁余孽楼湛,夜袭汝王城,是孤王本着同盟的情分,途经救援。只是来晚一步,却叫这楼湛害了汝广王性命,逃逸不知去向。”
“… …是,奴婢即刻快马前往,日夜兼程。”章路消化着,须臾躬身一揖到底,转出门去。
累死累活一路风尘仆仆,跑死了三四匹良驹,章路终于抵达了大梁都城迦野。幸而是寒冷的天气,汝广王的尸身并未腐臭,否则真是跑了一趟有味道的差事。
遣人往宫里送去消息,很快梁宫便有官员前来接应招待,闻听来意,大吃一惊,梁王即刻召见。
大殿之上,两排分文武官员各自而立,章路双手呈上孤星莫邪剑,侍官托举着送至陛下眼跟前,这梁帝早已耳闻汝王城中事,动静闹那么大,大殷靖王一举一动皆在诸国眼中。
梁帝自是不信章路的鬼话连篇。
认真论起来,如今他的亲妹妹,汝南帝姬该是到了大殷都城兰凉了,身为新郎的靖王却远在千里之外的汝王城——
途经,好一个途经!
梁帝竟不知除了他靖王,还有谁没事带着几万人马气势汹汹途经别人家的地面上,连个招呼也不打,完了事,却有恃无恐颠倒黑白,他是仗着他不敢发作罢!
梁帝呼出一口胸中积压的浊气,汝广王丢了性命在他心中激不起一丝波澜,说起来,从他自己的立场,他还有些感谢靖王雷霆之下做的好事。要根除汝广王,他虽然为一国之君,却迟迟未能做到。
手中的孤星莫邪剑沉沉,梁帝攒起眉头,裴允这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待靖王的人退下,梁帝朝后与一干老臣召开小会,谋臣中有因靖王此举大为光火的,言道:“裴允指鹿为马盛气凌人,分明是没把大梁放在眼里,可以想见殷人的态度!”
梁帝火气蹭蹭上涨,猛地一拍龙书案,不错,他亦是做如此想。
又有人瞧着情势不对,低声劝解,“陛下,当以大局为重啊,忍一时风平浪静。”
梁帝遂叹气,“寡人只有汝南这一个亲妹妹,借着和亲的由头,原以为为她择了一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夫君,却不想这靖王… …今后汝南怕是要吃苦头。”
这话听着不对,仿佛有退婚的意思?大臣小心肝一抖,不敢火上浇油了,忙道:“陛下,横竖此番也非全无收获,这…汝广王一除,心腹大患便去了泰半,何况这靖王归根究底,尚且要受他兄长掣肘,咱们可去信与殷帝,简要说明此事,想来殷帝那里自有处置,陛下这口恶气也能消了… …”
“再有,靖王使臣带来孤星莫邪剑,臣以为,此事不简单。”
梁帝把话听进去了,“哦?爱卿是何意?”
“孤星莫邪乃大宁楼氏所有,此等宝物,纵然是靖王也不能轻易得之,他裴允既然用此物指证楼湛刺杀了汝广王殿下,不论真假,方才在大殿之上已是落了所有人的耳朵,若传将开来,世人岂不道陛下连为汝广王报仇都不敢么——”
裴允打得好算盘,他自己同大宁东三军约莫结了仇怨,却把烫手山芋给了他大梁。
梁帝如今骑虎难下,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不出兵吧,遭人暗地里耻笑。
出兵吧,却叫裴允称心如意了。
“可恶至极!”时人注重脸面,梁帝越想越是气愤,气到想遣人将妹妹追回来,嫁的这是个什么人!
“陛下息怒啊——”
龙颜震怒,大臣们都跪拜下去,痛心疾首,其中有人建议,“不若就打他个睦州所辖城镇一回?”
众人想了想,皆颔首,陛下既然窝着火气,无非是面子工程问题,睦州所辖湘城,距离大将军驻军十分之近。倘若拿下这湘城也好,陛下心里爽快。若是拿不下,于大军也只不过不痛不痒,做给世人看看大梁的态度,小打小闹,也不至于同东三军结仇。
再者,一个小小湘城,拿下其实并不是问题,也好让大殷看看他大梁的能耐,却不要以为梁人是软柿子任由他们揉捏,如今是一门心思只想归顺依附于他大殷,大梁便成软脚虾毫无威胁了,落毛的凤凰尚且是凤凰,怎么也不能被瞧扁了去。
计定。
天微黑,传召的快马便自迦野城飞奔而出。
一路去往湘城方向,一路,却是往大殷都城兰凉而去。
… …
很快,靖王在返程归途接连收到殷帝三四道加急催促回京的诏令,无非是汝南帝姬已到,无非梁帝在与殷帝的书信中哭哭唧唧告状了一番,好不可怜。
靖王骑在马上,面上始终无甚波澜,也未加快行程。
章路就觉得,殿下这是破罐破摔了,如一潭死水,湖心都是冻住的,任尔打雷闪电也不影响他分毫。
过去章路还“皇帝不急太监急”,次数多了,居然一同淡定了下来,只有月见听闻了汝南帝姬车架已抵达兰凉,脸色微沉。
看来,她的对手并不是德晔帝姬。
却说殷帝在靖王的一再抗旨擅自行事下,终于绷不住跳脚了。
荒唐,荒唐至极!他定要收拾他的,待天下初定,第一个就拿他开刀,这个弟弟是脑子进了水,他三令五申告知他如今正与大梁结交之际,不指望他去献好,却没成想他带兵占下汝广王一座城来——!
汝王城却并非劳什子必争之地,裴若倾是私心,他不想成亲,便要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你到底要如何?”殷帝在书案后重重坐下,殿中宫人觑了眼下首才入宫的靖王,极有眼色地却步退了出去。
靖王揖手,“臣弟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神色却是漫不经心。
兄弟间早已经势同水火,不过是维持着体面。
裴灵儒端起茶盏,拿茶盖拂了拂茶末子,吹了吹,抬眸,压着火气和熙笑道:“阿允,目下大梁的汝南帝姬正住在行馆之中,为兄想着,你不愿意也是有的,毕竟尚未见过,心中无数。”他真是两张面孔,自己都快信了自己是个好兄长,步下阶去笑望着靖王,“我听闻你此番带回了一个女子,叫做月见?”
靖王眉色一动。
“嗳,你喜欢的话,为兄便做主,立这月见为侧妃,与汝南帝姬同日进府。”他自觉十分仗义和忍耐他了,“阿允尽可享齐人之福,你却不知那位汝南帝姬姿容盛丽,连寡人看了也是颇为心动。老大不小了,难道一直单着么?母后为你的亲事操碎了心,阿允却不要叫母后伤心了。”
抬出母亲来压人,只是可惜,他面前的弟弟已非昔日乖觉听话的小少年。
靖王掀起眼皮,“无论皇兄怎样说,臣弟都不会改变决定。”
“哦?”殷帝磨了磨后槽牙,眼神转冷,“阿允却意欲何为?”
他再次揖手,同殷帝拉开距离,眸光淡淡的,内里敛着一线锋芒,“臣弟还是那句话,汝南帝姬,谁爱娶便娶去,皇兄若喜欢便是更好。至于月见,就不牢皇兄费心了。”
裴灵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却陡然踅转过身一把揪住了靖王的衣领,冷冷道:“为一个女子,你还要怎样疯魔?”
倘或在过去,他即便同自己较劲,也不至于在婚事上不应允,娶个什么花瓶摆在家里,这不是裴若倾在意之事。
“你别当寡人身坐龙庭,便聋了瞎了,不知你在外所作所为。”曹佳墨早便报备下靖王的行径,实则靖王也未作隐瞒。
殷帝面露不解,“那个澹台云卷现下早跟着楼湛跑了,你若是不知情,我便告诉你。”
他松开他,负手道:“他们即日便至湘城。湘城,大梁的军队已然蓄势待发,到时候德晔帝姬化作一捧骨灰,你倒是称心如意了?不然你折腾着要害楼湛,难道护着德晔帝姬的人死了,她能有好?阿允既然不在意她死活,为何还要抗拒汝南帝姬?”
靖王终于抬眸看了看殷帝,却只是片刻。
他眼睫微低,锁眉道:“能护她周全的人,只有我。”
“别怪我没提醒你,”殷帝沉下脸,附耳道:“对一个曾经厌恶,乃至想致其于死地的人生出占有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大宁是在你手里覆灭,阿允何来的自信,手上沾满了宁人的鲜血,却以为她会舍旁人而对你有半分真心。”
“皇兄字字珠玑,想是经验之谈。”靖王道。
这一句,怼得殷帝脸色立马铁青。
是了,他为升平几乎放弃了后宫三千佳丽,正眼不瞧,升平却仍时时孤坐在窗台前垂泪。他心疼她,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她却不肯领受他的情。
裴灵儒不欲停留在这个话题,拂袖道:“你回去想清楚,娶个王妃供在府中,并不妨碍什么。”话毕,大步而出。
谈话过后没几日,因汝南帝姬在京中多时,还未同靖王见过。虽然成亲在即,但他们情况特殊,权当安一安帝姬的心,殷帝便安排二人碰面,也有让靖王见一见汝南帝姬的美貌,知道他不是坑害于他的意思,好叫他心甘情愿屈服。
哪里想到,传话的人到了靖王府,府中一片愁云惨雾——
章路枯着脸,“我家殿下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我们这几天里里外外在城中寻找,可殿下竟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
凭空蒸发,重重眼线重重监视之下,不翼而飞。
湘城。
草长莺飞的时节,天空一澄如洗,白云点缀其中如诗如画。
早春的杏花随风飘落,将郊外妆点成了粉红世界,香风迎面拂过,着实醉人。
画红笑着给帝姬加油,她们的风筝在一众人之中是飞得最高最远的,帝姬体力好,近来精神气色也足,一口气跑到对面的小坡上,把别家姑娘都甩在了身后。
“加油加油!”画红高兴地跳了起来。
德晔洋洋得意,愈加卖力了,她一直就觉得没什么自己做不成的,乐颠颠背过身朝画红使劲挥手,隔得稍远,只是依稀辨认出那个跃动的影子。
突然间,像是倒退着不留意撞到了什么人,德晔身子一歪,险些摔倒从小坡上滚下去,那人却扶住她的腰,将她身形稳住。
“呼,虚惊一场… …”
德晔赔了不是,转身向被自己撞到的人看去,略一怔,只是心下奇怪,这个人居然覆着一张银制的面具… …
面具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看着自己,叫她没来由心慌。
“谢谢。”她小声道,他却不曾放开握在她腰间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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