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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尔泰率同哈元生一行, 出了鬼谷,先找山里人家借宿。照哈元生的建议, 在鬼谷中耽搁了几天, 又跟昆明断了联系, 应该先行下山, 到了丽江府再作打算。鄂尔泰却执意深入贡山,定要查出怒江改道的原由。
同行的武将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一个个血气正盛, 齐声赞同。哈元生无奈,让伙夫重新筹备干粮, 第二日重新上路。
贡山高处本就人烟稀少,又经过怒江泛滥, 更是一荒千里。进入怒江大峡谷, 山路越来越险, 上方削壁插云,下面湍流直落, 真是不负‘水无不怒古,山有欲飞峰’之称。远远的, 可见一条支流旁逸斜出,离开怒江主干, 奔泻向东。哈元生用马鞭一指:“大人请看,该就是前面了。”
岔口越来越近, 水声喧天, 激浪四溅。连日来, 众人皆知鄂尔泰事必亲躬,所以也不再劝阻了,都将马栓好,攀岩步行而上。
上到平坦些的地方,众人向四处散开察看。
鄂尔泰等着哈元生回来:“如何?”
哈元生道:“末将等已逐一察看,缺口之处确为江水冲破。”
“有什么发现?”
“缺口两侧石壁对称,皆坚韧牢固,厚丈余,可以推断,缺口处石壁本也该如此,照理,不应被轻易冲垮。怒江两岸皆为山壁,所以千年不曾改道,不比黄河长江,水土松弛,有改道之患,所以蹊跷。”
“你是觉得,是人力所为?丽江府的奏报里确实称道,怒江之变,或为当地茶农垦山不当,破坏水土所致。”
“大人请看,这里峭壁嶙峋,山石遍地,哪里能够开垦,更不要说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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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好长一段山路,前面现出一个山谷,谷中地势平坦,梯台错落有致。当先的马忠道:“大人请看,那边像是个茶园。”
整个茶园规模庞大,四面环山,天然围做一个山寨,寨门门楼高筑,楼上有匾:雪顶茶园。
一切看起来秩序井然,只是却无人把守。哈元生吩咐马忠:“你通本地话,去问问看。”
马忠应一声翻身下马,牵着马向里走去,此时天已将黑,寨子里三三两两亮起灯火。马忠朝着灯火处喊了几声:“有人么?”
不一会儿一间木房房门推开,一个老农探出头来:“什么人呐?”
“老爹,我们路过这里错过了宿头,不知方不方便借个宿?”
那老农哈哈大笑:“错过宿头?这大山里哪来的客栈让你投宿,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快进来吧。”
马忠忙连口道谢,又说:“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呢。”
老农十分热情:“都进来,都进来,这茶园大得很,房子都空着呢。”
众人都下马进寨,老农又吩咐个小伙子把马匹牵去喂了。鄂尔泰道:“多谢老人家仗义收留。”
“不敢当,不敢当,我姓马,大家叫我一声马老爹。您这几位是做什么的阿?”马老爹说着自己笑摇摇头,“其实不用问,到这里的人还能是做什么的呢?是不是也是为了寻找贡翠的?老汉不是倚老卖老,也要劝您一句,看您就像是有学问的,怎么也信这个谣言?坑人阿,多少人死在这个贪字上。”
哈元生代为答道:“老爹多虑了,我家主子不是商人,乃是一位……名士。”
“名士?”
“就是游历山川的读书人。”
“哦——对了,你们是怎么来的?难道是经过鬼谷来的?”
哈元生看了鄂尔泰一眼,然后回答:“不,我们是从丽江那边来的。”
“那可是走了好远的路阿,快歇歇吧。”马老爹让了他们进木房歇下,又去厨房端出几大盘子耙耙。
哈元生道:“让老爹操劳了。”
“干粮有的是,就是粗阿,山里的苦芥麦,怕你们吃不惯。”又沏茶,“茶可是好茶。”
“那当然了,这里是茶园阿。”哈元生先喝一口茶,“果然好茶,听说春茶是普洱的上品。”
马老爹呵呵一笑:“怠慢了,这却不是今春的春茶,是去年的冬茶,味道虽没春茶清新,却更加浓厚。”
鄂尔泰问道:“刚进来的时候,看茶园无人把守,寨子里也十室九空,快入秋了,本应农忙,怎么会一派萧条?”
“前阵子不是闹水灾么,大伙都一早躲了出去。看着水灾过去了,庄头才派我们几个老的先回来瞧瞧,打理打理。”
“您老的意思是,水灾之前,大家就已经知道了?”
“这天时气象的事,咱们凡人怎么知道,当然是天知道。”
哈元生奇道:“天?”
“对喽,‘天上出了大水桩,河里干死老龙王’,龙王爷都要干死了,当然要闹腾,这才闹出这场大灾。”
鄂尔泰道:“这句农谚我也听说过,这一带人称霓虹为水桩,难道事前有什么异常天象?”
马老爹笑着摇头:“这水桩有别的意思,是一根木桩子——乾元杆。”
哈元生道:“传说乾元杆乃是日神镇水的象征,在这西南一带被奉为神物,不过只是传说,谁也不曾见过,难道这乾元杆现世了?”
“我老汉也没亲眼见过,只是知道今年的茶神祭……似乎是跟祭祀有点关系。”
“无稽之谈,真是无稽之谈。”哈元生直摇头。
连日劳顿,人困马乏,天刚破晓,大家尚在熟睡中,鄂尔泰向来早起,在茶园中散散步,停在一棵古茶树前,鸟语花香,他干脆坐下来欣赏这茶山晨光。
“先生早起阿。”马老汉背着竹篓走过来,摘下斗笠来直扇凉。
鄂尔泰回道:“老爹早起。”
“忙活一早晨,歇歇脚。” 马老汉在他身边坐下,“您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呢?”
“在这园中走走。”
“这园子可大哦。”
“是阿,望都望不到边际。老爹,茶园春耕宜浅耕,可是我看那一片梯田,耕下足有七寸深。”
“先生像个读书人,还懂得这些?”
“略知皮毛,所以才向老爹请教。”
“不错,若是老园子,春耕主要为了松土,浅耕不过五寸,可这茶园是新园子,要将杂草和以前的老树根子都清除掉,所以才深耕七寸。”
“新园子?雪顶茶园不是享誉多少年了么?”
“茶园是古茶园,园主人是新换的,新栽的茶种和过去不同,所以以前的老树根子都没用了。”
“难怪,昨天老爹招待我们的是去冬的冬茶,而非今春的春茶。”
“这么一闹腾,今天的春茶给误了,去年的冬茶,还是我带来的。”
“新园子的主人,听说是禾娘千总?”
“是阿。”
“那旧园子呢?”
“这个,老汉就不知道了。说起来,这园子的旧主,真是了不起。”
“怎么讲?”
“先生懂得农事,该看得出来,这里土地贫瘠得很,照理,该种不出好茶,在他们手里是怎么打理的呢?”
“所以,你们才深耕易耨,一遍遍的翻整?”
“唉,老汉不是夸口,可也在茶园子里辛苦了一辈子,该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就是没法让这片土变得肥沃,真不知原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什么法子?”
“施肥时加入一味草药。”
马老汉顿时来了兴致:“什么草药?”
“这种药若是用于人身,可以强筋骨,壮元阳,若是用在农种,当可沃土壤,肥贫瘠。”
“您快说啊!”
鄂尔泰先是不语,又问道:“难道你们的园主人竟不知道么?”
“您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不爽利,庄头要是知道,怎么会不告诉我们?”
“庄头不知道,也许,千总会知道,我想见她。”
“禾娘千总?她不见外人的,尤其是这两年烦事多,她更是不爱见人了。”
“那烦老爹替我带一句话,就说,马鹿易形,不要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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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元生也起身了,出门寻找鄂尔泰,远远的见他独自坐在茶树下,快走几步过去,刚想唤他,见他已站起身,向一旁走了。哈元生便赶去,经过他坐过的树下,想起他适才好像在地上划着什么,不禁心中好奇,就一低头,只见一根细枝丢在那里,泥土上划着字,是一个禾,旁边又是一个禾。
“两个禾,重禾,重为乃,乃加上禾……秀?”哈元生琢磨不透,怕寻不见鄂尔泰踪影,忙又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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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鹿易形?”庄头也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话阿?这种茶的事,跟马和鹿有什么关系?”
马老爹道:“我也弄不清楚啊。”
“那人是干什么的?不会是信口胡说的吧?”
“不像不像,像是个有见识,有本事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老爹你也知道,这片茶园子得来有多不易,费了千总多少的心血,要是荒在咱们手里,可怎么得了!”
“是啊,所以我才急忙忙赶来跟你商量。”
“既然是秘方,肯定不能轻易透露,看来我得去一趟大寨,亲自向千总禀告。”
这边哈元生催问问鄂尔泰何时启程。鄂尔泰喝着新砌的茶:“不急,再等等。”
哈元生只当是连日劳累,想想再歇一日也无妨。
傍晚时分,马老爹兴冲冲进来,引着一个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庄头。”
庄头一眼便分出主次,直向鄂尔泰:“这位先生,请了。”
鄂尔泰道:“幸会。”
“我们千总想见一见先生,不知各位是否能屈尊,随我去一趟傈傈族大寨?”
庄头和马老爹满是疑惑的眼神看在鄂尔泰眼里,他们不明白,一句马鹿易形,怎么就让不见外人的禾娘破了这老例。
他们又怎么会明白?
……
那阵子,隔三差五就要灌一碗苦药,年轻的时候,喜欢甜的,厌恶苦的,他就着碗沿儿皱着眉,难以下咽。
“喝什么呢?”
还是被发现了。他吓了一跳,一口吞下,含含糊糊的:“水……”
“说谎,我明明闻到药味儿。”
怎么瞒得过她?她有些许得意的神情一变,忧心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他只好讲实话,“是……马齿苋……听说……清热去火……”
“天这么冷,上什么火啊?”
天冷,心热,从知道怀了那小东西直到出生快满月,日积月累的。
看他尴尬的脸色,她好像明白了,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想打趣:“马齿苋清热,鹿衔草……热血,马鹿易形,要是不小心弄错了……” 她笑,背过脸去,不让他看见,“晚上……又该折腾了……”
他说:“你还说?谁每晚都不准我去外屋睡……”
“我是舍不得儿子。”她急忙说,“谁让你天天抢着带,现在啊,儿子只跟你亲了。”
……
哈元生问道:“在什么地方?”
庄头道:“不远,山里头,半日山路就到了。”
“这……”
鄂尔泰道:“那要叨扰了。”
庄头大喜:“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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