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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一觉就好了……我保证……
当时, 韩昀只是固执的每日带着花蜜糖去学堂,想着兑现那未完的诺言。蜜糖坏了就再买新的,银钱不够就帮书斋抄书换钱, 熬五个晚上抄三本书才足以换一小块蜜糖。即便是这样,六月荷花蜜糖、八月桂花蜜糖、腊月的梅花蜜糖还有三月的桃花蜜糖……足足两年,韩昀身畔的花蜜糖就没有断过。
可惜始终没遇到想遇的人。
再相见时, 谷梁薇已不是曾经可以自由出入书院的小丫头。换了男装、扎了发髻,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偶尔以书童名义跟在杜方、谷梁翰身后混入书斋的小跟班。
而韩昀从见到那个纤瘦弱小身影开始,目光就再没离开过。强自隐忍到午间休憩的时分,韩昀避开旁人悄悄来到独自在书院角落里编花环的谷梁薇身旁。
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花蜜糖。
“喏, 给你。”少年抿着唇淡淡道,清冷的神情仿佛只是在递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期待的欣喜面容没有出现。谷梁薇只是望着散发香气的糖,偷偷喉头吞咽了一下, 握着编到一半的花环警惕的后退了两步问道:“你是谁?”
……
“大人,谢公子求见。”赵修的声音打断了韩昀的回忆。
来到书房, 谢清压低声音道:“你先前让苏妍查的事, 已经明了。”
韩昀颔首。他先前让苏妍查一查,宫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三皇子隐忍多年, 眼下又不是最好时机, 突然间放弃多年谋划近乎仓皇的出手,不知是何缘由?
“此事苏妍颇费了一番心思, 竟查出……”谢清故意将尾音拖长。见韩昀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身子一凛, 收了作弄的心思认真道:“竟然发现那李贤妃居然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可圣上先前并没有宠幸她。苏妍说她悄悄查了记录,最近这三个月,圣上只有今年二月初的时候在李贤妃的宫中留过一晚。想来是她二月初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忙想补救遮掩。”
“倒是叫她瞒下来了。”韩昀轻抚着掌心,心中已有定数。
“可不是。苏妍说她都佩服李贤妃,平日里那么温和柔弱的性子,竟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这种不顾人伦的事不说,面上瞒得可谓滴水不露。这处变不惊的态度,真非常人可及。”
“她不急,有人急。”韩昀道。
“是啊,萧弘赋这城府还不如一介女流。明明连太医院的魏院判都向着他们了,他还耐不下性子,此举可谓愚蠢之极。”谢清轻蔑道。
“哦?”还带上了魏科?
“李贤妃的身子主要是魏院判在打理,但偶尔也会由他人请脉。近两个月,魏院判以李贤妃贵体有亏需要调理为由,包揽了李贤妃宫中的平安脉。魏科这个人,当初连张贵妃的拉拢都不曾理睬,我真没想到他会为李贤妃办事。”
“魏院判在太医院还只是个药童时,曾被人推诿嫁祸陷害入狱。当时是李贤妃的祖父发现了其中的疑点,查明了真相救了他一条性命。可谓大恩。”这魏科倒是知恩图报。
“原来是这样。”谢清点头道。随即又觉得不对,奇道:“魏院判做药童该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你是如何的知的?”
“你忘了,我曾为官大理寺卿。”韩昀道。
“但我记得你只当了半年……”
“如何?”
“你不会是把近三十年的宗卷都看了一遍吧?”谢清的口中已能塞下鸡蛋。三十年的宗卷,足以塞满大理寺内的两间大屋……
“多知道些旧闻,总没坏处。”韩昀却似再平常不过。
谢清看着韩昀平静如常的面容,内心不由庆幸自己与他是友非敌。眼前这人太过可怕。谢清想,若非是韩昀事务繁多脱不开身,这梳理情报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做。
想起正事,谢清又道:“有魏科帮忙瞒着,倒也无人察觉。我研究了李贤妃宫中近两个月的用药。表面上看只是调养生息的方子,实际上再添删几味药材就成了延缓胎儿发育的药方。想来,魏科是打算帮李贤妃拖上些时日,来个以假乱真。如果不是萧弘赋太沉不住气,说不准真能让他们蒙混过去。”
谢清喝了口茶,继续道:“苏妍说她手上已捏了证据,只等着你下令下一步该如何。”
“等。”韩昀道。
“就知道你会这样。”谢清摇了摇头,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们明明都已先一步收到消息,知道三皇子要对圣上不利。为何不提前阻止,反倒让他得了手?”
“因为,我信任你的医术。”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
“入圣上口中的毒已经过稀释缓和,你若连这都解决不了,有辱你多年苦学。”韩昀道。“现如今朝政处于一个难以打破的平衡点上。总要有些事端,才好得到我们想要的。”
韩昀难得的勾了嘴角,道:“这可是萧弘赋自己送上门的。”
谢清看着韩昀唇畔的笑意身后一寒,默默后悔出门前为何不多添一件衣服。
正事办完,谢清起身离开。
走时,他注意到韩昀书桌的角落上摆了个姚氏斋的油纸包,上面还缠着方便提拎红绳尚未拆封。这东西是韩昀进书房提在手上的,他本没在意,现下发现是姚氏斋的东西才产生了好奇。顶着韩昀不满的目光,谢清将东西拿到手上掂量了一番。
笑道:“似乎是姚氏斋镇店的花蜜糖,我倒不知韩相大人何时开始吃这些东西了?”韩昀口味一向清淡,平日里连茶都泡的浅淡如水,怎么平平白无故吃起糖来。
“与你无关。”韩昀取过竹筒中的细笔冷冷道。
谢清看韩昀这架势,瞬间猜到东西和谷梁薇有关。面色也跟着一沉,内心纠结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别恼……来之前我可看见,谷家小姐和杜家公子有说有笑的前往同聚阁吃饭呢!”
“啪!”
手中的笔,霎时被折断。
谢清见状,识趣的走了。
韩昀看着包裹整齐的花蜜糖,想到谷梁薇与杜方结识后对他的疏离。以及很久之后某一日,他无意间听见谷梁薇对杜方的话语。
“杜方哥哥,韩昀那人心毒手狠深藏不露,你平日切记防着他点。”
屈辱与悲凉伴随着回忆一同涌来。同样的话,别人说出好似耳畔轻风,她说出却犹如利刃锥心。原来他一片真心数载,换得的只是这样一句断言。为的还是另一个男子。
思念与妒意啃食着骨血。
韩昀想象这谷梁薇在杜方身畔的场景,不由捏紧了手中的断笔。
杜方、丰王,为何谷梁薇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人?
宫内的事要加快步伐。韩昀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快些成亲。
等他将她留在身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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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谷梁薇离开韩府时,已接近午时。
主人未归,客人总不好独自赖在他人家中蹭饭。因而,她谢绝了雪清的出言挽留,丢下糖,逃也般的离开了韩府。
出了韩府,谷梁薇心中失落又庆幸。走在街上正思考着是该回家还是另寻个去处,突然看见街边有人正起争执。其中还有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杜方哥哥,怎么你每天都在街上和人吵架呀?”谷梁薇走到近前时,争执已接近尾声。她在旁大略的听了听,才明白是那个一脸无赖的男子妄图占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的便宜。杜方将人一通训斥,又用身份压着对方道歉,勒令其以后改过自新,戒告其若是再犯严惩不待。
“梁薇表、咳、表弟。怎么你每天都在街上乱晃啊?”笑眯眯的回问。平息了事态教训了地痞,杜方此刻心情大好。
“咳、咳……”谷梁薇被反将了一军。笑容一僵,默默无言。
转而看向被欺负的那位姑娘。这一看才发现也是位熟人。那穿着男子外衫娇小可人的女子,正是户部尚书欧阳山之女欧阳婷。
迎着对方打量的目光,谷梁薇细看了面前的女子。随后一阵无奈。这女扮男装讲究的就是一个“扮”字。要扮的出神入化,应该像她这样穿上宽大一些的男衫掩盖身形,面上再擦上黑粉,画粗眉毛掩去唇色,看着犹如面黄肌瘦的少年。像欧阳婷那样换了男装还用腰带系出腰身,目若秋水唇如绛朱粉面含春。认不出是女子,那眼得有多拙……本想开口教个两手,但想到欧阳婷对她莫名的敌意又默默作罢。
欧阳婷细细打量了谷梁薇半晌,才不确定问道:“你是谷梁薇?”
“正是在下。”谷梁薇行了个男子间的抱拳礼。
欧阳婷顿时面色一沉,敷衍的回了个礼,扭头看天。
杜方左右看了看,笑道:“既然遇到也算有缘,今日我请客,咱们一起去同聚阁吃一顿如何?”
听到杜方的话,谷梁薇自是雀跃不已。
欧阳婷犹豫了半晌,终是别别扭扭的也应了一声。
三人在同聚阁吃了个酣畅淋漓。杜方心性开朗爱说笑。一顿饭下来,哄得欧阳婷眉眼弯弯,连带着对谷梁薇说话时都有了三分笑意。
吃完饭,出了同聚阁。
谷梁薇犹如心灵感应般抬头四望。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那若无其事在街角站立,看似出现的巧合却绝不是巧合的人,不是韩昀是谁?
圣上病后第五日。
二月二十。宜祭祀、祈福,忌求嗣、立券交易。
清晨,谷梁薇正坐在镜子前梳妆。宫里李贤妃去白若寺为圣上祈福以求康健,特传了都城几户官眷携女一同随侍。谷家不知道是否因着韩昀的关系,难得入了贵人的眼。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身体尚弱,并没有参与白若寺祈福。如今她身体无恙,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姐,您看这两个簪子哪个好些?”清桃为谷梁薇梳着长发,雀纹金簪和白玉素簪来回比划,犹豫不觉,“不知这位李贤妃喜好什么,小姐是打扮的明丽一些还是素淡一些。按理说这祈福该打扮的素淡些,可见贵人若是太素有失礼数,也不大吉利……”
谷梁薇顺手从妆奁里摸出个雕琢碎花的碧玉簪,道:“不素不艳,刚刚好。”
清桃接过碧玉簪,嘟囔道:“这个您上次见欧阳小姐时戴过了,这次再带,被欧阳小姐看见了又要笑话您。”
欧阳小姐?谷梁薇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清桃说的该是户部尚书之女欧阳婷。她隐约记得这姑娘当初总爱纠缠她做一些无谓的攀比,后来她嫁与韩昀与外界来往渐少,也就没有了接触。最后的印象是这个姑娘被继母远嫁去了外地,然后再没回来。
“贵人面前她不敢放肆,何况就算笑话了也没什么打紧。你家小姐我一向不在乎这个。”谷梁薇笑了笑没放心上。说起来,她记得韩府送来的聘礼里该有一支翡翠映花的簪子雅而不淡也很适合今日的场合,不过那毕竟是韩昀送的,她还是不动为妙。
清桃将碧玉簪为谷梁薇戴好,理顺了发丝后净了手,取过青黛为她描眉。
谷梁薇闭着眼小憩,今日为了正装起的早了些,头现在还昏着。晕晕乎乎地听着耳畔清桃紧张的絮叨着。
“小姐您说宫里的娘娘是什么模样啊?也不知这贤妃娘娘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打人板子?”
“不会,李贤妃娘娘论长相比不过张贵妃的华贵、苏美人的娇艳,但自有一种柔弱惹人怜惜的气质。说话温温柔柔的,很好相处……”迷迷瞪瞪的开口,谷梁薇想也不想下意识答道。
“小姐您这话说的,就跟您见过似的?”清桃笑道。描好霉,伸手挑了些淡红的胭脂开始涂抹上妆。
“可不是……没见过嘛!”谷梁薇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忙转了话头。这话弯转得太极,面部表情狰狞了些,清桃来不及反应,胭脂一下从谷梁薇脸颊划涂到了嘴角。
忙取了帕子,沾了清水来擦拭。
谷梁薇看着镜中自己嘴角那一抹红,心中后怕。
险些讲话说穿。
她怎么忘了,如今的她是没入过宫门的。
闭上眼任由清桃摆弄。
谷梁薇想着她曾见过李贤妃一面。那还是她嫁与韩昀的第一年冬天阖宫宴饮的时候,她因韩相夫人的身份入了宫。
她还记得那场宴饮女眷方面是已经身为婕妤的苏妍和张贵妃共同主持。论理婕妤和妃位间还差着昭仪等九嫔,皇上却特许了她如此殊荣,可见恩宠。
而她也是从那时起,真正窥视到权力的抗衡。
宫里宫外,谁人都知张贵妃身后是陈怀川,而苏婕妤身后有韩昀。那时三皇子已被圈禁,韩昀手握禁军风头正盛;苏婕妤则因侍疾有功隆宠日盛。张贵妃看着巴结苏婕妤的人暗讽苏妍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臣撑腰才如此嚣张。可谷梁薇却不这么认为。高台之上,这位苏婕妤一身华金绣彩羽的锦衣,风姿卓卓,颜若朝霞目若清霜。
如此美人岂需他人撑腰。
一场宴饮,刀光剑影伏在娇颜言笑之间,她作为韩昀的夫人,即便有心低调,也被迫身处台前显眼之处。而李贤妃作为身份仅次于张贵妃的宫妃,却一直恹恹着静坐在一旁,偶尔说话也是柔弱无力。当时谷梁薇就觉得这位李贤妃似是病了,满目艳丽中她的粉黛淡施青衫素裙格外扎眼。果不其然,过了些日子,宫中就传出李贤妃病逝的消息。
李贤妃病逝时恰逢苏婕妤有孕,圣心大喜阖宫欢庆;因而李贤妃的葬礼办的无声无息。苏婕妤则越过充媛、修仪等品级一跃成为了苏昭容。
谷梁薇那时还一阵唏嘘,觉得旧人新颜君王无情。
“小姐,好了。小姐?”清桃为谷梁薇礼好妆轻担忧的看着谷梁薇。她家小姐自那日落水之后总爱发呆,一会儿别在贵人面前失礼才好。
谷梁薇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对着镜子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错处。
“大小姐,夫人的马车已在府前候着了。”有小丫鬟提着裙子跑来向谷梁薇汇报。
“走吧。”
谷梁薇带着清桃朝大门走去。
这白若寺在城郊离城中本就不近,距谷府更是要横穿大半个都城。谷夫人因着谷老爷刚升了从二品的官职才跟着得了个诰命,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宫中人。为了不耽误时辰,谷夫人早早起来准备。谷梁薇起的本就比谷夫人迟些,妆扮又耽搁了时间,如今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只得先上了马车,用些糕点垫补。
等她们赶到白若寺前的山脚下时,那里已等候了数辆马车。
白若寺并非皇家寺院,却是都城一带最具香火的寺庙。平日里香火不断,香客如云。今日,因李贤妃要来进香的缘故,寺中提前一日清了杂人闭了山门。故而那些马车只能停留在山脚下。
到了近前谷梁薇才知那些马车载得不是别人,正是此次一同随侍祈福的女眷。
论地位谷家在一众人中算是最低,因而二伯母带着她主动上前问候。
谷梁薇发现来的人中有冯阁老的孙女冯月和吏部尚书之女汪觅柔……冯阁老先不提,这吏部尚书汪涛是陈怀川的人又和杜方的父亲不和;她眼下是韩昀的未婚妻又是杜方的表妹,面对汪觅柔时难免有尴尬之感。
幸而她随后又发现了工部尚书之女钟离雅。因谷老爷同属工部的关系,她与钟离雅还算熟识,在清桃的提醒下,她还能忆起些往事与钟离雅聊上一聊。
等了三炷香的功夫,威远将军将军家的女眷和户部尚书家的女眷也陆续到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贤妃的仪仗由远及近而来。
“春思,这人都齐了吗?”李贤妃受了众人拜见后,淡淡的问道。
“回娘娘,还差一位……”李贤妃身边的侍女应道。
谷梁薇心中诧异,是谁这么大排场。
“……陈左相家的孙女陈侯霜尚未到。”
谷梁薇心中释然,陈怀川家的,那就难怪了。悄悄抬眼四望,发现周围女眷固然有像她这样跟随家中长辈同来,却也有如冯月般独自前来。算起来除了谷家,来的均是都城二品以上有适婚女儿的人家,这架势不像是祈福倒像是……
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谷梁薇努力挤走脑中怪异的念头。
且不说如今圣上尚在病中,就算龙体康健,这李贤妃仅一女刚满三岁,哪里需要择媳。更何况来的人中陈家、汪家并非李贤妃能掌握,而她谷梁薇更是被韩相订了亲,李贤妃就算要择婿也不必拉上她们。
谷梁薇这么想着又偷偷看了眼周围,发现同样困惑思考的不止她一人。而李贤妃则似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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