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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绉见已顺利转移陈勉注意力,趁机又道:“大将军息怒,其实我今天走投无路也是被他害的,他曾是天机侯任掌门,而我是现任掌门,他为了把我拉下来,千方百计分裂天机门,安插奸细从中破坏,导致天机门被朝廷清剿。天机门一日不正名,我一日不能见光。若大将军真有心帮我,无须将我藏在军营,只消上一道奏疏,即可解我眼下困局。”
“单凭一道奏疏?你说说,怎么个解法?”陈勉表示怀疑。
“只要大将军奏明圣上,自年前朝廷下令清剿天机门后,地方官吏为冒充功绩,诬陷良民为天机匪众,借机侵夺民产,中饱私囊,导致民心不稳,乱象横生。若放任各地官吏继续借清剿为名胡作非为,鱼肉地方,则必生祸乱。当今之世,内忧外患,当以稳定民心为先,切不可因小失大,一旦民心生乱,回天无力。”
“嗯,说得倒也在理,只不知道圣上会如何裁断。”
“圣上可能会交有司调查,再颁旨意。当然,如果还有其他朝臣也同时奏了这事,或可更快促成。”
“你是在暗示我,可以联合其他官员一起上奏?”
“嘿嘿嘿,大将军英明。”沈绉干笑道。
“这事我会看着办,你先回帐安顿下来,暂时先住在康儿帐内吧,等天机门的事了结了再另作安排。”陈勉道,随即唤人,“来人,带李夫子回帐休息。”
沈绉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沈绉刚离开,蓄着山羊须的公孙先生就从大帐内摆设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陈勉忙问:“依先生看,此子如何?”
公孙先生捋着山羊须,不紧不慢道:“依老朽看来,七公子比九公子难缠多了。”
陈勉哈哈大笑:“岂止是难缠,简直混账透顶,还敢跟我耍脾气、斗心眼儿,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
“虎父无犬子,自然是像大将军,天生虎胆。”
“嗯,还别说,这些儿子中,就这小子不怵我。”陈勉感慨道。
“不瞒大将军,老朽这辈子,也算阅人无数,却看不透七公子。”
“哦?先生也有拿不准的时候?”
“七公子能言善辩,胆识过人,还懂谋略,尽管有些意气用事,不妨当作年少轻狂,最难得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这也是老朽看不透的地方,年少轻狂之人,何曾懂得能屈能伸之理?”
“那依先生之见,老七是个有城府的?”
“只怕比最有城府的四公子还深。老朽以为,大将军当如七公子所言,尽快上奏朝廷,助其脱困,施恩于他。”
“不急,反正他已经在军营了,既然跟他娘一样,是个刺头,老子就先拔掉他的刺,让他知晓他老子的威名和手段。”
“大将军打算如何做?”
“先晾他十天半个月,让他好好想,到底谁才是他亲爹,谁才能救他。”
转眼到了三月,京城传来消息,二月二开元帝祭天春耕时,不小心着了风寒,圣体违和,到月底病势转沉,三月初诏令太子监国。
三月底,开元帝自知痊愈无望,开始安排后事。靖国大将军陈勉晋二品,加封太子少保,移镇荆州,节制湘鄂数郡;前镇国大将军高广之子高固袭封镇国大将军,晋二品,加封太子少师,驻守西陲,监视吐蕃和西域;宁国大将军崔扬晋二品,加封太子少傅,驻守北疆;崔扬堂弟忠武将军崔护晋从二品,移镇安庆,驻守江南。
四月底,病了三个月的开元帝驾崩,在位仅四年。太子赵敞即位。
二十七日国丧过后,有大臣联名上奏,建议轻徭薄赋,施恩于民。赵敞深以为然,于是废除施行才一年多就施行不下去的《一条鞭法》,封赏勋旧,并大赦天下。
天机门终于逃过一劫,沈绉这才松了一口气,找借口出了军营,给天机门下达了几道指令:其一,天机令牌是导致此次被清剿的根本原因,今后令牌不再作为掌门信物,以天机印加掌门私章代替,掌门下达命令须盖天机印和掌门私章,掌门不能履职时四位长老代为理政,盖四长老印和私章,掌门令和四长老令,均称天机令,每条天机令均须编号;其二,尽快秘密地重建被破坏的隐秘据点和联络渠道;其三,清除被清剿期间背叛并出卖天机门弟子的叛徒;其四,破除新旧文华阁对立局面,彻底翦除旧文华阁势力,确保今后只有新文华阁;清算被清剿期间落井下石的江湖人士。
几道命令一下,江湖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沈绉为安全考虑,选择继续留在军营,对陈勉的态度,恭敬有余而亲热不足,客气中带着冷淡和疏离。
陈勉深悔自己没有听从公孙先生的建议,及时上奏疏为天机门解围,错失了与第七子增进父子感情的机会。每天见到第七子时,对方都是面无表情,惜字如金,不愿意多说一句,就算自己吹胡子瞪眼,都不能让他抬一下眼皮,简直油盐不进。
陈勉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蒙三代皇帝宠遇之恩,却不能让分别二十多年的儿子唤他一声爹。尤其新皇恩宠不断,众子皆有封赏,就连襁褓中的小儿子都有份儿,第七子却什么都没有,难怪没有好脸色给他。思虑再三,决定给第七子一个名分,便给新皇上了道秘折,陈述这个儿子的由来,称自己年轻时遇一江湖女子,两情相悦,诞下儿子,不料女子性情刚烈,知其早有家室后,一怒之下携子远走他乡,后来儿子长大,千里寻父,恳请新皇允许他将这个儿子编入家谱。
赵敞一看,好一个父子相认的感人故事,私生子不算事儿,想认几个认几个,没人拦着不让你编入家谱,不过上折子就摆明了是要给私生子讨封赏了。罢了,那么多儿子都给了封赏,也不多这一个,既然你肯上折子,咱就给足你面子。当即下旨,给陈七公子赐名陈庾,封个从七品的校尉。
旨意传到荆州大营,几人欢喜几人忧。
领旨谢恩时,沈绉故意多穿了几层,时值五月,天气转热,捂得浑身是汗,还故意把脸埋到土里,汗湿尘土,弄得一脸泥。
宣旨太监特意瞅了几眼一直不敢抬头的陈七公子,只见其人灰头土脸,畏畏缩缩,举止笨拙,都不敢正眼瞧自己,觉这陈七公子跟其盔甲鲜明、器宇轩昂的兄弟们相比,实在上不得台面。回宫向赵敞复旨时,又添油加醋描述一番陈七公子的糗态,称其出身乡野,言行粗鄙,没有见识,圣上赐了个“庾”(有谷仓意)字,真是妙极,因为穷人家给孩子起名就喜欢叫满仓、满囤的。听得赵敞大乐,猜测陈勉是不是因为担心这个儿子无法靠自身的本事建功立业,所以才腆着老脸替其求封赏。
陈勉带着儿子们祭拜了宗祠,续了牒谱,又带沈绉去拜见陈太夫人。
陈太夫人得知李夫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孙子,自然很高兴,问陈勉这位孙子是怎么来的。
陈勉说了些“祖宗保佑,陈氏子孙终将会回到陈家”、“神明指引,陈家子嗣必然认祖归宗”之类的话,然后才小心翼翼,附耳告诉老娘,陈庾的生母是谁。
不料老太太一听,登时拉下脸,指着陈勉破口大骂:“当年妖女把你迷得六亲不认,害了我好儿媳和两个乖孙性命,现在她的孽种找上门了,你怎么还敢认!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家小不宁才罢休是不是?”
众人闻言,齐齐变色,他们一直奇怪,九公子出生时,按理应该排行第七,大将军却非让排第九,称自己还有两个儿子,老八夭折了,老七送给别人养了,以后要回来认祖归宗的。当时陈勉还不是大将军,刚刚移镇新军营,府中的奴仆都是新招的,也没人知道根由。现在听太夫人如此说,知道其中定有不可告人之秘辛,然太夫人说七公子的娘亲是妖女,还害了先夫人和两个公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勉被骂,脸色不太好,好歹他也是二品大员,被老娘在儿子和奴仆面前指着鼻子一通臭骂,脸上实在挂不住,更怕老娘翻出当年事,让几个儿子互为仇敌,只得让众人暂时退下,自己温声劝道:“母亲息怒,孩儿早已改过,旧事重提无益,老七确是陈家血脉,当年滴血验亲时您可是亲眼所见,父亲也认下这个孙儿了,连当今圣上都降旨给老七赐名叫‘庾’了。我知道您不喜欢林氏,可您何必说得那么难听,让孩子们互相猜疑呢?”
陈太夫人把拐杖猛往地上一顿,训斥道:“糊涂!你跟那个孽种团聚归团聚,何苦一定要认他?你让四伢子怎么看?姓林的妖女当年把府中折腾个底朝天,闹得人仰马翻,四伢子记事早,肯定记在心里了,就是四伢子不记事,三伢子也记事了,可怜三伢子十二岁就进军营,十九岁战死,连个媳妇都没来得及娶,他是觉得没有娘亲可依靠,只能靠自己!四伢子城府这么深,你以为他能忘得了他亲娘和哥哥、弟弟的死吗?”
陈太夫人说到后来,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浊泪。
陈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没有照顾好老三,让他走早了。不过,王氏是难产而死,她腹中胎儿因此夭折,而老三是战死,这怎么能算到林氏的头上?”
陈太夫人敲得拐杖笃笃作响,气恼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那妖女,要不是她招来野男人大闹一场,还引来那些邪祟的东西,王氏也不会受惊难产,她若还在的话,三伢子会那么早进军营?还是怪那妖女!”
陈勉听到他娘提了野男人,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嘶吼道:“母亲!你为什么老是向着王氏说话?是因为她早死了就忘记她作的恶了吗?王氏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她害府中多少个丫头小产,害了我多少个孩子!她不害林氏,林氏能那样闹吗?林氏离家两个月后她才生产,两个月啊,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受惊的?自己作的孽自己还,这是她的报应!”
陈太夫人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抖着手指着陈勉道:“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给我滚!我没你这混账儿子!”说完一翻白眼,栽倒在椅子上。
陈勉急得大呼:“快来人!快去请大夫!母亲!母亲!你醒醒!”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沈绉见院中人来人往,自己帮不上忙,反倒招人嫌,也不想讨好府中人,便拍了拍袍子,打算离去。
不想却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陈康一把扯住:“七哥你别走,跟大家一起候着,等祖母没事再走吧。”
沈绉知道陈康是好意,口中却道:“你自去做孝子贤孙,不要扯上我。还有,不准叫我七哥,搞得人家以为我是来争宠似的,掉价!”
陈康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可你就是我七哥啊。”
“叫我李先生,否则永远不理你。”沈绉威胁道。
“那我在心里叫你七哥行不?”陈康不死心道。
“九弟,人家不想理你,干嘛非要往前凑,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一人阴阳怪气道,正是六公子陈庐。
“六哥,你说话真难听。”陈康挑眉。
“真话本来就难听。父亲为了维护他娘,把祖母都气倒了,啧啧,别看你娘是正室的大将军夫人,怕是也没得到过这般宠爱,否则为何成亲二十几载,才生了你姐姐和你?”陈庐轻佻道。
“六哥,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告诉爹爹了。”陈康怒容满面。
“去吧,去吧,反正父亲知道我胡说八道惯了。”陈庐笑嘻嘻道,毫不在乎。
“七哥,咱们走,不理他。我有话跟你讲。”陈康拉起沈绉的衣袖欲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躲在房中偷听,你要告诉老七听到的话,也得带上四哥、五哥、六哥,否则别怪六哥告诉父亲,你刚刚偷听。”陈庐威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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