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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人出发的前夜, 正是最后一场大雪。
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广袤无声的大地,清透的月光照在雪面上,泛出粼粼的微光。
月白披着披风,站在庭院中央, 她没有束发, 长发漫不经心地散落在身后, 她伸出手, 似乎是想接住一捧月光。
负云深站在窗前看了她许久, 最后她推开门, 走到月白的身边。
“师姐还想要在这儿站多久?”
月白闻声望向她, 对她露出了一个非常柔软的笑容:“你也来了呀。”
负云深不解地看着她,月白仍笑着说道:“我在卜算, 算我们能否顺利完成任务。”
负云深:……
“那你算出来了吗?”她侧过脸, 看着月白。
月白笑眯眯地点头:“当然, 月亮告诉我,我们会成功的。”
任务会不会成功,负云深现在还不知道。但这句话成功地让负云深笑了起来。
她似乎有很久没有这么舒心地笑过了, 清朗的笑声与微风缠绵, 笑完之后,她用双手捂住了月白露在冰冷空气里的手。
月白的手指纤长漂亮, 指尖泛着淡粉,因为露在外面太久的缘故, 触手冰凉。
负云深用双手替她捂手, 随后说道:“我们明天就出发了么?”
“是呀。”月白说:“明天大雪就停了, 雪一停,这座镇子就会被冰封起来,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是没办法在冰面上行走的。到时候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话里的遗憾太明显了,当然,玩味也很明显。
负云深料想应该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行路,果然,第二天一早,月白就不知道从哪里牵了一只不知名的高大野兽过来。
这野兽长毛利牙,身躯强健,长着凶悍的五官,偏偏又有一双毛茸茸的耳朵,直挺挺地竖在大脑袋上,圆圆的黑色瞳仁诡异地透露出点憨气。
看起来十分不正经,不知道该把它划分进凶兽还是萌兽里。
负云深自然是没有对这种野兽的印象的,好在系统告诉她,这是一种外表凶猛实则温顺的兽类,名字叫做吉吉兽,通常被修行者当马使唤。
至于为什么叫吉吉兽,原因也很简单,每只吉吉兽生来额头就有着“吉”字一般的图案,起这个名字也算贴切。
月白牵引着吉吉兽走到客栈前,对着负云深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坐骑啦师妹。”
负云深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有一只,要如何坐?”
月白笑得高深莫测,“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负云深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得邪气:“真的要我求你?”
“呃……”月白忽然记起现在的师妹已经跟过去大不相同了,于是立刻如实交代道:“吉吉兽力气大,一只足以拖动轿子,更何况冰面路滑,也不用费太大力气。”
负云深恍然点头,而后看着月白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只微型的轿子,用修为将轿子变大之后系在吉吉兽身后。
她没用绳子,而是以修为充当系带,绑在吉吉兽身上。
仿佛看出了负云深眼眸里的困惑,月白笑着说道:“这样可以让吉吉兽感觉轻快一些,不用被绳子勒着。”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路途,只因谁也不知道大雪的秘密掩藏在何处。修真之人虽然有修为在身,想去哪里都可去得,只是为了保存修为起见,月白还是选了这种方式。
大雪过后,整个世界再度陷入剔透的白,阳光照在冰层上,折出炫目的光晕来。
月白牵着负云深坐进轿子,对她说道:“这冰层也古怪的很,常人不能注视冰层超过一刻钟,否则必定会患上眼盲症。”
负云深问道:“有几处地方会下这种雪?”
月白想了想,回道:“七界之中,只有天枢界、天璇界,与摇光界会下这种雪。三界没有一处例外。”
负云深又问道:“那我们现在在哪?”
“我们现在在天枢界,这座小镇是天枢界的边缘。”
只知道位于何处还不够,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怎么找。
没有系统这个外挂,负云深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很为难。
但月白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烦恼的样子,她欢快地为吉吉兽指引方向,吉吉兽嗷呜一声,撒开腿在冰面上驰骋起来。
吉吉兽果然不负盛名,速度快的甚至让负云深也感到了一丝惊讶。
行路太长,两人未免有些无聊,只好随意交谈,打发时间。
“师姐,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负云深问道。
月白思考了一下,而后才回道:“师父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是有多好?”
月白看着她,轻快地回道:“师妹你已经把过去全忘了吗?那我就讲给你听听吧。”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两人的师父受天命感应,下山游历。
他走过了七界,看透人间繁华,他在人间待了十年,当他从人间出世时,困扰他许久的修行瓶颈终于烟消云散。
这时他的修为已经足够独担一派,可他仍然没有回到门派,而是继续游历,又过了一年,他来到了天枢界,在不应山下发现了一对还在襁褓中的女婴。
他上前将两个婴儿抱在怀里,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对亲生姐妹,可探查过两人的血脉之后,他才发现这两个婴儿毫无任何关系。
他想,或许是什么人在抛弃自己的孩子时,凑巧扔在了一起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做个伴,才把两个被抛弃的孩子凑在一起,这样无论是被人带走,还是归于黄泉,都不至于是一个人。
他把这两个女婴带在身边,启程回门派。
掌门告诉他,他能遇上这两个孩子,也是一种缘分,不妨将两个孩子收在门下,悉心教养。
他没有拒绝,又抱着两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两个女婴因为饥饿而嚎啕大哭,他无奈之下,只好让童子去后厨取一些牛乳回来。
温热的牛乳喂进两个婴儿的嘴里,初次给婴儿喂食,他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小小的软软的孩子是如此脆弱,甚至不需要他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两个孩子抹灭掉。
他难免慌张。
他喂了左边的婴儿一勺牛乳,又喂右边的婴儿一勺,喂完牛乳,他看着两个婴儿,有些惆怅地想着,以后可要怎么办哪,她们都还这么小。
他给大一些的起名月白,给小一些的起名灼阳。
月白与灼阳再大一些,堪堪可以站稳时,他就迫不及待地教两人如何修炼起来。
可这时的月白跟灼阳哪里能听得懂天书一般的功法,两个女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眼里的茫然如出一辙。
面对这种直击心灵的攻击,他可耻地妥协了。
“好吧,就等你们再大一些。”他对着两个孩童说道。
月白跟灼阳,也因此得到了好一段玩耍的时间。
当别的长老门下的徒弟悬梁刺股苦读经书时,两个孩童就守在经堂窗外,对着同样稚嫩的师兄师姐们扔小石子。
扔完石子,两只萝卜头迅速地蹲下来,仗着身高优势,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她俩。
其实这也是师兄师姐们让着她们的缘故,只是这时候的两人还不知道罢了。
再后来的某一天,两人的师父特地御剑,带着两个孩童绕着山门在空中飞行了一圈。
月白与灼阳害怕地紧紧握住师父的衣角,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看。
这时正是傍晚,霞光笼罩着山门,洁白的飞鸟在空中划出两道流畅的弧线,而后掠进郁郁森森的森林。无数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树冠蓬勃,在大地上洒下一大块厚重的绿色水墨。大片的彩色云朵漂浮在空中,月白与灼阳伸出手,就握住了满手彩云。
两个孩童齐齐惊讶地呼喊起来,师父对着她俩一笑,嗓音温柔:“月白,灼阳,你们想不想自己飞起来,俯瞰这苍茫大地呢?”
两人没听懂后一句,前一句倒是明白的透彻。
“想!”两人齐声说道。
“那为师从明天起就传授你们功法可好?”
是好好修习以后自己飞行,还是扔师兄师姐们小石子,这是个问题。
月白与灼阳对视一眼,最后艰难地一起点头。
岁月一晃而过,两人逐渐长大,终于到了可以出师的地步。
月白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后来呢?”负云深看着她的神色,慢慢问道。
“后来呀。”月白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
后来两人没能成功对师父行出师礼。
那一年,各大门派忽然逼上师门,称她们的师父手里掌握着天机,让掌门把他交出来公开处刑,师父自幼在掌门膝下长大,掌门自然没有答应,并且让他赶紧带着徒弟离开门派。
掌门不舍他落入几大门派之手,但在门派长大的他又如何能让掌门跟门派为难。
几大门派联合上山施压,让他交出天机,他坐在自己住处里的石椅上,在临走之前,对月白与灼阳说道,“师父交给你们两个人一个任务,你们去探寻大雪的秘密。”
月白与灼阳跪在他的面前,两人哭的说不出话,只连连摇头。
他只好无奈地用布帕将两人的眼泪擦干净,叹道:“以后没有师父保护你们,可要自己学会坚强了。”
说完,他不待两人反应,运用阵法将两人送出了门派。
门派开启了护阵,两人没法再进门派,只好在山外苦守了一夜。
等大阵散去之后,门派上下数千人,竟无一活口。
两人一直守在外,直到几大门派的长老都消失不见,才敢上山。
尸横遍野,曾经的手足兄妹,掌门长老,皆成了他人手下的冤魂。
而她们的师父,就单膝跪在空旷的修场中央,一身修为尽数散去,浑身经脉尽数断绝,明显是活不成了。
可饶是如此,他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知道他的徒弟不会跑远,定然会再回来的。而她们也真的回来了。
他用最后一口气,对自己的两个爱徒说道,不要报仇,无论如何也要去寻找到大雪真正的秘密。
说完这句话,他最后看了一眼生他养育他的地方,他的眼底还映着门派繁茂的森林,可他已经再不能多看一眼了。
他慢慢地,眷恋不舍地合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睁开过。
月白说到这里,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我们的师父,他叫什么?”
月白压抑住酸涩的情绪,回道:“长灯。”
他会如一盏长明灯,在漫长的未来,长长久久地为他的徒弟们指明方向。
负云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月白,只好陪着她一起沉默。
当夜色再度蔓延时,负云深问道:“师姐,你想要报仇吗?”
“想。”月白说道:“可我更想完成师父的愿望。”
负云深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月白会以那种沉重又黯然的口吻说起那句话了。
——如果谁也无法找出真相,这雪会不会一直如此呢?
原来这话背后,居然藏着这样沉重到让人落泪的愿望。
如果她们两人找不出真相,是不是,就永远无法理解师父的遗言呢?
负云深忽然伸出手,轻轻地靠在月白的脸庞上,安抚着说道:“师姐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谜题的,我相信。”
月白看着她,忽然动动脑袋,像一只猫一样,在负云深的手心里蹭了几下。
发丝拂过负云深的手背,带来的微痒触感一直从手上传达到心脏。
——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似乎,经历过许多次。
无论愿不愿意,黑夜总会到来。
即使天枢界因为冰封已经空无一人,两人也没有选择连夜赶路。
一来是因为大雪秘密太过神秘,月白害怕会在不经意间错过,二来则是因为吉吉兽,虽然吉吉兽身强体健力大无穷,但它毕竟是野兽,需要休息。
吉吉兽停在一棵大树下,这棵树非常粗壮,大约有三四个成年男子合抱那么粗,树冠茂盛,只是被冰封成了一棵洁白无瑕的雪树。
吉吉兽趴在树下面,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等着饲养人给它晚饭。
月白扔了一整只小兽到它面前,它立刻支起头,两只毛耳朵抿到脑后,用爪子将小兽扒拉到自己身前,低下头大快朵颐起来。
负云深看着吃东西时仍然一脸凶相的吉吉兽,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师妹,你要吃些什么?”月白拿出储物袋,问道。
负云深懒散地看着月白:“师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月白点头,拿出了两条鱼,在冰天雪地之中架起了火,开始烤起鱼来。
目睹这一切的系统:“……总觉得女主角的储物袋似曾相识。”
负云深仍然是懒懒的:“你复活了啊。”
系统:“我一直都在,只不过我在忙着争取自己的权利而已。”
“那你争取到了吗?”
“没有。”系统垂头丧气:“敌方武力太强,我等只能退让。抱歉哦宿主大人,我依然无法为你提供有效情报。”
“没关系。”负云深大度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还可以做什么?”
系统想了半天,最后绝望道:“……报、报时?”
负云深:“……”
月白将一条烤鱼递到负云深面前,问道:“干嘛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负云深接过烤鱼:“……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寻找大雪的秘密。毕竟师姐也说了,大门派都无功而返了不是吗?”
月白托着下巴,“这好像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过,各大门派也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据说,越靠近秘密深处,越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力量。各大门派会无功而返,是因为他们能够感觉到这股力量,却无法确定力量在哪。”
“感觉到力量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月白摇头:“以前探查过的人们都说,这股力量会移动,而且当他们感知到的时候,会有一种进入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想要摧毁这个世界,必须找到这个世界的力量凝结点,可是没有人能够找到。”
“那师父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让我们来寻找这个秘密呢?”负云深看着跳跃的火光,轻轻说道。
“我不知道。”月白说:“但是我想,师父肯定有让我们这么做的理由,而这些谜题,只有等到我们寻找到的时候才能解开答案了。”
提到师父,月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跟负云深两人草草吃完烤鱼,便钻进了轿子里准备休息。
两排轿椅很宽,睡两个人并不是问题。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月白钻出轿子,看着仍然冰封的世界,忽然短暂地叫了一声。
负云深连忙掀开轿门走了出来:“师姐怎么了?”
月白手指前方,对负云深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负云深这才看向远方,她看到,在天与地的交接处,忽然盛开了一簇簇不知名的白色的花。
而最让她意外的,不是这奇异的花朵,而是站在花丛旁的男子。
这人看着月白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下一秒就出现在月白与负云深的眼前。
负云深不动声色地皱眉,这个速度,太快了。
来人长得十分出众,黑发用白玉冠带束起,他穿着玉白长衫,色如桃花气质风流,他勾起唇角,笑道:“两位姑娘也是来探寻雪秘的吗?”
负云深率先开口:“你是谁?”
“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似乎在为自己的唐突而感到失礼:“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九曜,从开阳而来。我想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凡人会出现在天枢界,便想问问两位是不是也来寻秘的,也好结伴而行。”
月白忽然问道:“那些花,是什么?”
“花啊。”九曜的声音里有一种独特的懒洋洋却又不让人讨厌的气质,“花是我的独家秘术哦。”
他说着,只是轻轻一个摆手的动作,所有花朵就无声地消融在空气里。
月白看着这一幕,继续问道:“这些花有什么用处吗?”
九曜忽然看着她们,瞳仁深处似乎有着引人沉沦的漩涡。
“现在还没有用处,以后或许会有吧。”
负云深并不想让九曜跟她们一同前行,他的出现过于神秘,并不是一个适合当同伴的人选。
可月白却一反常态的同意了,于是九曜就正大光明地跟在她们身后,充当一只招摇的尾巴。
“师姐为什么会同意他的建议呢?”
两人进了轿子,负云深看着月白,语气有些困惑地zendao
“我也不知道啊。”月白神情沮丧:“我本来想拒绝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就听见自己同意了。好奇怪啊。”
月白觉得这件事真的很不可理喻,只有负云深知道,这就是命运了。
无法摆脱,不可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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