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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一叠画稿摆上了柳木白的桌面。
修长如玉的指尖一张一张,不紧不慢地翻着,素白的画纸上是一张张生动明晰的人像,画像左边还特地精修细描着各式兵器,栩栩如生。
一、二、三……一共一十四人。
柳木白满意地笑了一下,“阿甲,将画上这些人都查过一遍。”
“是。”
接过画稿一看,阿甲心下不免惊叹——那天夜里前来劫狱的江湖中人分明都是蒙面出现,竟然也被大致画出了相貌。再看那些兵器,各自特点清晰明了,凭图找人更为方便了。“绝命笔”于不凡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么一会儿的观察就能画出此般图样。可惜,这样的人才竟是个阉人。
“明日派人护送于公公回宫,再替本官包上一份大礼。”
“是,大人。”
柳木白抚了抚额上扎着的绷带心情一片大好——一切都与他预想的分毫不差,梅子倾,你终究是要棋差几招了。
“大人,京城来信了。”有小厮前来禀报。
“拿来。”
落款和蜡封显示着信是华国公府寄来的。柳木白拆开看了一眼,嘴角笑意拉平,“吩咐下去,三公主十日后抵永寿寺静修,青州府衙需好生接待。”
“是。”
青州城郊永寿寺。
将信放在桌上,柳木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若是骑马,一个白天能从永寿寺到青州有个来回。坐马车的话,慢悠悠一天也能有个单程。看来瑞安是特意选了这个地方来“静修”。自己这身伤到底还是传到她耳朵里了。
——无妨,不过是多一事罢了。
他对一旁的阿甲吩咐道,“石曼生那处,帮我送个口信。就说近日突来事宜,怕是忙得不能脱身了,游玩一事,改日再约。”
“是。”阿甲刚转身要走,却听柳木白突然改了口。
“慢着。”他略一斟酌,“还是别告诉她了,等忙完了这阵再说吧。”
“是。”阿甲向来都是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而后拿着画退下了。
想到昨夜受伤的消息刚传出去没多久,她就特意亲自来探,柳木白觉得有些事情应该算是差不多了。男女相处,需得有张亦有驰,欲情故纵也是可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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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石曼生这边,自从昨天晚上被余夏一路接回家,顺便“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后,就一直有些闷闷的。余夏看在眼里,倒还和平日一样大大咧咧,也不再说教什么——有些事情,别人点到即可,最后还有是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在石曼生的心情不愉中,日子过去了两天,屋子里那个被救回来的伤员醒了。强制睡了两日,他身子好了不少。少了憔悴模样,面容越发清晰起来。只是,明明是个周正男子,偏偏莫名有着女气,再加上初见是竟然穿着女装,余夏很是看他不惯——没事瞎装什么人妖!
醒来后,那人一心想走,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救命之恩他日必报云云。要不是被金针控穴他八成又会再一次跳窗逃走。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你准备拿什么报?”石曼生漫不经心问了句。
“在下……”对上余夏投来的热烈目光,那人卡住了。这不合常理,不该是施恩不图报吗?
“你叫什么名字?”石曼生凑了过来,把了他的脉,嗯,这身子稍稍“刑讯”一下还是吃得消的。
“叶、叶……叶青!”后面两个字蹦出来得很突然,仿佛是要刻意突出什么。
“一听就是假名字。”余夏嗤了一声,开始无聊地看指甲,“没诚意。”
石曼生微笑着抬头,手指还扣在他手腕的脉门,“确实很假。”
伤者:……
“名字不过代号,何必深究。”那人咽了口唾沫,为自己开脱道,“江湖儿女,何拘小节。”
“也是。”石曼生缓缓应了句,视线在男子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定在了他的眼睛上,低低重复了遍名字,“叶……青,是吧?”
眸色有点浅,细长眼尾,眼窝微微下凹,看人的时候似乎有种雾蒙蒙的感觉。这个眼睛,真的很熟悉,若是配上那么点愁绪哀容……她眯眼想了一会儿,眸中忽地亮光一闪,“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你了。”
叶青闻言,脸色立时刷白。
余夏凑了过来,满是好奇,“快,快说来听听。”
“你醒来那天突然变了神情,应该是认出我了吧。”见叶青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石曼生越发笃定,嘴角扬了起来,“来,叫声’相思先生’听听?”
叶青垂头,“我不明白姑娘说的是什么。”
接下余夏投来的询问目光,石曼生站起身,娓娓道来,“此人应该是男扮女装,之前还从我这儿买去了颗相思阎罗。”顿了顿,她边回忆边说,“那个时候,他穿得是粉色衣裳,扮作青楼女子,声音柔柔软软的,苦情得很。我可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余夏笑了,“青楼女子?难度还挺高。”青楼女子那可是女人中的女人,妩媚娇软。
石曼生边擦手,便从一旁的药箱里取了银针出来,“虽然来求相思阎罗不需真名,但当初你下帖写的名字是红叶,与今日这叶青倒是异曲同工。再加上您这双眼睛,确实是雌雄莫辩长得不错,我好巧不巧怎么就认出来了呢?不过,我也有些好奇,那时候,我都带着特意带着帽子,你我距离也很远,你又是凭什么认出我的?”
叶青尴尬笑了笑,“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余夏在一旁看着师妹手中的银针,心中明了,一时间带上了看戏的神色。
石曼生执着银针,缓步走近他,语气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不知……叶公子可有什么想对在下说的?比如,那颗相思阎罗?你分明并未服下,这是弄去哪了?”
叶青绷着脸,眼睛却不由自主循着石曼生手中的银针,“我不知道什么相思阎罗。”
察觉他的目光,石曼生挑了挑眉,“何必呢?话都已经说开了,再死撑又有什么意义?”
银针在她指尖微微发光,衬得她的笑脸如妖,“嗯……要不这样?我看你这身子像是用特殊方法收了骨的,现下伤口还没好,若是我强行让你放骨,定会疼个半死不活。不过放心,死不了,只是强行放骨,疼一疼,最多修为尽失罢了。但是,话说回来,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放骨后的模样呐。”
这么些伤口,要是都撑开了……啧啧啧。
余夏在旁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我也挺好奇的。”
两人相视一笑,石曼生执了银针上前一步,叶青早已被制住穴位,动弹不得,眼见那银针闪闪发寒,越来越近,他猛然闭眼大呼起来,“卖了卖了!那颗相思阎罗我卖了的!”
“卖给谁?”
叶青听得她声音近在咫尺,愈发不敢睁眼,“我也不知道,是从京城黑市接的单子。”
京城?黑市?
石曼生去过京城,那黑市也是亲自去探过的,当初吕家的下落就是黑市上买到的。
“那你这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叶青又想沉默,冷不丁手背被针一扎,麻痛入骨,“啊——我真不认识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石曼生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会儿,转向了余夏,“师姐,你觉得呢?”
“如果黑市那边接头的人也死了,就可能与相思阎罗有关,如果那边人活着,就无关。”余夏也像模像样拿起了另一根银针,“喂,你黑市的接头的是谁?”
“一个叫吴旭的人。”叶青听了余夏的这番话,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声音弱了下来,“平常都是他接单联系我的,可是……”
“可是什么?”
“照理说,一般一个月大大小小总会有些单子,但吴旭已经快两个月没联系过我了。”叶青脸色越发难看,作为一个讨巧求生的江湖“骗子”,只有可能是之前做的某笔单子别人要来灭口了,然而,也好像就是相思阎罗这一单之后吴旭没再联系自己,这么看就太可疑了。
“你是怎么从那些人手上逃掉的?”石曼生又问了句。
“本以为扮了女装就行,但还是被发现了,后来是跳河逃走的。”
看来那些人搜查的时候应该是男女都查,不过这人也真是运气,竟然能半死不活地被她们捡到。
“此人是个麻烦。”余夏拍了拍石曼生的肩膀,“那些人八成还在找他,想着灭口。”
石曼生很是同意,“确实。”
感觉到两人审视的眼神,叶青越发毛骨悚然,全然不知道她们下面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石曼生再问。
叶青老实交代,“我认人是凭身形和动作,是以,见到你之后就认出来了。”
这个理由听上去没问题,擅长收骨易妆的人确实应该是有点眼力的。
稍一思考,石曼生突然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他,“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钱?”
啊?叶青愣了一下。
“你看啊。”石曼生慢慢帮他分析,“如果真是与相思阎罗有关,那些人要找你,怎么也不会自投罗网来我这儿吧。不然当初也不会绕那么大个圈子让你来骗药。而且也没有骗到药后来杀我。”
叶青投过去了一个“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杀你”的表情。
石曼生眯了眯眼,“反正他们现在要杀的是你,不是我。”
叶青哼了一声,看着她手中银针复又转起,这才老实地低头不语。
“怎么看,我这里现下都暂时算个安全的好地方,而你这身伤要走远道肯定不行。所以……你能给多少钱呢?”说完这些,石曼生又转了下手中银针。
余夏想了下,笑了,“是这么个理!反正这小屋里你也住着了,房租可不能少。”既然师妹不嫌麻烦,看来是想要查查究竟什么人骗了相思阎罗。既然这样,留着这人倒是个好主意。
石曼生一本正经,“一条人命怎么能用房租这么低廉的算法呢?我看大侠骨骼清奇,惜命自爱,怎么着也得这个数……”她慢悠悠伸出五根手指。
叶青眨巴眨巴眼,试探着问了句,“五两……银子?”
摇头,继续五个手指。
“五……两一月?”他不值钱,一点儿都不值钱。
石曼生面色一黑,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谈生意,“五十两银子每月,包吃包住,一口价。”笑话,她那颗相思阎罗都值一百两银子呢,这人混迹黑市多年肯定赚得比这个多,她可没趁机宰人。
“好!”叶青连忙应下,立时,石曼生觉得自己要少了,脸拉了下来。
“那叶大侠你要住几个月啊?”余夏在一旁看得开心,这人有意思,好久没见到师妹这么臭的脸了。
“不多,先住三月。”伤筋动骨一百天,三月确实要得。
石曼生没好气地一摊手,“一百五十两。”当然先收钱。
叶青咳了两声,“麻烦二位先出去一下,在下取个钱。”
咦?钱还真藏身上了,她怎么之前没见着?
见余夏与石曼生走出去,叶青还特意颤颤巍巍爬下床把门给锁上了。待确认没人看得见之后,他这才伸手抓向床边那双满是泥泞的靴子,从右脚鞋底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斟酌着从里头拿了三张银票摆在桌上,而后又把鞋垫好生放了回去,鞋子也特意摆回了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这才去开了门,对着外头唤了句,“拿好了。”
余夏笑着打量他,“你这么着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钱就藏在你身上吗?不是衣服就是鞋子的,也不怕我们打主意?”
叶青脸色尴尬,“咳咳,姐姐相貌不凡,气质出众,又怎么会看得上在下那些家什。”
好话听得舒服,余夏乐呵呵点了点头,“算你有眼光。”
懊恼自己要得少了的石曼生,阴着脸凑了过来,“师姐看不上不代表我看不上。”
叶青:……
就这么着,院子里多了个人,住的是最差的屋子,交着最贵的租金,过着寄人篱下的保命生活,因为伤势未愈只能继续收着骨,状若女子……
多出来的人,让我们的丁泽少年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尤其是石曼生总是在帮那人看伤,已经许久没提过要为自己治病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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