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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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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的积雪, 在黑夜中会显出淡淡的灰蓝颜色, 那是比白色更要沉静的颜色。

    石曼生撑着膝盖, 双腿弯曲,靠着树, 缓缓坐了下去。看着脚边的白雪,还有她踩出的脚印, 一言不发。

    刺客——师父——画卷——相思阎罗……今夜的事似乎太多了些。

    她眨了眨眼,还能瞥见睫毛上残留的细水珠。

    怎么就哭了呢?她想。

    ——真没出息, 不就是听了几句话吗。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先前的慌乱情绪与眼泪,在跑了这一段路后, 不知为何隐匿了起来,此时, 石曼生心中已没了情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闷。

    她出神地坐在那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寒冷,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衣摆已经被雪水润湿。

    ——怎么一个个都拿相思阎罗说事。怎么都欺负她不记得呢……

    想要清空思绪,却变得越发浑浊,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思考了。她需要冷静, 需要非常、非常、非常、冷静。

    她皱着眉将左手埋进脚边的白雪中, 一直没到手腕,正好能触及相思阎罗的红线。

    刺骨的寒冷从指尖传来,一点点向上蔓延, 往里浸透。

    她狠狠咬了咬唇, 将手又往下压了几分, 白雪及腕,她触到了雪下的泥地,粗粝的石块,腐烂的枯叶……

    冷……

    不知过了多久,埋在雪中的左手已经僵冷,渐渐麻木的感觉带走了刺痛的不适。

    ——好像冷静下来了呢……

    这般想着,她抽出了左手。看着那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哪怕已经冻得通红,可手腕那条红线依旧有别于周围肌肤,清晰可见。

    从没想过,服过相思阎罗,忘过一个人,会成了她最大的破绽。更没想到,这个破绽竟然还有人争着要认。

    “石……姑娘。”身边传来了梅子倾的声音。

    她偏了脑袋——这人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梅子倾试探又走近了些,“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了石曼生一声轻笑,“说那么些话给我听,你可不希望我没事儿。”

    她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死死掐住没有知觉的左手指尖,一下又一下,直到指尖重新感觉到了些微疼痛。

    “明天开始,我会帮你想办法配出软骨散的解药。”石曼生的语气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看到她如此反应,梅子倾有些不安,“石姑娘?”

    “我会帮你制完解药再离开。”她一眼都没有看他,转身走去了庙中。进得庙中,在旁人疑问的眼神中目不斜视地寻了一块空地,拿了块破木头做枕头,倒头便睡了过去。

    梅子倾跟着她进了庙,见她闭眼模样,也不好再出言打扰,只能另寻了一处空位坐了下来,隔着一丈不到的距离静静地向她投去了视线。

    屋子的正中点了一个柴火堆,在这风雪夜晚显得分外温暖,微微泛红的火焰噼噼啪啪舔舐着木柴,跳跃的火光映在石曼生的睡颜上。她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一动不动,呼吸清浅。

    不言不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梅子倾收回了目光,靠着身后的石墙也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底那抹微带不忍的神色——不要怪我,石头。

    这一觉石曼生睡得很沉,从来都没有的沉,梦中没有百里宫,没有师父,没有柳木白,没有梅子倾……

    ~~~~~~~~~~~

    清晨,土地庙迎来了第一缕阳光。光线门缝中透了进来,轻轻痒痒撩拨着她的面颊。

    “咕咚——”

    一个翻身,不小心从“木枕”上滑下了脑袋,被惊醒的石曼生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她看到了躺在自己不远处的梅子倾,还有那些依旧因为软骨散而昏迷的人。她想——真可惜,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做梦。

    她似乎是第一个醒的,眨眨眼,石曼生又闭了眼睛——再睡会儿吧。睡了就能忘了。

    而这一睡,就睡到了天色大亮。

    “你醒了。”梅子倾递来了一个新削的竹筒,里头有着化好的雪水,温度适中。

    石曼生坐起身,接过来一口喝了下去,喉咙舒服了不少。

    就着青天白日,她看到梅子倾身上的狼狈,到处都是灰黑颜色,当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把竹筒往地上一放,“制解药需要些东西,我得先去边上镇子。你们接下来去哪?我买了药可以再去寻你们。”他们现在的地方离通义县城已经比较远了,但正好是去百里宫的方向,是以附近就是百里宫山脚的那个镇子。

    梅子倾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我们和你一同去镇子吧,也要买些东西。”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是从黄家药铺的大火中匆匆逃出,是以并没有什么包裹,有的也只是随身带的钱袋、火折、兵器一类的。可在这偏僻郊外的土地庙中,钱财偏偏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石曼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镇子在百里宫山脚,柳大人还在百里宫内。”她可不觉得梅子倾愿意就这么去到会暴露自己的地方。尤其,他对于柳木白的忌惮并不少。

    果不其然,稍稍思虑之后,梅子倾派出了几人去采买马匹和粮食,并再三嘱咐小心行事。

    “这三天,我们就暂时歇在这个庙中。”

    “好。”石曼生站起身,“镇上只有一处客栈,这三日我会在里头制药,制完药……”

    “交给店老板即可,我派人去取。”梅子倾接道。

    果然呢,和百里宫交好的人,他都认识,就连一个镇子上的客栈老板也不例外,她客道地拱了拱手,“那在下就此告辞,祝梅公子一路顺风。”

    她的意思,梅子倾听明白了,她不关心接下来他会去往何处,她也不会来见他。梅子倾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停了许久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劳驾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庙门,梅子倾眼神沉了下来——该说的,他昨天晚上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要看她是怎么想的了。而且,现在她不愿见他,并不代表她会一直不愿见他。

    ~~~~~~~~~~~~

    石曼生独自去到了镇上药店,勉强凑齐了制药需要的药材,而后寻到那唯一的客栈住下。在洗了个热水澡后,她便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制药。

    制药需要三天,并不是指她要不眠不休地工作三天,只是某些步骤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接下来的三日,石曼生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屋子,饭菜由小二送到门口。不需要忙活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发呆,看着在小炉上蒸煮的药罐默然不语。

    她不想说话,不想见人,就想这么静静地和这些药材待上几日。

    第三天的晚上,石曼生出了屋子,结账离开的时候给了老板一锭小银子,声音有些疲惫“不用找了。”

    解药就藏在银子里,几粒米粒大小的药丸,老板会给梅子倾的。

    答应梅子倾的事情,已经做完一件。

    接下来,便是让柳木白下山,封山布障,至于她和柳木白……她不知道。

    看着客栈外不知何时复又飘起的雪花,石曼生退后一步,“老板,可知哪处还能买到厚实的外袍?”

    ……

    连夜离开了镇子,石曼生拉紧了外袍,迎着雪,沉默不语地往百里宫走去——三天了,从百里宫出来已经三天了。

    刚刚拐进去往百里宫的那条路,她就看到了月光下站在石阶前的那个人,缓缓下落的白雪之中,他执伞而立,紫衣玄襟,隔着重重雪幕,温声缓道,“你回来了。”

    彷如雨夜初见,翩翩公子执伞而笑,温雅如常……却恍若隔世。

    缓缓走近,他将伞遮在她头顶的天空,“雪大,我们回去吧。”

    石曼生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熟悉?陌生?

    那水墨眸子明明是她喜爱的颜色,可在此时却让她浑身冰冷。

    “你……去过黄家药铺了?”

    “嗯。”他毫不意外,轻轻点头,“受惊了吧。”安抚的话在他说来自然无隙,可听在石曼生耳中越发刺骨。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石曼生却听懂了。

    他知道黄家药铺被烧,他知道她这个时候会回百里宫,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在哪,知道她见了谁,知道她遇到了刺客……

    抓着外袍领口的手收紧,她仿若收住了自己的呼吸。抬头看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涩发哑,“所以,柳大人,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伸手抚净了她肩头的白雪,语音温温,“外头凉,我们回去再说。”接着,他复又加了一句,听得她心尖都疼了起来。

    “石头,你是个聪明人。”

    石头……他竟然还唤她石头。

    伞从头顶撤离,柳木白转身行在了前头,漫天白雪飘然洒落,失了那片遮挡,石曼生再次感受了风雪的寒冷。雪花打在面上、身上,润湿了额发。

    冷,冷到透骨透心……冷到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都是你……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

    整齐划一的脚步,凌厉冷然的气息划破了雪夜的寂静……

    四周的山林中走出了一个个黑衣黑甲的侍卫,他们一言不发地弯弓搭箭,那箭矢……和杀死叶青时一模一样。

    只是,如今,这些箭都遥遥对准了她。

    唯一的出口,只有上山的石阶,她的后路全断。

    血液仿若凝结,呼吸似被生生掐断。

    “柳大人,这又是为何?”站在阶下,她面上已做不出一丝表情,与他不过几级石阶的距离,却仿若咫尺天涯。明明只是三日,明明三日前,他还与她耳鬓厮磨。

    柳木白站在石阶上,回头轻笑,一如既往,温润文雅,“石头,跟上吧。”就像是普通的喧寒问暖。

    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看着他,只有睁大着眼睛,她才能憋住眼底酸涩,“柳大人……”

    “你答应了唤我木白的。”手指遥遥虚点她的唇间,打断她的话,“快些吧,山上人还等着。”

    山上有师叔、还有丁泽……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唇角都颤抖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抬起了步子,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

    见她终于抬步,柳木白勾了嘴角,轻飘飘转回了身子,延阶而上,“天色不早了,上面的人,怕是也久等了。”

    石曼生身形微微一晃,沉默不语,步伐越发沉重。

    这条熟悉的山路,变成从未有过的漫长难忍。

    弯弓搭箭的侍卫们紧跟而上,长长的石阶上头,众人脚步的声响被积雪所压抑,回荡在山间的风卷着雪花旋转呼啸,在这深夜雪色中,周遭的一切都静到让人窒息。

    一步一步,她踏着他在雪地留下足印,木然失了魂魄。

    发间还带着他与自己的瓷簪,区区二十文的瓷簪,就和她与他的过往一样,廉价易碎……

    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身形有些模糊,不知是这漫天的风雪,还是她眼中的酸涩,迷了眼前风景,她看不清他,或者说……她从未看清过他。

    柳木白……三日不见,物是人非,他成了她不熟悉的柳大人。

    无边落木萧萧下,白云千载空悠悠……

    木秀玉白的柳大人,再也不是那个与她欢笑,与她共游的柳木白,两人曾经的亲密,在这长长的石阶面前,在这黑压压的侍卫面前,在那一弯弯满弓面前……都成了笑话,十足的笑话。

    相思刻骨?相思阎罗?

    从来相思的只她一人,刻骨刻心也只她一人。

    ……

    ——今日起,你我不提从前,只问来日。

    言犹在耳,如今想来,字字锥心。他们从未有过从前,又何来提及从前。

    一个人的心究竟要多深不可测,才能日复一日演戏一般在她面前笑得深情,才能在此时此刻还轻声唤她石头。

    上了二十层石阶,她肩头已经又积上了雪花。轻轻软软的雪花,觉不出重量。他的真心是不是就如这雪花一般,轻如鸿毛。

    ——我柳木白对天起誓,从未负过石曼生一分一毫,如有半句虚言,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誓言依稀,可这誓言轻贱得一文不值。她忽然很想笑,这么一句不是谎话的谎话,当初让她惊慌失措了许久。

    可笑,可笑……

    起誓之前,他,柳木白确实从未负过她。

    又到了一处平台,柳木白稍稍回头,温言关心,“石头,可要休息一下?”

    她只摇头,不答话。柳木白没说什么,微微一笑,转身继续前行。

    自从那一晚听罢梅子倾的话后,石曼生心中一直都存着一份侥幸,一份柳木白虽然是出于目的接近自己,但也许后来情意不假的侥幸。

    可这份侥幸从他出现在百里宫山脚的那一刻起就被摔得粉碎,在看到那些弓箭手的时候又被碾成了粉末、散做了烟灰。

    从头到尾都是他,要画卷的是他,追杀叶青的是他,困她于药铺的也是他。

    她石曼生何德何能,能得他柳大人如此厚待……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夜路难行,雪路难走,天寒地冻,可一切都冷不过他的心。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前一刻和她道别,亲吻她的额头,后一刻却派上了刺客一路追随,乱箭射死了叶青。

    又是怎样的人,才能和她说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却一转眼又遣来了百余刺客,逼死了她师父。

    究竟是她被蒙了眼,还是他实在太高明,又或,两者都有……

    再长的道路也有尽头,她终是走完了最后一级石阶。

    百里宫到了。

    阿甲站在百里宫门口,正在恭候。她看到了他双手奉上的黄蝎玉,脸色越发苍白。黄蝎玉呢……有黄蝎玉在身,阿甲这般高手是能制住师叔的。

    柳木白收起伞放到一边,接过玉佩,随意别在了腰间,“石头,进屋吧。”

    那一瞬,她想到了青州金树院的那一池锦鲤,想到了那只被她从树上轻易打下的鸣蝉。现在的她,于他,只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罢了。

    一路进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百里宫,她的胸口骤然闷痛了起来。

    院里,一地的残箭,白雪上还有点星可见的血迹……

    “师叔和丁泽呢?”她试图压住自己声音,却还是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大人,石姑娘,这边请。”阿甲还是那般称呼她,领着她去到了柳木白这段时间住的屋子。

    屋里有两个大大的铁笼,一个关着师叔,一个关着丁泽。两人浑身是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牲畜一般被关在笼中。

    石曼生一下冲了过去,待看清他们因呼吸而起伏的身躯心中骤然一松。

    “你把他们怎么了!”

    柳木白站在她身边不远,低低笑了一声,“在下可是因这两人死了数十个手下。放心,他们只是力竭,并无大碍。”

    石曼生蹲下身,再三确认了下,发现丁泽和师叔只是昏睡。她站起身子,定定看着他,“柳大人,你究竟要如何?”

    “不急。”他说,一挥手,所有弓箭手立时对准了铁笼中两人。

    “你!”

    柳木白不紧不慢俯身说道,“石头,你平日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叫我的手下有些担忧。他们可不像在下一样有黄蝎玉。”

    她看着他,呼吸都生疼起来,“柳大人,黄蝎玉可不是所有毒都能挡得住的。”

    “是啊。”柳木白点点头,“可这肉体凡胎也是万万挡不住满弓长矢的。”话毕,周遭侍卫将那弓箭又拉满了几分。

    “若是他们手一松,可就不好办了。”他依旧笑着,笑得公子无双,如玉似月。

    原来心也能滴水成冰……

    石曼生不言不语脱掉了沾满白雪的外袍,又一言不发解了腰带上所有瓶罐,一旁阿甲逐一收了起来。

    “可以了吗?”

    柳木白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指甲,“石头,这可不行。”那一次在船上,她就是用指甲毒倒了那位武功卓绝的杀手。

    阿甲递上了一把小剪子,石曼生沉默地接过,一点一点剪去了指甲,刚欲放下剪刀,却听得柳木白开了口,定住了她手上动作。

    “石头,剪得太浅,怕是不好。”随着他漫不经心的提醒,周围再次传来弓箭拉得愈满的弦声。

    太浅吗……

    石曼生看着自己已经剪得干干净净的十指,默默拿起剪刀,一刀下去,还未完全长出粉嫩指甲被狠狠剪去一截,血立时溢了出来,她指尖轻抖,又移向了另一根手指。

    柳木白悠闲地坐在了一边,静静等她剪去了全部指甲。此时,那葱葱十指已皆是指尖染血。

    他这才扬眉轻笑,仿若待客,“来人,打盆水给石姑娘净手。”

    瓷盆盛水,她将手浸入,血色蔓延开来。盆中水冰冷刺骨,倒是缓去了几分指尖疼痛。

    石曼生面无表情地净完手,眼框干得发涩,“柳大人,还要如何?”

    柳木白终于从椅子上起了身,缓步走到了她身边,当着众多手下的面,抽去了她发间瓷簪。

    “啪——”簪落瓷碎。

    他伸手从她的发开始,一点一点摸了下去,十指轻移,不带任何情/欲,面颊、衣襟、前胸、腰间……

    石曼生僵硬地站在屋中,双齿紧锁,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这个站在她面前,嘴角永远带笑的男子,看着他将自己全部尊严一点一点,剥落殆尽。

    她听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冰封起来的声音,“劳烦柳大人亲自动手了。”

    木白……

    这两个字太重了,重到她这一生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确定她身上再没了能有威胁的事物,柳木白伸手帮她理了理额边碎发,动作轻柔,一如往昔,“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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