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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昨日的大雨造成了山坡塌方,道路也被冲毁了。顺着斜面流下的大量土砂中,夹杂着栽倒而露出根部的树木以及人力无法搬开的巨石。
“看来走这条路是出不去了。”宝禾先生小心翼翼地登上一块突起的巨石,观察了一下地形说道,“完全都被堵死了。”
“那怎么办?”刘子安的神色有些慌张,他可不想被困在这么一个诡异的村子里。
阿宁从曹大夫的怀里探出头来,叫了两声,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阿宁说她去四周看看,找找有没有,别的可以出去的路。”曹大夫望着阿宁飞走的方向说道。
为了防止阿宁一会儿找不到他们,三人决定原地休息一下,等待阿宁的回信。
“话说阿宁为什么一直在找我,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由于干等着实在太过无聊,宝禾先生挑起了话头。
“阿宁跟先生的关系,大概就跟子安跟您的关系,差不多。”曹大夫本不想多说,但转念一想,说出来或许能促进阿宁同宝禾先生之间的关系,便开口道,“只不过阿宁没有,徒弟的名分。”
宝禾先生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没能在记忆中找到阿宁这号人,便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四千多年前?”曹大夫顿了顿,不确定道,“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大清了。”
“四千多年前……”这话若不是曹大夫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宝禾先生肯定觉得对方是在耍他。
曹大夫见宝禾先生神情有些诧异,便解释说:“阿宁是当扈族,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当扈族成年,不是按年龄来算的,而是看他们,是否通过了‘考核’。您也看到了,阿宁虽说岁数已经不小了,但连本体与人体之间的转换,都做不好,所以,才一直是小女孩的模样。”
说真的,让曹大夫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的确为难他了,但宝禾先生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先不提阿宁,即使是我也没有四千岁吧。”宝禾先生摇了摇头,笑道。
“先生可不止四千岁,只不过您忘了。”曹大夫见宝禾先生不信,皱了皱眉,正色道。
“怎么,难不成还老到盘古开天辟地那会儿去?”宝禾先生戏言道。
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曹大夫竟当了真,点了点头:“差不多。”
宝禾先生哑然,一时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只得把话题转移回阿宁身上:“那你知道阿宁当初为何会与我同路吗?”
曹大夫点了点头,开始讲起阿宁的过往:“当扈一族天生翠羽,但阿宁却是遍体雪白,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个另类。”
“一般而言,太过特殊的那个日子总是不太好过的。”说到底阿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宝禾先生心下感叹。
“是啊,而且,通常情况下,当扈一百五十岁成年,最晚也不过到三百岁。阿宁练功很努力,但快三百岁了,还没有感受到自身的丝毫灵力。”
“练功出了岔子吗?”刘子安插嘴道。他觉得如果再不试着转移注意力,自己就要被那无处不在的视线逼疯了。
曹大夫摇了摇头,道:“事实上,阿宁算得上是很有天赋的。当扈族的秘法,天眼,是很费灵力的。换做旁人,用一次,都要缓上好些时日,阿宁却自打开了天眼,就从没关过。还整天活蹦乱跳的,看不出一丝,灵力衰竭的样子。”
“这倒奇了。”宝禾先生笑道,“按理说阿宁应该很厉害啊。”
“阿宁也觉得奇怪,所以孤身离开秘境,到外面去寻找,解决的方法。”曹大夫道。
“后来就遇见了先生吧。”刘子安觉得他仿佛知道了后续发生的事情。
曹大夫笑了一下,道:“的确,不过准确来说,阿宁遇到先生的时间还要再晚一点……”正要接着说下去,空中传来几声鸟鸣,阿宁回来了。曹大夫止住了话头,伸手接住阿宁。
阿宁窝在曹大夫的臂弯里喘了片刻,摇了摇头,叫了几声。
“她说什么?”刘子安见阿宁摇头,有些慌了,忙问道。
“咱们还是先回村子里吧。”曹大夫皱了皱眉道。
“果然没有别的出路了吗……”宝禾先生担忧地看了刘子安一眼,果然看到他脸色突变。
“不可能出不去的!先生,你再带我们四处走走,说不定能出去呢?”刘子安灵光一现,想到了宝禾先生的迷路症,那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这……”宝禾先生迟疑了。
“雨要下大了。”曹大夫看了看黑压压的乌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场雨应该小不了,说不定比昨天的雨还大。
“先回去吧,雨要真下大了咱们也走不了不是吗?”犹豫再三,宝禾先生还是决定先返回村子里避雨再另做打算。
尽管刘子安实在不情愿返回那座渔村,但出村的路只此一条,也无可奈何。
正走在回村的半途中,雨大了起来,冻得三人浑身发冷。于是又把阿宁装进袋子,按照与昨日完全相同的路线来到了大海边。沙滩的尽头处,有一座崖壁,上面礁岩嶙峋,交叉堆叠。海浪拍击着崖壁,激起飞溅的白沫。
“看,有鱼卡在那里。”宝禾先生伸手指了指那个方向道。
狂暴的海潮冲过来五六条鱼,将它门拍进岩缝之中,无法逃脱。海水不停地在岩与岩的间隙流进流出,但以鱼身的大小,却卡得无法动弹。每条鱼都竭尽全力挣扎着,且全部生着人脸,因为尚未被日头晒干,脸上的皮肤仍旧光洁,甚至可以辨别出年龄与性别。它们各个大张着眼睛,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似的;嘴巴啪哒啪嗒翕动着,痛苦地喘息不停,仿佛想要翻过礁岩,重新游回大海去。
有条看起来仍是孩子的脸,流着眼泪拼命扭动身体,一下又一下地弹腾着,被刺扎扎的岩石表面划得皮绽肉破,血流不止。另有一条长着女人脸的,眼神哀恳,浑身是血,还不停地想要越过礁岩去。侧耳倾听,波浪的飞沫声里,微末的鱼吟声依稀可闻。模糊不成语句的痛苦呻吟,从它们张开的鱼嘴深处迸出。能发出声音的鱼,刘子安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此刻眼前所见,就仿佛是地狱的景象。在地狱里,将人丢进一口沸腾的大锅中活煮,恐怕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想到这里,刘子安对这些鱼同情不已,觉得它们简直太凄惨了。
“子安,你想什么呢,该走了。”宝禾先生朝刘子安喊道。
刘子安缓过神来,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自己刚才关于地狱的一番想象甩出脑海。
“这就来。”他答道。
不久,三人便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回到了渔村,他们将泥石流冲毁山路无法通行之事告诉了村长,得到许可,跟昨晚一样仍旧借宿在那间民居里。之后的几天,一直没能出村离去,却是因为刘子安和宝禾先生二人都染了风邪。全怪雨中受了寒,冻坏了身子。他们俩病得连床也起不来,只能钻在被窝里,望着天井木纹里那些人脸,无所事事。
“这地方倒是能写在《旅中书》里,到处都是人脸的神秘渔村,一听就很吸引人。”宝禾先生数着天井上的人脸,笑道。
“嗯。”刘子安含含糊糊地应和着。
虽说两人病得差不多重,刘子安看上去还要比宝禾先生更加年轻强壮,但不知为何,宝禾先生的精神头貌似要更好一些。
“咚、咚、咚”外面有人在敲门。
“是谁?”宝禾先生问道。
“是我。”来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
“是大娘啊,快请进吧。”宝禾先生隔门应道。
门被“吱呀”一下推开了,一位当地打扮的村妇步入屋内。
“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啊。”大娘道,“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倒可惜了你们那么好的大夫。”
这段时间宝禾先生他们病着,曹大夫闲的无聊便在村子里散步,顺道为村民们看些小病小灾的。虽说是举手之劳,但也在村民中打出了好名声。为了让曹大夫能安心地为村里人看病,村民们便自发地照顾起尚在病中的两人,来为他们做做饭,收拾一下屋子。
然而,对于村人所准备的饭菜,刘子安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这座渔村,人们食用的东西大部分产自海里,很少有米饭和蔬菜。这也就罢了,毕竟刘子安也不算个十分挑食的人,问题主要在于,这里的每一样食材上面都浮现着人脸。就连蒸好的米粒,仔细瞧一瞧,白色的表面也凹凸不平,形状看上去好似人的眼鼻。老实说,有的饭粒甚至还能看出生着耳朵状的突起和头发似的寒毛。只要看到一颗这样的饭粒,那么接下来,就会觉得整碗白饭都是一些极小的人头堆成的。青菜呀,还有海边拾来的贝类呀,只要仔细找找,都能在哪里找到人的脸。就连煮芋头,看起来都像是闭着眼睛酣睡的婴儿头。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村人料理鱼的方法。一般而言村人们都是端着做好的料理来的,但那天有一个村人却是拎了条活蹦乱跳的鱼来,说要给他们做鱼汤。那天宝禾先生睡着了没看见,但刘子安躺在被窝里,尽管高烧烧得稀里糊涂的,却依然睁着眼睛。
搁在案板上的那条鱼,长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脸,被菜刀一抵住脖子,就满面恐惧之色,挣扎着想要逃走。可那村人冷酷地挥刀朝鱼身猛拍,待它没了动静,便迅速剖开鱼腹,掏出了内脏,指尖被鲜血染得通红。那团内脏内脏被村人扔向了垃圾桶,但它掠过的瞬间,刘子安瞧见其中有些奇怪的东西,便胆战心惊地向那人搭腔道:“我说,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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