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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任务完成。
即便这并不是桐幼薇想要的结果。
黑暗席卷而来,疼痛缓缓褪去,跌进属于别人的梦里。
【番外一·申孤琴篇】
好软……
把小孩子热乎乎的身子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小小的娃娃,这沉甸甸的重量让她感到自己还真切地活着。
申孤琴原本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的,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
可是她真的想要报仇吗?她还恨药王和白芙杀死父母的血海深仇吗?
她早就不恨了。她失去对世间一切的感受已经很久了。她感受不到爱一个人强烈的欲望,更无法感知恨一个人浓郁的憎恶,她只知道自己给自己画了一条线,线里,要谨慎小心;线外,要出剑杀戮。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已经毁了她的身体,她时常夜半睡着的时候停止呼吸,然而她的精神却还活着,于是在死去的肉体之中用仅存的意识拼命挣扎,才得以存活。
但是……
她遇到了那个孩子。
说实话,遇到夜清,纯属是偶然。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她有了超越药王的武功与实力之后,再找到药庄,夺走那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让当初囚禁她家人的药王和白芙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可是呀,没想到这么早,药王夜承运就受人追杀,最后随从死尽,父母双亡,他在逃亡的路上丢下年幼的女儿逃窜。
申孤琴坐在那孩子面前。是夜清,和她想象中似乎差距不大,漂亮的黑色的瞳仁,可爱的圆鼓的笑来,垂在圆鼓鼓的脸颊之下的晶莹的泪滴……
红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努力地在临死之前抬起头来,想要再看她一眼。
“不会……不会报复美人姐姐的。”
“等我去了九泉之下,若有一缕孤魂能返还人世,我就来找你……所以我要记住你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哟,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情话?
这孩子必定不知道,早在十年前,自己可就听见过她的哭声了。那仿佛随时会哭断气一般的婴儿的声音,传入那地下湿冷的地牢,宛如哀乐一般令人兴奋。
是啊,宛如哀乐一般令人兴奋呢。
于是,起了折磨她的心思,带着她回到了怀枫。
“今天赶了一整天的路,你去脱了衣服,我带你去洗澡。”
原本想的只是替这小姑娘洗去风尘,却见那孩子忽然羞涩地低下头,很小心地用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腕,抬头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看向别处,小心翼翼道:“我……我自己来……”
咦?她在害羞?
同是女人,有什么好羞的?
算了,本来自己也不想浪费这个精力来照顾她,索性将怀枫弟子的服饰丢了一套给她:“自己洗干净了再出来见我。明日带你去拜见师祖和同门,切莫给我丢脸。”
夜清抱着崭新的衣服,红着小小的脸蛋迅速点头,然后逃一般地跑进了隔壁。
没过一会儿,那小小的脑袋又怯怯地从门口探出来,小小声地对她说:“师父……师父不可以进来哦。”
呵呵。
谁稀罕看你。
连理都未理她,申孤琴继续坐到书桌前去,整理着自己明日要用的东西。
她是药王的女儿,是自己仇人的孩子,要是让那群老顽固知道了她的心思,不闹翻天才怪呢!
再说,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难不成真的和师父说出自己的意图?杀死夜清,然后让世人诟病伤害幼童?
不可以,她还是个孩子,就算要折磨她,也要等她长大——长大了——
申孤琴的思绪猛地断线了。
只见那孩子低着小小的脑袋,湿漉漉的头发尚且在滴答着水滴,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纤巧的小手紧紧握着衣角,很害怕被申孤琴讨厌的样子。
她还太小,那纹着漂亮枫叶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长长的裙子垂在了地上,小家伙走过来时磕磕绊绊的,样子极为可爱。
因为过于宽松,所以左边露出特属于孩子的幼嫩的肩头来。
可惜啊……
可惜是仇人的孩子。
不然,这么乖巧的小丫头,真想把她当女儿一样抚养长大呢。
申孤琴对着那小家伙伸出手:“来,师父给你梳头发。”
柔软地带着些微香气的长发,触手柔滑,一直披到孩子的腰际。
申孤琴轻轻地为她梳理着蓬乱的头发,梳好之后又为她仔细地擦干,再看她的时候,发现这小家伙已经睡去了,睡相安宁,乖巧可人。
罢了,抱她上床去睡罢。
————————
夜清学剑学得极快。同门的师兄也收了一个弟子,可惜那孩子略笨,实在是怎么教都教不出来个屁来,气得师兄每每都以手指敲那孩子的额头。
夜清剑法学得快,每次学完一套总要仰着小脸来寻她,殷殷地望着她,仿佛自己也想被敲一下额头一般。
申孤琴起初还不确定,直到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夜清抢了别人家弟子筷子上的一块肉之后,她恶狠狠地敲了一下那孩子的脑门以示警戒,才明白过来,这孩子仰着小脑袋,是等着她敲一下。
申孤琴哭笑不得,只好告诉她:“挨打是因为做错了事,清儿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想要挨打?”
夜清忸怩地站着,小手抓住衣角,很小声地说:“被师父碰一下,清儿会很高兴的。”
于是,每到她学会了剑法,申孤琴便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亲一下以示夸奖。
每到那时,可爱的小孩子总会露出欣喜欲狂的神情来,高兴地几乎蹦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这孩子就这么长大了。
长大之后,就要承受来自上一代的所有仇恨和欲望。那个小小的身子,似乎一夜之间被填满了怨恨,竟然长得那样快。
申孤琴的计划本是在三年后,毕竟那时,她就能从长老那里拿到练好的新毒,可以把人折磨一年之后才缓慢死去的毒|药。
然而她却不得不提前整整三年,只从长老那里得到了尚未完成的药方。
“为何这般急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琴儿为什么要这么急?”
有人问她。
为什么?
因为来不及了。
因为再不下毒,她就永远无法动手了。
趁着最后一丝的怨恨还在,她要及早动手,这是她牵挂了整整十年的怨恨,报仇是她活下来唯一的动力。
与她的挣扎不同,夜清听说要一起出去看七夕花灯,兴奋地夜里睡不着觉。
“之前师父七夕的时候,总是只愿意和忆岚师叔同去,今日竟然带我去——”
“怎么,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我啊,因为自己终于长大了,可以并肩站在师父身边了,兴奋得一夜一夜的难以入眠呢……”她笑嘻嘻说着,伸手揽住申孤琴的脖子:“我也可以保护师父了,是不是?”
申孤琴长久地沉默着。
那孩子夜里伸出小手揽住她脖子的场景,仰着小小的脑袋等着她来亲的可爱模样,完全信任以致那样温顺服下毒|药的神情……
“清儿?”
她有气无力地叫出口。
走在她前面的少女雀跃着回过头来,漂亮的脸蛋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包含着无限的信任和欢喜,开心地笑着:
“师父!”
声音清脆,如鸟儿鸣唱。
艰涩的语声如利刃划过喉咙,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去之前,把药吃了吧。”
——————
——————
【番外二·药王】
药王窝在他那把老旧的椅子里,身体越来越深地陷了进去。他现在觉得这椅子是一个牢笼,而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骨骼了,再陷下去就会变成一滩烂泥。
他记得那个该死的女人。
申孤琴,二十年前她不过就是个被困在牢里的小孩子,和一群衣衫褴褛破烂的人一起等死而已。
谁让她父母那么自以为是,明明没有这个本事还偏偏要闯进药庄来送死?
他承认自己用活人做药引子是很过分,但是他能怎么办?难不成那些人还指着一个疯子控制自己的欲望么?再说了,那些人可是收了钱,心甘情愿地来当这个药人的,他一没欺骗,二没强迫,来之前就说了可能会死,谁让他们要来的?
那些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什么给孩子治病,什么替父亲还债……说到底,不都是要钱么?
当初药庄的地下藏了近百个人,在第一次试毒之后,活下来的不多。
至于申孤琴那对儿想要充英雄救人的父母,早在第一次试毒过后就死了。
这些琐事药王都记不得了,但是他记得那孩子的眼睛。
一双美丽的却又如死水一般平静的眼睛。
夹杂在无数恐惧的眼睛之中,那双安静且无动于衷的眸子就格外令人印象深刻。他有时候会远远地观察那孩子,想对比一下申明池的孩子和他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但是都是女孩子的眼睛,这孩子的眼睛里藏着很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这里的人,恐惧的有,愤恨的有,后悔的有,暴怒的有……
但是她,太平静了。
平静得令人心惊。
他远远地观察的时候,看见申孤琴将小小的脑袋贴在冰凉的栅栏边儿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这样坐着,她可以平静地坐一整天。
为了不被周围的人发觉药庄试毒的事实,白芙把所有人的嗓子都毒哑了,这样就不会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然而药王事后翻记录的时候,却发现大多数人都要在三次服毒之后才能开始失声,但是申孤琴不同,她只吃了一次药,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是不是真的哑了呢?
药王于是给了她几种更苦的药,也试着折磨过她几次,然而不管那孩子在服药的时候露出怎样痛苦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眼睛只有在服药的同时才会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精致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露出真实的内里来。
有一天夜里,他终于发现了不对苗头。
那孩子的毒服下去,并没有全部的进入她的身体。
明明是不到是十岁的年纪,却可以在深夜里运功御毒,一点点地缓解□□带给她的痛苦。
怪不得,怪不得即便是喂了她足以致命的药最后都不能置她于死地。
于是,他打开沉重的锁,将那女孩子放了出来。她纤细的腕子上带着沉重的枷锁,走路的时候发出叮当的响声,吵醒了很多人。
药王将她放了出来,带着她来到地牢上方的桐树下坐下,问她道:“你没哑,对吧?”
沉默。
漂亮的眼睛垂着,望着地面,一动不动。
药王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这样和我耗下去根本没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在药庄打个杂,不继续给你喂药,怎么样?”
依旧是沉默。
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药王甚至怀疑那孩子其实根本不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而是一个长着孩子躯体的恶魔。
药王又说:“我看你刚才运功的方式,学的是我妻子白芙吧?巧了,她是你师叔,你绕来绕去还是学了你本门的功夫。不如这样,你留在我药庄,我看你很有意思,授你解毒的法子如何?”
那孩子仿佛是个死了的木偶,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的神情。
木然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地面,仿佛一个假造的人偶。
哈,若不是刚才看见她运功,只怕是真会上了她的当以为她是个傻子了。
药王说:“你也不要多想,毕竟你我有仇,武术定然不会传授给你,但是交易还是可以做的吧?上了地面,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
他喜欢这样的游戏。
就像猫,捉到猎物以后,喜欢折磨尽了再一口咬死。
他很好奇,很想看看这孩子为了活下去,到底会挣扎着做出何等有趣的事情。
然而,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那女孩子只是木然看着地面,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这时候,不远处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婴儿的哭声。屋子里的灯很快就亮了,一屋子人都忙着跑去照料孩子。
说实话,药王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因为她太过吵闹,总是在深夜哭起来将人吵醒。
如果要说喜欢,他更喜欢面前的这个小哑巴,虽然她可能并没有真的哑掉,但是他喜欢这丫头的安静。
和那死水一般的沉寂。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始终坚持着盯着地面的女孩子在听到婴儿的哭声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仿佛死水被风吹动,在深寂的夜里有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那涟漪映着月光,反射着点点的光辉,如同死去多年不肯离去的鬼魂,幽幽地望着他。
是女孩子甜美的声音:“那是谁?”
药王从未想到她会开口询问,下意识回答:“我女儿……”
那孩子忽然带着甜美的笑容低下头,美丽的眼睛垂了下去,轻声呢喃:“啊,是那个清儿……”
仿佛玩一半,她忽然开了口,又不断地自顾自说这话。
“清儿……”
“嘻嘻嘻,清儿呀。”
仿佛努力地想要自己记住一般,不断、不断地重复着:“清儿啊……”稚嫩的声音里仿佛有什么恶毒的东西,令人听了以后冷得身上发颤。
若不是二十年后以这样的形式相遇,药王决计不会想到,往事竟会以这种方式呼啸而来。
上一代人的仇恨仿佛遗传一般落了下去,死去多年的恶鬼从地底爬出,抓住了活人的脚腕。
申孤琴不笑的时候,面容冷漠,眉目无情;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一对儿甜美的酒窝,一如二十年前那个被囚禁于地底的孩子。
那笑容宛如沾了剧毒的琥珀色美酒。
【番外三·夜清】
安静地躺在怀里的冰冷的身子。
柔嫩的嘴角流出的暗黑的鲜血。
喜欢了很久的眉眼,伸手去抚摸她柔软手指也不会挣扎。
将那漂亮的指间举起来,就会缓缓从手中落下,然后无力地垂下去,微微晃动着。
明明很爱她,却无能为力让她醒过来看自己一眼。
头发……头发和短,失去了光泽。
知道她爱美,所以要剪去那长发,这样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恨不得让她变丑,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占有她,免得她的美丽被人觊觎,最后使自己失去。
可是……
“师父?我昨天清扫了屋子,药庄的弟子提醒我是时候将父亲下葬了,所以我昨天没有来陪你,你会生气么?”
“我去最近的绸缎庄为你挑选了最新的丝绸款式,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是我觉得月白色衬你一定很美。”她说着,轻轻梳着那失去光泽的头发,将手指轻轻插|入柔软的发丝指间,温柔地抚摸着。
她知道,这发丝很快就会变得干燥而又枯黄,就像到了秋天,植物会枯萎一般,慢慢地萎靡腐烂下去。
因为那嘴唇太过苍白了,所以要给干裂的嘴唇涂上胭脂,虽然担心那胭脂碰到裂口的伤痕会让她疼痛,但是她依旧为她掩饰了那干涸的唇。
这样好了,就又变回嫣红的唇了。
低下头,轻轻吻上那有些干裂的嫣红的唇,然后轻声道:“晚安,睡美人。”
我们……会这样永远在一起吧?
【番外四·忆岚】
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失去她好像没什么的,因为她从来就不是自己的。
嗯,应该高兴才是,完成了门派教给自己的任务,虽然没能杀了夜清,但是总归为门派建了言而有信的名誉,也逼疯了夜清省得她以后闹事。
师姐死就死了,管她什么事?
要高兴才对。
要……高兴啊。
高兴啊!
忆岚忽然对着无人的院子猛地吼了一声,但是无济于事,难过的痛楚依旧在心中横着。
为什么不高兴?
心中门派里,师父当年的弟子只剩下她一个了,她为门派立了功,为自己树立了威信,终于可以摆脱儿时的阴影了,这不是好么?
反正……反正师姐只是挡在她面前的障碍而已。
忆岚忽然蹲了下来,在假山石后面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很高兴,所以这眼泪是高兴的泪水,和别的都无关。
明明是她自己多管闲事,要喝那一杯毒酒,自己选的去死,关别人什么事?
谁要她偏偏多管闲事……
忆岚蹲在那里,看着脚下红褐色的土地,恍然醒悟了什么,将自己的剑拔|出来,猛地在地上开始挖起来。
一摊白骨赫然出现在面前。
这不是当初夜清杀班赋的地方么?
那一瞬间,忆岚恍然出现幻觉,仿佛当年被杀死的并不是那个话唠的班赋,而是自作聪明的自己。
原来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只是假装自己活着而已。
从师姐爱上别人的那一刻起她就死了,可是她固执地不肯将自己埋入土中,才有了今天的报应。
诅咒一般地,她将剑移上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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