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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人白衣飘飘飘,斜背布裹的长匣之物,径直走到无絮桌前坐下。
“神女,多日不见,近来可好?”面具人衣袖一挥,语气调侃。
“你,你怎会在此?”无絮知道他远遁汗庭,竟不想在此相遇。
“我见店外良驹,知道必遇故人。早知如此,便与神女同行,岂不更好?”面具人大笑道:“天下之大,你我真是有缘啊?!”
“你是什么人,莫要扰了老子的雅兴。”光头糙汉怒斥道。
“唉?这位兄弟,我刚听你说她是稀世珍宝。我看你这次啊,真是看走了眼,这哪算什么珍宝,珍宝啊,在店外呢,那可是能抵千万金的珍宝啊。”
一群恶汉围将上来,面面相觑。光头糙汉疑心道:“店外哪有什么珍宝?你休想唬我们!”说罢,就要伸手去拉无絮。
“兄弟,行走江湖,连真假宝贝都不分,可是眼拙骇人啊!”面具人大笑数声:“你们难道就没听说过千里良驹、汗血宝马?”
众人又惊又喜,齐声道:“哪里有?”
“你,干什么?”无絮心急忙阻。
面具人却完全无视:“我告诉你们啊,这姑娘骑来的那匹正是那日行千里的宝马,无价之宝啊!”
几个恶汉闻声,赶紧奔出查看,狂笑欣喜回来报说:“真的,那真是一匹千里马,我们发财了!”
一帮人狂欢不止,将那“特勤骠”牵了出来。
无絮气地咬牙切齿:“你这是在救我还是害我?”
“自然是救你,我又打不过他们,当然只能献马求全了。”面具人一摊手,掸了掸衣袖尘土。
一帮恶汉正高兴间,却听见店外一声马嘶,马蹄声猝然既至。
桌前无絮扭头一望,正是弯刀红提着个黑黑的东西大步进门。
“你终于赶来了,我还担心……”无絮话音未落,已是目怔口呆,赶紧跳身退后。只见弯刀红将手中拎着的一个血淋淋的狼头掷于桌上。
鲜血四溅,面具人生怕脏了衣袖,也赶紧抽身避开,四座皆惊。
弯刀红肆无忌惮地往桌前一坐,目瞪面具人:“怎么又是你?”转而招呼无絮:“畜生挡道,自然受死。这山间多狼,还是我与你同行的好。”
无絮目瞪口张,面色苍白,望着狼血沿桌而流,不敢近前。
面具人忽有疑惑,侧身近前,蹑手掀起狼头白色额毛,似在查看什么。
“这”面具人突然厉声斥责弯刀红:“都是你干的好事!”说罢,指使二人:“还不快走!”
“为何?……”无絮惴惴不安。
“是还有狼来,还是贼来,我还能怕不成?”弯刀红不屑一顾。
“骑马南行!快!”面具人厉声一喝,急切拽起弯刀红:“马上带她离开”。
“你少来装神弄鬼!”弯刀红凝眉挣脱,莫名其妙。
“你能徒手杀狼,就没听说过林狼冥神吗?”
面具人一言既出,让弯刀红和店内一帮恶汉瞬时惊慌,无絮却一脸茫然。
“都还不快滚!”面具人对着众人厉声一喝,弯刀红拉起无絮便直奔门外,抢回特勤骠后,与无絮飞马同乘,南行而去。
店内人一听那“林狼冥神”的名字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开。
一阵凉风忽过,西面山林处,传来几声狼嚎哀鸣。
面具人从腰后取出一支横笛,西向吹奏,笛声低婉悲鸣,哀转悠长,与那狼嚎声似东西呼应,一问一答。一阵笛声过后,林中深处隐约传来一曲清明的叶子鸣声。
面具人再奏笛曲,与那叶子鸣声唱和相随。待那叶子鸣声一曲奏罢,狼嚎又是几声哀鸣,面具人这才收笛于腰间,翻身上马,快马南去。
这日,李世民正满面愁容听段志玄回报说,并无打听到无絮消息。
“公子莫急,我再派人去打探。小姐要是到了太原郡,我们的人一定会发现。只要小姐还活……”段志玄一时语塞。
李世民顿时阴脸怒斥:“你说什么?”
段志玄吓得慌忙摆手:“哦,不,公子,是我失言,我的意思是小姐一定会平安无事。”
“以后再敢胡说,我定不饶!”李世民咬牙怒斥,眼中忽有湿润。
“是,是,公子,是我口不择言,以后不敢了。”段志玄神色慌张,还从未见李世民如此动怒过,他双唇紧闭,不敢再言。
府衙内,长孙无忌正形色匆匆领着两人悄悄从后门进了李世民堂内。
“二郎!我将叔父带来了。”
李世民闻声,急忙上前相迎:“叔父,在下李世民!”
“公子切莫多礼。”说话者正是长孙顺德,长孙兄妹的叔父,长孙晟的胞弟。
二人一阵寒暄后,长孙顺德言道:“无忌具以告之,无絮能与唐公公子结亲,也是我长孙家的福气啊。只是,如今之事”说着叹了一口气,“公子莫要心伤,无絮吉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李世民心神不宁,却只能勉强苦笑,再看一旁的一个消瘦年轻人:“想必这位定是豪侠仗义的刘弘基啦!”
“正是在下,我也是早闻公子威名,雀鼠口一战,公子声名远播呀,今日幸得一见。”刘弘基低首作揖。
李世民忙摆手谦虚道:“只因父亲计策妥当,沙场效命,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二位远来,若不嫌弃,不如就留在晋阳,我父亲最喜结交天下能士,见到二位一定分外欢喜。”
“想我二人原为隋臣,为大隋征战在外,从无怨言。年初陛下又要征伐辽东,百官不应,兵士不行。朝中将官尽皆逃遁,更何况普通兵卒。我军中兵士逃亡大部,眼看一到涿郡清点兵马,我就是诛灭九族之罪,不得已,才身逃于此。”长孙顺德痛哭流涕。
“长孙将军都如此,更何况我一‘勋侍’(大隋官职名)”刘弘基也声泪俱下。
李世民哀伤一叹:“如今朝臣将官都性命难保,何况百姓?”安慰二人道:“既然二位不弃远来投奔,不如就与我们在太原共事,为百姓谋生。”
“只是,我二人还是罪人身份,若是让人得知,岂不害了唐公。”长孙顺德心有疑虑。
“无妨,叔父乃是无絮亲族长辈,也是我的长辈,叔父和弘基就暂留在我府内,待我引荐给父亲后,父亲自会妥善安排。”李世民泰然处之。
“啾啾”、“叽喳叽喳”……阵阵清脆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长孙无絮忽觉日光晃眼,不觉睁眼起身,发觉自己身在一个雅静的茅屋之内,一旁躺着轻酣熟睡的弯刀红。
“这里?”她扶着额头,坐起身来。不觉记起昨夜跟随那面具人来到此处,夜黑风高,不知何处。
无絮步出茅屋,院内数株梅树,横斜疏瘦,老枝怪奇,格高气盛。院外一片竹林,水车汲流,汩汩作响,溪畔淙淙细流,直入竹林深处,宁静幽雅。
“林中茅屋,隐士居所啊。”无絮心头默想,忽听南山处传来一阵悠扬笛声,深邃悠远,激越妙曼,却又直上云霄。几声禽声鸣叫,引得她抬头观望,只见一队白鹤飞过天际,盘旋而入南山密林。
“我们这是在哪里?那个戴面具的呢?”弯刀红开门伸腰,睡眼惺忪。
无絮一看弯刀红,又想起了昨夜狼头一事,不免心有所惧:“你,昨夜如何杀,杀了那狼?”
弯刀红苦笑一声:“我自小就是匪窝里长大的,杀头狼算什么?”
“哈哈,杀头狼是不算什么,只是你杀了一头不该杀的狼!”一个青巾束发,粗布麻衣,手执长笛的年轻人忽然大笑而来。
“狼还有该杀不该杀的?”弯刀红瞪了一眼来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莫非真有林狼冥神?”
“二位若不是遇上贺拔郎,恐怕早已成了冥神的刀下鬼了。”年轻人撇了撇嘴。
“贺拔郎?是那个面具人?”无絮猜测试问。
“正是!”年轻人淡然一笑:“鄙人颜睿,受人之托,赶来这里,试问二位姑娘有何需要,可吩咐在下便是,若无需要,在下还要赶路,不便久留。”
“哼,你这人倒是好不客气。”弯刀红冷嘲热讽,神色鄙夷。
无絮看着弯刀红欲言又止,转而问那名叫颜睿的年轻人:“公子无需顾及我二人,可自行赶路。只是,不知这里是何处,还望公子告之?”
“此乃鬼谷河下草庐。”
“鬼谷?”无絮惊诧反问,“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清河至上、琴剑凌云的鬼谷?”无絮曾听无忌讲过鬼谷传说,未曾想世间竟真有此地。
颜睿点头笑道:“正是世人常听却难得一见的鬼谷。”
“那莫非世上真有鬼谷先生?”无絮急切追问。
“那是自然,鬼谷清河,正是这山中隐士贤人。”颜睿指着南山谷:“那深山谷内就是先生高居之地。”
“我久闻鬼谷先生琴技天下无双。还听说先生与临江琴娘琴瑟和鸣的传世佳话。看来这些也都是真的?”无絮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临江琴娘早已辞世,悬棺鬼谷。先生也已罢琴谢客,不问世事了。”段睿遗憾地摇了摇头。
无絮想着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再望南山谷不觉神伤。
弯刀红却丝毫无感,一脸狐疑,直问段睿:“你刚才提到那林狼冥神,莫非真有此人?那面具人,莫非他能制服此恶人?”
“我只知道这冥神与鬼谷有关,其他未知。”段睿言简意赅,
“段公子孰知此处,莫非也是这鬼谷中人?”无絮问道。
“非也,我乃是京兆郡人士,喜好游历。年前得遇贺拔郎,偶来鬼谷。曾幸遇先生,得闻一二教诲。”
“那贺拔公子既然是鬼谷人士,为何会现身突厥?”无絮终于按耐不住,道出心中疑问。
“贺拔郎去突厥是为寻一把稀世宝剑,此剑乃是这鬼谷神物,数月前被人盗去。”颜睿说着笑了一声,“正是贺拔郎错信他人,才大意失剑。”
无絮听罢,心中谜团顿解,不禁猜测:看来当时,他托名师襄留在汗庭,且予我神女之名,都是为了拿回那把剑,照此看来,那宝剑定是藏于阿史那沙德之处,他拿到宝剑后也便脱身离去了。
“唉?这鬼谷的人都戴着面具吗?还是因为那什么姓贺拔的貌丑不敢示人?”弯刀红冒失插嘴道。
段睿一听顿时大笑,连连摆手:“貌丑?姑娘岂不闻那偷窥宋玉的东家之女?”说话间,已笑得前仰后合:“年前外游,曾有见贺拔郎相思成疾而亡者,先生知后顿怒,罚他谷外以面具示人,免得再祸害良家女子而已。”
弯刀红哪知什么宋玉,望着段睿不知所云。无絮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只觉得这段睿夸大其词。
“姑娘可还有事?”颜睿无心逗留。
“无事,无事,耽搁了公子行程,还望见谅。公子自可以赶路去了。”无絮赶忙致歉。
“既然无事,那姑娘去留自便,在下告辞了。”段睿毫无客气转身便走。
“唉?”弯刀红愤愤道:“这哪来的野汉,好生无礼,说话文绉绉,还傲气十足!”
“我看这段睿倒像个高人。你我既来此地,不如四处瞧瞧,也不枉此行。”无絮劝道,难得到了这传闻中的鬼谷,她满心好奇。
天朗风轻,无絮和弯刀红在茅屋附近随意闲看时,竟发现了一条石阶路,二人沿路南行。穿过流泉声动的茂林深处,走过蜿蜒古道,遇见一小片开阔高地。闲适青牛半卧花荫,长阶松高处栖有数只白鹤,一副世外桃源之相。
绕谷盘行半日,竟遇一石上草庐,草庐居高,可俯瞰谷内。
而此时,草庐西向悬桥后,一个白衣瘦小的年轻人正凝神悄望着无絮。
且说刘文静出狱后,常与旧友裴寂闲聊。二人每每聊至天下大事、唐公李渊时更是志趣相投。
“裴兄,我看那二公子李世民智谋过人,绝非常人,将来必成大器。”刘文静低声递语。
“我不知二公子如何,只知唐公绝非人臣。”裴寂是李渊密友,对他推崇备至。
“你我属意不同,但却心意一致。这将来的天下必是唐公的李家天下。你我既是部下,当为唐公谋划,况且,这也是为你我各自前程考虑。”刘文静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寂。
“我早有此意,既然文静贤弟直言,那你我当同心协力才是。只是,唐公顾虑重重,未必听你我之言。”
“此言差矣。唐公遭皇帝猜忌已非一日,屡立奇功却反遭责罚,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如今,这晋阳宫里,何止你我二人,人人都有劝唐公举事之心。二公子早有远见卓识,有劝父之心。你我当顺应大势,为众人先。”
“眼下,我还真有一计。”裴寂眼珠子一转,在刘文静身边悄声伏耳。
二人一拍即合。
自突厥汗庭无絮智言规劝和李世民军前良谋使得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撤兵北返后,设阿史那俟利弗忽觉中计,不久便又劝说可汗阿史那咄吉继续南征。很快,突厥兵再攻马邑。远在江东逍遥自在的隋帝杨广把对抗突厥一事扔给了李渊。
李渊领旨后,急速领兵北进,与马邑郡守王仁恭里应外合。王威、高君雅作为“监军”,自然要随军担任要职。而怯懦无知的王、高二人却又一次在马邑之战中不听指挥,提前逃窜,致使李渊部众惨败。
昏庸的杨广得知惨败后,依旧没有责罚王、高二人,而是将兵败之责推到了李渊和王仁恭的身上,命令将二人捆缚江东。
李世民闻之大惊,急召长孙无忌、刘文静密言道:“若父亲被绑缚江东,必然是有去无回。若再一味愚忠于这昏庸无道的皇帝,岂不是自掘坟墓?”
“公子说的极是,眼看皇帝派来的人就要到了,我们必须提前打算了。”刘文静提醒道,顺便把之前自己和裴寂的计策告诉了李世民,李世民此前并不知情,听后直盯着刘文静:“你二人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当此时,李渊正惊恐不已地被软禁帐中,裴寂贿赂监军卫兵,偷入帐内,悉心陈述事情的严重:“唐公,事到如今,可是要早下决心了,一旦被绑到江东,唐公必遭不测。”
“你不必说,我也心知。”李渊眉头紧蹙:“你的心思,我也了解。但起事后,一旦兵败,即是灭门之祸。而如今我只是兵败之身,祸不及族。”
“唐公以为只是兵败之身吗?”裴寂话中有话。
李渊疑问不解。
“唐公可知,几日前,我与唐公长夜醉酒后,侍奉在唐公身边的美人?那可是皇帝晋阳行宫的妃子,唐公与皇帝妃子同塌而眠。皇帝若知晓后,哪里只会责罚兵败一事,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祸啊!”
“你!”李渊惊恐万分,这才知道裴寂无故拉其夜饮醉酒的缘由,指着裴寂怒言道:“你怎可害我!”
“我怎敢害唐公。我与唐公同灾同难,唐公若有性命之忧,我又岂能自保?如今唐公非一人之祸,牵连家族,祸及部众,一定要早下决心啊!”裴寂言辞恳切。
李渊悲声长叹,却仍然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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