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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内,卫黎儿满脸疑惑地盯着无絮,只见无絮的眼神凝在卷纸的最后几字上:秦王文武之姿,天子之相......,无絮赶紧一把揉攥住了手中密信。
“这信上写了什么?”卫黎儿追问道。
“邢国公何时离开的?”
“昨日一早便领兵出征了,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为何留一书信给你?”
“是啊,为何留此书于我......”无絮心神惶恐中,忽然转而问黎儿:“送信之人何在?”
“早走了。”
“你快去将他找来!一定要快!”无絮紧张神色让黎儿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态严重,不由分说,她立刻奔出殿外。
可是遍寻宫内,丝毫不见其踪影,而无絮趁此已将那书信烧掉。
直到傍晚黎儿才回报说那人乃是膳食署的一个宫人,如今早已偷溜出宫,去处无处可寻了:“无絮,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无絮左右沉思着踱了几步,这才回过神来,让黎儿闭门后,才道:“那信上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句句都能让秦王引火上身”说着,压低声音:“如今这送信之人不知所踪,显然是知道了什么,自顾保命去了。”
“此人一定看了这封留书!”
“难说......”无絮又踱几步:“他若真知道,大可以去找人告发,邀功请赏。黎儿,你速去膳食署再查一下,这个宫人平日里与人来往、性情癖好等所有情况,尤其是他这次偷溜出宫,可否告知他人,可带了什么财货之物?!切记,一定要暗查!”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一一查明。只是,我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何李密留此书给无絮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以此离间之计,神不知鬼不觉地扰乱朝廷,这首当其冲的便是秦王!”
无絮的猜测让黎儿大吃一惊:“他这是要置秦王于死地啊,他跟秦王是有多大仇?!”
“他与秦王非仇敌,只是借机行事而已。我想在他李密看来,杀了秦王,大唐少一功臣,朝廷内乱,他也有了可趁之机。”
“可他不是已经归顺了我大唐,大唐若乱,对他有什么好处?”
“魏公李密,曾经的天下群雄之主,怎可屈居人下。此次投奔大唐,也是无奈之举,更何况,又得一虚职,他怎可甘心。”
“既然如此,他何不直接将书信留给秦王,或者给他人?”
“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如此来看,恐怕只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通。”
“什么?”
“他在拖延时日。”
“何意?”
无絮左踱一步,似在自言自语道:“他若直接留书于秦王或他人,恐怕很快就会原形毕露,他想要引军自立,也便化为了泡影。而留书于我,则是见秦王与我感情甚笃,或许我见此信,心有所动,继而能动摇秦王,即便不成,若让他人得知,也必是满城风雨,朝廷动荡。”
“你是说他留书拖延时日,是要带着这支出征的队伍自立为王?”
“这是我能想到他留书于我,且未揭穿的唯一解释。”
“原来如此”黎儿恍然有悟,再看无絮,不禁一问:“那书信上的话,无絮可有心动?”
无絮顿时扭头过来:“黎儿,莫要乱言,这些话说不得。古往今来,礼制有定,主次有别。秦王虽位在亲王之上,但这一句话便可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黎儿听着点了点头:“无絮之言,我谨记在心!”
“快去照我说的办,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包括秦王!”
“是!”黎儿转身而去。
太极殿西殿内,李元吉自陈兵败一事全赖宇文歆:“那宇文歆向来桀傲不恭,时常顶撞于我。我就说了他几句,他便怀恨在心,暗中里应外合,勾结刘武周,让我措手不及啊。”
“陛下,臣亦查了两日,宇文歆早有反叛之心,军中已是人尽皆知。非齐王之过,还请陛下宽恕!况且,流落至长安一带的并州百姓,也都替齐王求情,说齐王在并州时,功绩甚伟!”裴寂证实道,李渊这才面色稍缓。
“陛下,齐王兵败有过,但罪不在他,还请陛下开恩!”太子李建成亦求情,其他几个朝廷重臣见此,纷纷低首,呼喊“开恩”二字。
早有宽恕之意的李渊见此,更是有了底气,只是眼神扫过秦王几人时,那疑惑的眼神让李渊不禁问道:“怎么,秦王有什么话要说吗?”
“陛下,臣确实尚有疑惑”李世民看着正凝眉抬头的李元吉:“若此次全因宇文歆里应外合,反叛所致。那为何独有齐王家眷亲随几人得以保全,而叛臣却无一人生还,臣有所不明。”
“你”李元吉顿时圆眼怒睁,赶紧转而禀报:“父皇,秦王身在朝堂,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我部下十几人以性命才换得我家眷生还,秦王胡乱揣测,将置这些英灵于何处?!”
“是啊,陛下,齐王年纪轻轻就要独掌一方军政,常年在外,实属不易,遇上宇文歆这等叛臣如何应付得了,秦王实在是想多了!”裴寂说着斜视了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正要据理力争时却被刘文静暗中按下。刘文静白了一眼裴寂,质疑道:“右仆射以年纪为由,实在可笑。对与不对,要以结果来论。宇文歆若真是叛臣,那其余的并州人马呢,莫非也要以叛臣而论?全军覆没,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齐王戍边战功赫赫,臣以为此次虽有过,也可功过相抵!”裴寂丝毫不让。
“够了!”李渊怒声一喝,盯着李元吉:“元吉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若不是那宇文歆......”李元吉不耐其烦的顽童之气让李渊忍不住摆手道:“真假如何,朕自会详查。你回去,府内好好自醒一番吧。”
“谢父皇,孩儿日后定会将功补过!”李元吉赶忙起身,斜眼一瞧李世民及刘文静,暗暗记恨在心。
望着李元吉出殿身影,李渊不由得一叹:“元吉年纪尚轻,兵事不通,委此重任也是朕之过失,何况那宇文歆还是朕派去的。”
裴寂却道:“陛下切不必苛责自己,齐王年纪虽轻,假以时日,必成将才。”
李渊点点头,眼神却直盯着李世民,刘文静赶紧和事道:“陛下,齐王乃是秦王殿下的同胞兄弟,秦王只是就事论事,还望陛下息怒!”说着暗暗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李世民却满不在乎,道出心中实话:“父皇,今日在此只有我们几人,我敢将心中疑惑说出来,正是为元吉着想。兵败之事,尚有疑点,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若就此作罢,不是护着他,是害了他。”
李渊凝眉沉默,心内不觉思量起来。
出得殿外,裴寂笑问刘文静:“纳言似乎对我有成见,事事和我唱反调。”
刘文静满脸不屑,随口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敢有此心,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裴寂如鲠在喉,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介匹夫,若非我当日之荐,安有你的今日?!”气愤之中,刘文静那“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在他的耳旁回荡,裴寂不觉眉间一展,心中暗想道:我治不了你,陛下可治得了你!
又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文静心直口快,不成想却已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暗查了几日,黎儿也才有了些许眉目。
承乾殿内堂,坐于榻侧的无絮正将怀中婴孩慢慢交到乳母手中哄去安睡,却听黎儿说那宫人早在宫外自尽。无絮还未缓过神来,却瞧李世民一脸沉闷、怏怏不快地由殿门而入,她忙朝黎儿使了个眼色,二人暂不作谈。
“殿下何故愁眉苦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无絮不禁问道。
李世民话也不说地跌坐到了堂内胡凳之上,低头沉默半晌,才道:“李密被杀了。”
“什么?!”无絮和一旁的卫黎儿异口同声,惊诧不已。
“到底怎么回事?”无絮追问着。
“裴寂向陛下进言,说李密有异心,途中要调他回长安。谁知李密违抗军令,不肯回来,一路东逃,正遇上了熊州副将盛彦师,被盛彦师所杀,余部也都无一幸免。”
“什么,就这么杀了?!”黎儿难以置信,圆眼顿睁,无絮手指不觉紧攥起来:“右仆射为何觉得李密会有异心?是猜测,还是?”
“这我倒不知”李世民说着抬眼一看一脸紧张神色的无絮:“无絮在想什么,莫非你猜到了什么?”
无絮赶忙摇头,卫黎儿却接话道:“莫非那裴寂知道了......”
“黎儿!”无絮赶紧止住,卫黎儿这才想起无絮嘱咐的话,赶忙闭口不言。
李世民顿时起身:“无絮有事瞒我?”
“没有!”
“父皇反悔,皆因裴寂谏言,裴寂为何此时进言,莫不是有了李密早有异心的把柄?”
无絮看着李世民的眼神,心内慌乱不已:“二郎,让我想想”她慢慢起身,暗捏着微颤的手指,左右踱了数步,这几日的事情连同宫人自尽、李密被杀一事在她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她低眼沉思半晌才道:“李密临走时曾留书一封。”
“书信?在哪里?”李世民惊诧道。
“我,已经烧了。”
“你烧了?你怎么会有那书信?那书信是给你的?”李世民连连发问,见无絮点头更是不解:“他为何要留书于你?”
“他信中自称居功甚伟,乃是天下群雄之首,却在这大唐得一虚职,言语间,多是不满之意。他还说......”
“什么?”
“世间早有‘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这李氏可不是大唐李氏一家!”无絮说着抬眼看着脸色阴沉下来的李世民,继续言道:“所以,他说秦王殿下文武兼备,不该弃明投暗,当另择贤主才是!”
“笑话!”李世民一声冷嘲:“胡说八道,疯言乱语!”
“他之所以留书于我,是想借我之口,来传话给秦王。”
“为何不直接给我?”
“这便是缘由所在了。此前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他是想借此先拖延一段时日,如若直接给了二郎,那你一定会将此告知父皇,他想要远走,另起炉灶岂不是一场空。将这书信留下来,就是为了扰乱殿下心思,为了离间我大唐君臣。”
李世民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既然李密早有异心,裴寂如何得知?”
无絮将送信宫人已死的事说了出来:“想必裴寂已经知道了那宫人之事,只是,宫人既死,裴寂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于是便要急调李密回军。如他肯回则罢,不回倒正应了异心之辞,不过未曾想李密却被他人所杀。”
李世民沉思中,转而盯着无絮:“为何无絮早不告知我?”
“二郎这几日有元吉之事烦扰忧心,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若让人得知,你还如何脱得了干系?!纵有百口,亦难辨白。若是如此,岂不正中他的圈套。”
李世民左踱几步,重声一叹:“幸有无絮!李密虽死,这朝廷却是不平了!”说话间,他心中忽对欲借李密打压自己的裴寂不寒而栗。
而无絮随机应变,以人尽皆知的“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临时换了那“秦王文武之姿,天子之相”的造逆之词,天/衣无缝地搪塞之举,其心思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护夫心切:若以李密信中之言实告,则秦王若匿而不奏,则是欺君,若实言以奏,则必遭皇帝朝臣猜忌。
“想当年,魏公李密助杨玄感反隋,兵败而逃,却能在豪杰云集的瓦岗寨立稳脚跟,率领瓦岗军逐鹿中原,天下英雄无出其右,如今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二郎说的不错,不过,依我来看,这位当世英雄也有必败之理。”无絮缓缓坐下身来:“其一,他投奔我大唐,只是无奈之举。入唐后,居高自傲,不甘屈居人下,早生异心。这便是利欲心重,却又不善审时度势。其二,我听闻魏公曾因心嫉徐世绩,转而西奔大唐,可是徐世绩却能以德报怨,衷心于他。这便是不能知人善用。如此二者,即便是当世英雄,想必也难保得周全。”
李世民重重地点了点头:“此前房玄龄也曾问我,为何李密部下豪杰云集,却最终落得兵败远遁,究其根本,不过‘用人’二字。此次途中被杀,那徐世绩不远千里,亲自奔来,为昔日旧主李密收尸,如此忠臣尚不能用,李密身败也是必然。”
“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合,万古传名器。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无絮吟诵着,一声轻叹:“坊间有传,此为魏公当年所做。纵使逃身在外,朝不保夕,其志尚可窥。只是,身在高位后,却一意孤行,此不得不为世人所警醒。”
李世民看着无絮,顿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跟随着李元吉败回长安的齐王妃杨惜月自从得知了秦王妃诞下男婴之事,又知秦王续娶了乐阳公主杨筠,心内五味杂陈,整日闷闷不乐。
而最出人意料的莫过于几日后,大将宇文歆竟然率残兵败将奔回长安。
李渊虽然恼羞成怒,却又想起了秦王之言,遂独问宇文歆。其言竟与李元吉所言大相径庭,李渊无断,私问裴寂,裴寂却以为宇文歆是为自己开脱,劝谏李渊莫要偏信一言。
“右仆射说的对,是不能偏信一言!”西侧殿门处的一句话让李渊、裴寂惊声回头,来者正是回京师述职的平阳公主李妙兰。
李渊见女一喜,却忽又脸色一沉:“平阳公主为何不通报便擅自闯内?”
“父皇,情势所逼,恕臣贸然闯内。臣有要紧之事要单独向父皇禀报!”李妙兰说着瞟了裴寂一言,裴寂赶紧低首:“陛下,臣先告退。”
“好,裴监先退下!”李渊这才点头,李妙兰望着裴寂出殿,不禁回头:“看来右仆射颇得父皇信任。”
“朕为太原留守时,裴监便左右相随,此天下没有谁比他更知朕的秉性。”李渊说着转脸追问李妙兰所为何事。
李妙兰这才道出来意,俱陈并州之事。原来,李妙兰早闻并州败事,回京途中,取道并州一带,这才得知李元吉在任太原道行军统帅、并州都督期间,欺压当地百姓,常以打猎之名,随意带兵践踏田地农庄,而恣意部下奸/淫良家女的事更是屡见不鲜。当地人闻其名,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李妙兰证据凿凿,末了,一句“百姓皆言宁可受蛮掳之困,也不愿承大唐之恩”更是让李渊惊愕失色,气急败坏,却又一想到四子元吉,一时没了主意。
“父皇爱子心切,我这个做长姐的又如何不想护着四弟。只是,事有原委,总有败露之时。元吉回到长安,不思认罪,反而继续蒙混糊弄,他暗中收买流落至长安的难民,皆以并州为名,为其请罪,实在是荒谬!父皇若不给他个教训,以后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你说的对!”李渊默认道,却又面露愧色:“只是,朕糊涂,信了元吉的话,还将宇文歆下狱......”
“父皇,古之圣人亦有过失,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所幸尚未杀了那宇文歆,此次兵败,他虽不至死,却也有失察之罪。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都罚,倒不如轻罚重判。”
“轻罚重判?”李渊看着李妙兰,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当日,李渊以详查之由,撤去了李元吉之职,将宇文歆削官为民,二人各关了月余禁闭,却也都免去了性命之忧。也因此,原本以为瞒天过海、安然无恙的李元吉不醒自身,反将其过归咎于他人,心内更是恨透了二哥李世民和长姐李妙兰:“他二人与我手足相亲,反而偏袒外人?!虎毒尚不食子,我看我这兄长、长姐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李元吉咬牙切齿间,白了一眼一旁依旧拨弄琴弦,一言不发的杨惜月,心内郁郁不乐,只想着日后如何来报这落井下石的恶仇:“看来,也只有大哥能帮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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