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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除夕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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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头管家领着几个小厮把大红色的鞭炮整整齐齐的盘在了院子当中,又每人给了一支线香,只等大觉寺的钟声一响,就把这挂鞭炮点燃。

    陆五爷是当家的,第一响原本应由他亲手去点燃。上善上前把线香递给了陆五爷,陆五爷起身走到门前再还了回去,上善便捧着那支线香到了鞭炮旁站着了。

    这是代替主子去点炮的意思。

    季庭香心中就又起了疑惑,这种做派在侯门大户里是常见的,陆五爷是做派倒像个大户人家里的少爷,可这庄子里的人竟也懂得这些规矩。

    那是不是说,这庄子里的人原先也是在陆家做事的?至少是跟着陆五爷有一段时间了的?

    只是单单这庄子里伺候的下人就有七八十个,还没有带上住在庄子周围的佃户,那陆家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这样懂规矩的下人?

    正想着,遥远的钟声就乘了夜风远远的传了过来,庄头高声叫道:“时辰到了!”

    上善已经捏了捻子用线香点着,捻子呲呲的叫着,上善忙就往回跑,在廊下远远的停了。

    不过眨眼之间,院子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家就更不拘束了,这个想要从忽闪的鞭炮丛里穿过去,那个跃跃欲试的要上前点着第二挂炮仗来。

    就连秋枝也被夏依拽着跑在人群最前面。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新春的喜气。

    季庭香不由得就起身走到了门外的廊下。

    上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几个烟火,正把手里的线香塞进夏依的手里怂恿着有些心动的夏依去点燃,几个跟着他的小厮便在一旁起哄。

    秋枝拉着夏依要往人群外走,可夏依不服自己被这群小子瞧不起,索性甩了秋枝的手,在离着炮竹还有一大步的时候住了脚,身子往后侧着,手却伸的长,聚精会神的看着那捻子有没有被点燃,谁知虚惊了好几次才总算燃了起来,上善拉着她退到了人群边。

    金树银花般的烟花呲呲的燃着,点亮了整个院子,吃了酒正在兴头上的下人们便搬了更多的炮竹烟花进来,慢慢的,院子里边灌满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呲呲放着火花的烟火,把这院子的上空照的明亮。

    陆五爷站在门内,侧目看向门外的季庭香。

    满园的花火映的她脸色有些苍白,半掩在发间的耳朵却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高兴的。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是从离开京城那年开始,还是在他接纳了母亲旧友的那时呢?

    陆五爷已经记不清楚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无论春夏秋冬,自己都犹如在冰窖一样,那颗心怎么暖都不会再动。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发现季庭香的脸却越发的惨白。

    前庭的院子不大,在东边引渠挖了一个小水池,里面养着几尾鲤鱼和一棵莲花,再往北走便是庭廊,转过弯来就是正屋。

    这院子盖的四四方方的,十分讲究。

    漫天的鞭炮声就像被堵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出不去似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让人震耳欲聋。

    可季庭香却觉得那声音离着自己越来越远,渐渐的就要听不见了,就连眼前欢快的人影也模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干干的,没有流泪。

    最终,那鞭炮声夹杂着人群嬉戏的声音变成闷闷的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有看不见的罩子盖在了季庭香的耳朵上。

    怎么会这样!

    她惊慌失措的抬起手去抚上了自己的耳朵,完好无损。

    为什么又像是回到了刚刚被切了耳朵的时候?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季庭香的心砰砰的跳起来,她害怕这是一场梦,等梦醒来,自己还是在那个破旧的大殿里,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

    抚着耳朵的手指就不由的抽搐起来,就连心也疼得厉害,身子就有些站不稳的往后退了半步。

    陆五爷这时才发现她的不对来,苍白的侧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睛又不知再看哪里,显得有些无神,又有些惊慌。

    他小时候听祖母说过,有些人八字轻,是很容易被惊吓着的,若是遇见这样的人就要好好的哄着,回过神来就好了。

    可是今天是除夕夜,也会有书上的那些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出来吗?

    陆五爷来不及仔细思量,跨步到了季庭香身后,用自己的手掌盖在了季庭香的两个耳朵上。

    有些粗糙的温热手掌紧紧的贴着柔软冰凉的耳朵,像是捅破了那层纸的签子,院子里的声音犹如洪水一样涌进了耳朵里,季庭香终于看清了院子里的景致。

    她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陆五爷。男女授受不亲,她红着脸想要挣开,却被陆五爷结结实实的按着脑袋,只得微微侧了脸道了声谢。

    陆五爷觉得手掌里那对柔软的耳朵渐渐烫了起来,嘴角就翘得更高了。

    他俯身在季庭香耳边说道:“进屋去吧,这里吵闹又有烟气。”

    温热的气息沿着他微微打开的指缝打在季庭香的耳朵上,她抿着嘴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姿势怪异的进了正屋里。

    季庭香和陆五爷就坐在了一个桌上,小厮和婆子们都只顾着热闹,正屋里就清净多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也没了。

    陆五爷觉得声音小了许多,这才把手松开,自己端了水壶倒了杯热茶。

    “真热闹……”季庭香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里捏着茶盏却忘了往嘴里送,琢磨半天也只说出来这一句话来。

    方才陆五爷的行为……是因为好心而忘了规矩吧……她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便是前世与陆阳情深义重之时也不曾做过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她抬头瞧了一眼正低头吃茶的陆五爷,这样的想法便更重了。

    怎么瞧也是正人君子。

    陆五爷猛然抬起头来,季庭香躲闪不及,只得朝他弯了弯嘴角,端起手里早已凉透了的茶大口的喝了下去。

    “茶冷了,喝起来就伤脾胃。”陆五爷笑着伸出手去抢了季庭香的茶盏,续了一杯热茶放在桌子上,慢慢的推到了她跟前。

    季庭香不敢抬头看,她把鬓角整整齐齐的碎发扶到耳后,低声的谢了句。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在空气里还没有飘到陆五爷的耳朵里就被外面炮仗的声音击的粉碎。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是个城府极深的女子呢?

    是因为她会写的一手陆阳的笔迹开始,还是比那更早的,远在承香寺碑林的偶遇呢?

    可现在想来,碑林那次确是她带了丫鬟和季大小姐一同去的,说是凑巧也不为过;百花宴那次却算是因为关心长姐尾随去的,和自己,和陆阳也并非有任何关系。

    但是她为什么偏偏会仿陆阳的笔迹?

    陆五爷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女子。

    自从陆阳在十岁寿辰那日因在圣上面前提了提被撵到西山的秦娘娘,就累得他的父亲大皇子也被当众责罚,那时起陆五爷便盯上了陆阳,季庭香却从来不曾出现过,即便是这些世家交往之间也不曾有过季家的人出现,那么,季庭香为什么对陆阳这样了如指掌,甚至写得出和他一样的字迹呢?

    这显然不是巧合。

    却又调查不出什么来——季庭香身上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有做过逾越的事情。

    陆五爷当下便想开口问清楚这件事,可看着季庭香的样子,又听着院子里的嬉闹声,始终没有开口。

    上善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炮仗,这一挂好容易放完了,那一挂就已经呲呲的点着了芯子,噼里啪啦的在院子里响了小半个时辰了。

    季庭香觉得自己脑仁疼,想起身回去休息,但是碍着陆五爷就不好意思起来,却被他看了出来。

    “季小姐,祝你新春大吉。”趁着一挂鞭炮刚刚放完,上善还在点捻子的空挡,陆五爷正式向季庭香拜了年。

    季庭香忙要回礼,刚刚张开嘴说了一个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又伴着嬉笑声响了起来,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还是大声的还了礼:“祝陆先生万事大吉。”

    看着唇如激丹,分分合合,陆五爷自然读懂了她的话,拱手笑了笑。

    两人便不由得望向了屋外。

    次日一早,季庭香是被哗哗的扫地声吵醒的。

    她习惯的侧了身去,闭着眼睛去叫秋枝,可等了半天却没人应,这才睁开了眼睛。

    黛绿色的帱帐透着光,红木的承尘上雕着喜蛛的图案,她这才觉出不对来。

    枕头不是她惯用的塞了棉花的绣花枕头,而是一只罩了青布的荞麦枕头,难怪睡得她有些头疼。

    帐子里一水的群青色。群青色的被面,群青色褥子。

    季庭香有些迷糊,她挑起了帐子朝外望去,却只瞧见床边摆着的一张罗汉床和厅中放着的八仙桌。

    “小姐醒了?”挑帘而入的是外院上伺候的婆子。

    季庭香和她见过几次,算得上是婆子里有些脸面的。

    她端着一盆水摆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摆弄着帕子嘴上却不闲着,把秋枝和夏依被拉着吃酒直到半夜才最过去的事情全说了:“……我们爷瞧您也困得不行,这才叫我们腾了书房的暖阁来给您用,这会子只怕姑娘们都还没起床呢!”

    季庭香听了觉得臊得慌——她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

    “陆先生起了吗?”她由着婆子给她洗漱更衣,心里还是想着当面和他道谢的事。

    婆子答道:“起了有些时候了,现在正在正屋里和顾大爷说话呢。”

    顾挺来了?

    说起来,她应该要去给顾挺拜个年的,可又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些羞于见人。

    还是避一避吧。

    “我还是有些头晕……坐一会儿再出去吧……”

    婆子关心的问着要不要请大夫,季庭香有些窘迫的婉拒,看着婆子关切的眼神心中不安,自己便出了暖阁。

    陆五爷的书房要比内室典雅的多。

    三面墙上都摆满了书,正当中摆着一张长案,上面散落着一些未成形的书画,笔搁上的紫毫还微微的闪着水分的光芒。

    这是刚刚住笔吧。

    季庭香便拿起了镇纸,抽出了那张画。只有寥寥几笔,却大致看得出是山脉,也足以证明陆五爷的功底不错。

    她又把画放了回去,袖子却不小心拂掉了案头上的一叠书,散落着的大多是诗经,季庭香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去。

    正当她捡起一本叫做《西域记》的书,里面却咕噜噜的掉出一个圆形的玉佩来,季庭香捡起来仔细一瞧,顿时脸色便的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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