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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来的飞鸢号
9月末的天气依旧还带着散不尽的闷热。
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正得意洋洋地晒着岸堤,高高的草坡后蔫着一片寂静,连鼓噪的蝉声都听不见。永光之川宽阔的江面上却是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商船和游轮掠起一阵阵的水汽,沁得人身上一片舒爽。
在这熙熙攘攘的船流中,飞鸢号正沿着江岸不急不缓地向前驶着。这是一艘中型的双桅帆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涂着浅棕色防水漆的船身上隐隐残留着大大小小的修补痕迹。亮黄色的甲板是新铺的柚木,还留着一股淡淡清香,高高桅杆上那洁白的帆布被江风吹得鼓起,最前方船首处还镶着一个硕大的银质鸢鸟像。
主桅杆的下方,新手船长安格力正表情严肃地坐在甲板上,交插着双手,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那顶宽边的深蓝色船长帽被他随意丢在了一边,露出一头耀眼的火红短发。
他穿着一身灰蓝色条纹的短打水手服,年纪约莫30上下了,由于常年奔波,皮肤早已被晒成了深深的古铜色。他的额头很宽,双眉粗短,琥珀色的眼睛大而有神,略微塌陷的鼻梁下留着秀气的八字胡,给他平添了几分文雅。
在他对面是两个面目粗鲁皮肤黝黑的中年大汉,正是大副塔勒和二副库伯兄弟俩,此刻,这两位黑炭般的左右副手也同样面色僵硬地看着甲板,气氛有些凝重。
安格力船长如打坐般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左右副手,抿了抿嘴,干巴巴地低声问道:“真的不行?”
“你开什么玩笑?都到这地步了,还想反悔么?”大副塔勒怎容得他耍赖,大眼一瞪,摆出一副决不妥协的架势。
船长见他不肯答应,只能耷拉着眉角,低声下气地打起感情牌:“瞧你说的,大家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不要这么绝情嘛……”。
“老大,一码归一码,咱们虽说是好兄弟……这闪亮亮的银币可不认得人呀!”二副咧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的话。
“X的,真倒霉!这一路又是风暴,又是……我肯定是被人诅咒了!”安格力眼看无以挽回,只能高声咒骂了几句,恨恨地用力扔出一张牌,“元帅!”
“哈哈!凤凰!”塔勒笑得合不拢嘴,飞快地将手中那最后一张牌压在甲板上,顺带一划,把安格力身旁的筹码统统捞了过来。
“不打了不打了!”安格力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拍拍裤子,将船长帽正扣在头上,又从腰间皮囊掏出个小巧的红木烟斗。他叼着烟斗往裤兜里掏了掏,再往内衣兜掏了掏,都一无所获,只得黑着脸取下烟斗,转头朝船舱大喊道:“阿海!阿海!快帮我拿些烟草过来,要红丝的那种!”
“好嘞!这就来!”船舱里立刻传来了少年清亮的回应。
这狭小的舱内有些昏暗,木制花窗边,明亮的光线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带着飞扬的微尘。界海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匆匆将手中的书信折叠好塞进信封,涂上胶液,最后小心地收进背包。他转身从桌边的木柜里取出一个装烟丝的玻璃瓶,往手里倒了些红丝烟叶,握紧拳头顺着楼梯快步跑了出去。
舱外的阳光异常刺眼,界海抬起胳膊遮了遮眼睛,几秒后才适应这瞬变的光线,他眨眨眼放下手臂,微笑着朝安格力船长走去。这位17岁的少年个头不高,身材纤细,上身穿着白衬衣,下身是灰绿色的束脚麻裤,脚上套着牛皮凉鞋,一头浅亚麻色的短发经过长时间的船上旅行显得乱糟糟,毫不规矩地四处乱翘。
他的五官并不出众,但皮肤很白,甚至有些透亮,与身旁那几位传统南国人一比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的国籍。然而每个初次见到他的人第一眼会看去的,必然是他那绝美的双瞳:海蓝色的瞳孔边晕开一圈圈极浅的亮纹,点缀着细微的星芒,灵动间仿若环绕着整个宇宙。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高中交换生的身份前往楻国的首都——京城了。前两次他都循规蹈矩地去离家最近的费伦斯港搭乘渡轮,这回由于同乡老大哥安格力夸耀似的的极力鼓吹,再加上为了省钱的考量,他终于还是踏上了这艘不算宽敞的中型帆船。
船上这几位都是常年跑商的老手了,一路上除了喜欢拿些荤段子戏弄他,让他面红耳赤之外,倒也顺顺利利。只是没想到眼看都快抵达终点了,居然遇上了这场难得一见的超级风暴,导致行船时间延误了好几天,所幸并没有人受伤,也算是神灵冥冥中的眷顾吧。
界海很快走到了船长身边,摊开手掌露出那团红色烟丝笑道:“安格力大哥,给!”
“……怎么才这么点,都不够我两口抽的。”安格力瞄了瞄少年手中那小得可怜的烟丝团,嫌弃地撇撇嘴,似有些不悦。
“抽慢些就足够你撑上一会儿啦,书上说烟草里含有许多有害的东西,要少抽一些,不然对身体可没好处!”界海佯装没有看见他的不快,熟练地将烟丝卷成一团塞好,末了还回给他一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你这小书呆,就知道背点大道理,欺负我们这些粗人……”安格力从小没怎么上过学,对于“书上”的教条从来敬畏有加,不敢有何妄议。他叼着烟斗含含糊糊地抱怨了一句,将烟丝燃起用力嘬了几口,才满足地靠在船舷上吞云吐雾起来。
界海对这位从小相识的老大哥的弱点一清二楚,见他闷声不再说话,轻笑着拍拍手环视四周。大副塔勒还在兴致勃勃地数着今天的缴获,二副库伯则无聊地翘起脚躺在甲板上,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唯有掌舵手菲尔仍是忠于职守自己的岗位,握着木□□紧盯着前方的航道。
等待进港的这段时间永远都是偷懒摸鱼的最佳时机,少年伸了个懒腰,扶着被晒得温热的木栏杆,望着远处起伏的青山赞叹道:“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总算不用再淋雨了!”
“好个屁!”红发船长握着烟斗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再热些连帆都要烧着了!哼!也不知道你小子怎么长的,就是不怕热,晒也晒不黑!”
“我这叫天赋异禀!”界海看见对方那副臭臭的表情,当然心知肚明,笑嘻嘻地朝他挤了挤眼,“怎么脾气这么差,今天又输了多少?”
真·手气很背的船长别过脸去,忧郁地望着平静的江面,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想去提起这桩伤心事。
在海上讨生活的船员们多少都有赌钱的小嗜好,但像红发船长这般几乎逢赌必输,却还是止不住手痒的人,也真算是个中极品了。少年知道他输了钱脾气肯定不好,对他冷淡地反应倒也不在意,正想宽慰他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大副轻佻的笑声。
“嘿嘿!小海儿,过来耍两把?”塔勒刚数完钱又来了兴致,露出一副与他粗黑面孔毫不相合的奸笑,瞄着界海撺掇道,“反正也没事可做,咱们随便消遣消遣,多少都由你说。”
“可别!我才不赌钱,要是让我妈知道了那可有得受了!”界海摇摇头一口回绝,他从不和人赌博,一方面是因为母亲的叮嘱,另一方面,他也非常不喜这种将别人辛苦所得轻易收走的感觉。
“没事,不赌钱咱们可以赌别的嘛,洗衣做饭,打扫甲板,什么都行。”大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揶揄地朝船长努了努嘴,“把账记在你安格力大哥身上也行,反正啊,他现在身上连个铜板也翻不出来啦!”
什么?怎么会把钱全给输光了?界海顿时一惊,回头看看依旧靠在栏杆上,面朝大海愁眉苦脸的船长,心里发急,凑到他耳边轻声责怪道:“怎么搞的……今天输了这么多吗?”
“输得倒也不多……只是恰好输到没钱而已……”安格力用力吸了口烟,幽幽吐了一句哀叹,为自己这摸不到好牌的臭手沮丧不已。
少年听了直皱眉头,他知道海员们在岛陆之间来回奔波,赚点辛苦钱真的不易,这败家船长居然就这样把钱全都赌光了,真让他又是气恼又是心痛:“你这也太没轻没重了!现在就把钱全都赌光,等到了京城还怎么买货物回去?你实在是……实在是……”
船长被骂得一头雾水,见他气鼓鼓说不出话的样子更是诧异:“你在说什么啊?买货的钱早就定下了,我怎么可能用那个钱去赌?!”
“……你这一路到底输了多少?”
“一共,大概是……10个银吧。”
10个银,那也就是1000铜币,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也不过是一两周左右的日常花销,勉强还算是零花钱的范畴。界海一时语塞,他还是第一次搭乘这位老大哥的船,自然不懂他们之间的合约规矩。他瞅瞅身边被错怪后面色不虞的船长,又瞄了瞄坐在一旁抛着银币,乐不可支的坏心眼大副,心中羞恼,决定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
于是他就板着脸走到塔勒身边坐下,轻轻一拍甲板,故作老成地示意道:“塔勒大叔,我们来赌一场吧。”
“哟,真来啊?”大副笑得把眼睛眯成了缝,仿佛有种诡计得逞的满足感,“你想怎么赌啊?”
“就赌10个银。”界海自信满满,想要一次把船长输掉的钱全都赢回来。
塔勒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和二副对视了一眼,又看看栏杆边端着烟斗惊讶到大张了嘴的船长,转转眼珠笑道:“好,难得小海儿这么霸气,咱们就陪你玩一把。”
少年听他答应了,勾了勾嘴角默不作声,静静看着二副手脚迅速地收牌洗牌,再一一分发。他提出这场赌斗可不是在逞强,他虽然从不赌博,对这军牌倒是熟悉的很,不是他夸口,在牌局之上他可是运气好到从来就没输过!
库伯很快发完了牌,由界海率先出牌,他不慌不忙看了看手中的牌组,心中一定,又来回瞄了瞄两人似乎毫无变化的面色,浅笑着扔出了三张牌:“三个兵。”
“三个尉。”塔勒跟牌。
“三个校。”库伯续跟。
“三个将。”界海重新掌握主动。
“过……”
“三个士加幻师。”库伯使出了炸弹。
“三个幻师加王”界海使出了超级炸弹。
“……过。”
“……X的,过!”塔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骂道。
“飞艇编队……兵士尉校将。”
“炮兵!”塔勒果断拿下控制权。
“元帅!”然而瞬间又被库伯取走了。
“嗯……看来这局只能到此为止了。”界海看着手中剩余的两张牌,皱起眉头晃晃脑袋,似乎无计可施。
“嘿嘿!小海儿,打牌呢,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要蒙头乱出,一定要留下后手才行!你呀,还嫩着呢!”塔勒仿佛胜券在握,得意洋洋地打出一张王卡将库伯压死,再打出医师卡从牌堆里又抽出一张将卡。
安格力在界海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神情变得非常怪异,扭过脸去想笑,却又硬生生让他憋住了。
“哎!我还没出牌呢塔勒大叔,有句楻国的老话说得好:心急可吃不上热豆腐呀!”界海狡黠地一笑,将手中最后的两张牌放在甲板上,“凤凰加祭司,全收,点数翻倍哦!”
“什……什么!?”塔勒瞪大了牛眼盯住那两张牌,一脸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输给这个毫无赌斗经验的小家伙。
“哎哟喂!我说小海儿,你这运气可真绝了!”库伯大笑着直拍界海的背脊,他虽然输了钱,却也没什么不快,反倒是对这副难得一见的好牌大加赞赏。
“哈哈!20银啊20银!哦!赞美女神!”安格力将船长帽高高抛起,开心地在一旁手舞足蹈,仿佛这钱已经归了自己的口袋似的。
这一群牛鬼蛇神正上演扮猪吃虎的大戏之时,掌舵手菲尔终于看不下去,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众人喊道:“伙计们,马上就要到港了!都给我赶紧收拾起来!”
界海闻言慌忙躲避过几人嬉嬉闹闹的“爱的鼓励”,爬起身来跑到船首,扶着木栏向前望去。
碧蓝如洗的晴空下,一座双层铁架桥犹如飞虹横跨在永光之川的江面上,这座大桥正式投入使用不过短短数年,却已然成为了京城旅游必到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微微拱起的桥身涂满褐色防水漆,下层是封闭的玻璃管道,上层则是青砖石铺就的人行通道。桥顶层六米多高的巍峨画廊上还专门开辟出了一片观光台,长长的镂雕飞檐从桥侧伸出,上盖朱红琉璃瓦,无数小巧金铃沿着走廊挂成两排,随着夏风轻轻作响。
“廊桥……”界海怔怔望着这磅礴华美的大桥,莫名地有种冲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团作喇叭向着前方大声喊道:“你好!京城!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少年清脆的声音顺着江水飘荡在堤岸四周,仿佛作为回应,大桥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呜鸣,一列银白色的轨车踏着整齐的轰鸣飞速在桥下穿行而过。悠长的笛声间歇响起,伴随着列车消失在那飞虹蕴育着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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