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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厨师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渐去后,王府偏殿四周又静得如死地一般。
尽远盯着前方那扇紧闭的黑木大门,脑中杂念飞转,正试图从方才一刹的仓促聚散中寻到些许线索,就觉手腕一紧,脚下一空,竟是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师兄也一定察觉到了那阵波动……他默默转过头,就见云不亦一双眼眸已亮成了银色光球,丝线般缠绕的神力充盈于月光下,几乎和这光融成一体。呈现完全状态的月隐术如无形双掌般,托着他们平地而升,借风力缓缓落到大殿顶部的琉璃黑瓦上。
这一落悄无声息,并未引来下方守卫的注意。
三人身处重围中,说不得话,只能拿手势交流。尽远抓紧时间将刚才发生之事简单比划了一通,两位同伴看罢都陷入沉思,并未立刻答复,他趁此机会往外挪了两步,朝屋檐下小心扫了一眼。
这偏殿楼高五层,占地不过两百余平,造型古朴典雅,却少有雕花彩绘,全是一片黑漆漆的木墙砖瓦。立在檐角望去,门窗俱锁,关得密不透风,也无人在廊道间巡逻,似乎本就是个闲置居所。
然而尽远看过王府平面图,自知偏殿是玉王处理私务的机密之地,底下数十名守卫就足以证明其重要程度。舜身为太子,也必定知道这地方不可擅入,究竟为何要偷偷潜进去?
他还未将玉王暗中谋划之事告诉皇子,更猜不出对方用意,正思索中,侧边忽然伸过女孩白雪一般冰冰凉的胳膊,在他手背上轻写了四字:分头行动。
尽远讶然转头,乐琉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还是低垂着头,任凭刘海遮住脸,绝不多给他一个眼神。他完全不解女孩的用意,对方却又摆明了不愿搭理自己,只能看向师兄求助。
云不亦也早就收敛了大半神光,仍旧拉着两人手臂不放,银光闪闪的眸子转来转去,颇有几分玩味之色。他见师弟转过身来,只是点点头,却不多作解释,紧抓着两人点脚一跃,凌空浮上这高楼顶端。
尽远不知他有什么计划,下意识握紧了长枪,正望着那黑石柱般竖立的守卫们凝神以待,就觉身旁一阵发亮,转头看去,惊得他瞳孔都猛地一张。
只见女仆小姐手肘边缘亮起了道道白纹,骨节咔的一声向外旋开,小臂竟似被吸进去般突然向内收缩,又瞬间探出一对白光闪烁的魔导炮筒。筒身上满是银色魔纹,刻得几乎不留寸地,被青色月光一照,好似用纯银打造的镯饰般华丽耀眼。
她竟是个改装系的炼金者!尽远瞪大了眼看着那银闪闪的炮筒,几乎挪不开目光,想起女孩两次在他手上写字时那冰一样的触感,此刻终于了悟了缘由。
他楞在那还没回过神,乐琉便已做好了发射准备。她低着头平伸双手,根本不去寻找目标,随意对准前方巨木林边缘的雪地,炮筒内银光一绕一闪,两道光柱就直冲了出去,除了一声轻微魔力嗡鸣外,连半点杂音也未听见。
炽热能量眨眼在雪地上融出两片黑斑,更深及地下数米,足见其威力之强。虽然几乎无声无息,但如此醒目的异变自然引发了殿外守卫的注意。前后数十人仿佛嗅到臭味的苍蝇般,乌压压全都奔了过来,脚步整齐划一,直往那两处破口赶。
女仆小姐发出射线后,云不亦立刻飞跃而起,带着他们转移方位,以防被人察觉。眼看所有守卫都被调离,他也毫不迟疑飞落殿前,将那紧闭大门一推,不由分说就把尚在茫然中的尽远给塞了进去,再顺手一带门,拉着乐琉点脚重新升上了顶层。
女孩迎风立在屋檐上,刘海遮挡住的暗瞳眨也不眨,专注地锁定着底下那一道道黑影。每当他们查探无果想要回身时,她便会再次发动魔导光炮,朝别处打出几个孔洞。数十名守卫竟都似木偶般,只顾跟着她炮击的方向来回打转,全然不去思索攻击者究竟在何方,直看得密探首领惊诧不已。
她一定跟这些怪人打过交道,否则,怎能如此了解他们的行为举动……云不亦从那群让人捉摸不透的守卫身上挪开目光,瞄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又想起方才她在自己手背上写下的寥寥几字计划:你我,诱敌,尽远,潜入。
他并不知对方为何有此自信,竟想要正面挑动数十名守卫,但不得不说,这计划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身为皇家密探,云不亦多少知道些玉王府里暗藏的隐秘手段。虽然太子已贸贸然闯进偏殿,尚不知情况如何,但在他看来,与其冲动跟入,倒不如留守殿外作为后援更为妥当——毕竟他这神奇的月隐术一旦进了屋,转眼就会失去效果,再想匿踪只怕不易。
话虽如此,他也深知小师弟和太子有多要好,肯定按捺不住担心,这么一来,乐琉的建议真可算一箭双雕。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是外人,玉王府内的任何机密都属皇家隐私,是绝不可外泄的!
云不亦瞧着那镇定自若,仿如操纵者般将黑衣守卫们耍得团团转的女孩,忽然惊觉以对方的聪明,说不定早已看破了自己这点打算。他楞了片刻,下意识伸出那只总算得空的手,轻轻拂了拂腰间碧玉酒壶,终于勾着嘴角,露出一点惺惺相惜的笑意。
尽远措不及防被师兄塞进偏殿,还来不及深思,先就地两个翻滚躲到黑暗角落,猫着腰四下扫了一眼。
殿内不见一处灯火,清亮月光穿透过木窗内外的层层纱帘后,也早已所剩无几。灰蒙蒙的光线映着对面白墙,勉强能看出周围有几处矮桌、灯架、圆椅之类的家具轮廓。
无人值守?他放大着瞳孔来回搜索几遍,未见任何身影,却也不敢大意,仍是弯着腰,握紧了长枪,避开被月光笼罩的中央地带,擦着墙边缓缓向内侧蹭去。
尽管师兄并未向他解释清楚计划,但此刻既已进来了,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到舜的下落。他虽未到过王府偏殿,好在楻国宫楼的基本结构大都相似,他刚才来回看了几圈,早将可能存在的出入口方位估了个八九不离十。
殿外黑衣卫士们整齐的脚步声还在忽远忽近地徘徊,尽远不发出声响,蹑着脚尖近乎匍匐般转过前厅,果然寻着了向上的梯道。他先抬头一瞧,却发现黑木楼梯尽头锁着扇雕花的青铜门,一圈荧石排在门锁边列出个复杂的回形纹,看似设计精巧的密码机关。
方才在殿外没见到楼层间有丝毫动静,他也摸不准舜是否已探出密码上了楼,正拄着重枪思索间,后方忽然传出几声石板摩擦的轻响。他赶紧一缩身,游鱼般钻进楼梯下的暗影中,屏息静待。
只听得不远处先是两下闷鼓般沉重的脚步,随后这鼓点竟突然加快,仿佛已察觉到外敌侵入一样,直扑向木梯而来。
他是如何发现我的!?朦胧光亮中,尽远只瞧见一团黑影自对墙拐角急速跃来,根本不及多想,迎着那人用力一挥手。银色的空间神力一荡一收,极巧妙地绕过楼梯,转眼已将来袭者团团困住,定在空中动弹不得。他右手仍握着重枪,左臂前伸,似抓渔网般虚虚一扯,仿佛有根丝线黏住了神力囚笼,瞬间将人拉至木梯下。
他即刻迈步上前,抖开黑斗篷遮住光闪闪的空间壁垒,又侧耳朝对面拐角仔细听了片刻,确定再无异样后才松了口气,转头打量起这一记突袭的收获。
借着神力发出的银光,来袭者的样貌清晰可辨。那人还保持着飞跃的姿势,身形十分魁梧,即使厚重的黑皮斗篷遮去了脸部,也盖不住全身鼓胀的肌肉线条。尽远一眼看到对方斜伸出的手掌尖端那超出常人数倍的血红指甲,心头一震,再往上瞧,果真发现了粘在胸前的点点红色涎水,脑海中顿时冒出三个大字:血衣人!
他怎能忘掉这些曾两度将自己逼到困境中的怪物!即便对方此刻并未发散出血红神力,却也足以作为玉王暗中图谋不轨的证据了。只不过据他的经验来看,血衣怪从不单独出现,那也就意味着,玉王府或已成了培育这帮怪物的巢穴……
糟了,舜可不知这里有血衣怪的存在!他脑中警铃大作,再顾不得去处理擒获的猎物,提着重枪就往对面拐角跑去。虽然尚未能得知好友去向,但若寻到了这些怪物的源头处,至少能让舜不至于在毫无防备下被人暗中偷袭。
他身处一片寂静黑暗中,心底止不住滋生焦躁,脚下就算再多注意,也免不了磕碰到家具边缘。但奇怪的是,就算他连着撞出几声乒乓乱响,大殿内外还是无人出现,就似上下五层高楼里只剩这一名被困住的守卫了。
尽远飞快跑到拐角处,低头一看,前方正是通往下层的石梯。楼梯尽头处是个洞开的幽黑铁门,透着莹莹黄光,内外也都空无一人。恐怕里面少不了会有埋伏……他瞬间闪过一点猜想,却也毫无畏惧,只把重枪往身后一靠,点脚一个轻跃就钻了进去。
铁门里侧光线昏暗,远处墙上挂着几盏黄澄澄的琉璃灯,照出周围方形隧道般的空间,都是平平整整的黑石面,仿佛浑然天成。空荡石道内依然不见守卫,他谨慎地回头往门外又扫了一圈,才踮着脚尖继续朝里走,在拐角处悄悄探头一瞥。
前方是扇半开着的墨玉石门,上面照样用荧石排出繁复的回形密码纹。门前摆了对盘龙铜架,燃着几块雪白香炭,炭火已微不可见,在石门内吹来的阴风中左右打颤。
怎么还是无人看守?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未敢轻举妄动,又侧耳听了片刻,忽然察觉前方有说话声传来。因为离得太远,那声音如风吹一样模糊不清,他凝神细听了几句,也没能分辨出个大概。
既然门内有人说话,多少总有探听虚实的机会,不至于茫无目的四处乱走。他小心翼翼挪到石门边,先朝里瞄了几眼,才侧身闪进去,循着声音来处前行。
一进入墨玉门内,光线瞬间亮了许多。头顶黑石板下吊着几盏魔力大灯,左右都是封闭石室,房门上刻着金灿灿的飞龙,在昏黄灯光下依旧张牙舞爪煞气腾腾。正前方貌似一间偌大的主厅,照样石门紧闭,门侧立着两尊持剑互搏的黑石将军像,那些隐隐的对话声正从大门内传来。
尽远不想在这光亮区域逗留太久,以免被人发现,加快脚步又往前走过道道石门,突然如急刹车般猛地一顿。
这是……舜的声音!走到此处,尽远终于能稍许分辨出那极熟悉的音调语气,心头却一阵狂跳,杂念如水沸腾般翻腾了起来:他在和谁说话?里面有血衣怪物吗?他身旁……可有人守着?
舜说话的语调不慌不忙,力度却渐渐高起。他只觉那貌似平静的声调之下正压着怒气,赶紧按捺住心中激荡,一个轻跃落到黑石像旁,贴着墨玉石门仔细探听起里面动静。
“……这是我王府机密,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听到这近乎雷鸣般的呼喝,尽远止不住眉头一皱:没想到玉王竟也在里面,这下可棘手了,只希望他们还没有动手的打算……
皇子被他一喝便陷入了沉默,或在强压愤怒,片刻后才低声回应一句:“既如此,便请凌叔,多加小心……”
他似乎就要告辞,门内却又响起一串厉声抗议:“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也得带玉茗走!姑父,我看你是真疯了!你瞧瞧他这样子,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你真想害死他吗!”
“放肆!”这声大喝更夹杂几道隆隆霹雳传出,震得连门外密道都有阵阵回响,看来玉王气得着实不轻。
刚才那几句正是来自水修士菱,既有她在场,舜总算不是单独一人,倒让尽远心中稍觉安定了些。只不过下一秒,这点算不上有多少的宽慰,便被另一声沙哑怪笑给吞没了。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既然大家心存异议,倒不如,暂且留在此处,等小公子醒来,再问个详细,便能一清二楚了。”
这怪异的声音……是心灵修士枯荣!原来他一直躲在玉王府里,难怪没人寻得到他的下落!尽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像被毒蛇暗中盯上一般,浑身都爬满了莫名的不安。
可他还未来得及细加思索,就听皇子一声冷哼:“你想拦我?”
“嘿嘿……”枯荣又是一阵干笑,尖声细气说道,“区区在下,岂敢如此无礼。只不过,因为有人太过思念殿下,故而想要请您稍留几日罢了……我说的可对,尽远阁下?”
自己的名字竟在此刻被人喊出,枪卫士全无心理准备,仿如脊梁上忽地贴了块寒冰,激得他一个冷颤。他不知在哪儿露的馅,刚想要回身躲避,面前那道墨玉石门就突然向两侧一收,将他整个人暴露了出来。
他本是耳朵贴着石门而立,这支撑物一除去便再难保持平衡,下意识一甩重枪,连踏出两步做了个防御姿态,才抬头往厅内快速扫了一圈。
圆形石室大厅空间广阔,光明灿烂。四壁依然是用古朴无华的黑石所筑,高耸天顶下方垂着个纯金铸造的飞龙汲水像,龙身足有百余米长,口中更衔着颗直径足足一米有余的夜明宝珠,湛湛清辉几如日月普照。
就在龙首正下方,分左右立着几个身影。右侧是一身纹金黑袍气到须发皆张的玉王,以及用黑绒斗篷遮盖住全身的心灵修士枯荣;左侧却出乎他的预料,或站或坐,竟足有四人。
当先立着的自然是太子舜。他披着华贵的裘皮大氅,扶着腰间那柄赤红长刀,正转头望向自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凛凛寒光。穿着红裙的菱跪坐在他身后地上,怒瞪着凤眼,眉间一片紧蹙峰峦。她怀里拥着个青衫公子,面朝内侧纹丝不动,貌似已陷入昏迷,听他们刚才所言,这人想来便是玉茗了。
女修士后方还站着一人,身穿王府的黑衣侍卫制服,低垂着头,背脊却竖得笔挺,却正是被他假定为阴谋者的墨。在玉王挟怒而来的威势镇压下,他虽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但还是握住了短刀不放,浑身肌肉绷得铁一般紧,把所有注意都倾在昏迷的玉茗身上。
石门一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了过来。他因为失衡下意识摆出的防御架势,在皇子眼中,却怎么看都像拦住大门不放行的同谋者!
“尽远!”舜自打在这密室中遇见枯荣后便已觉出不对劲,眼看玉王毫不松口,正打算先行退避再找人商议对策,哪料到挡住自己去路的,竟然是这个人!
他死死攥着腰刀,再想起那天在渔村说过的话,听到的种种解释,只恨得牙关都快咬出了血。
好一个心有苦衷,好一个不愿欺瞒!事实不就摆在眼前吗!?他分明早和枯荣这伙人沆瀣一气,暗中谋划至今,居然还想骗我!!!可笑自己,每每午夜梦回,竟真动过再找人详查的念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看着那持枪阻截在门前的熟悉身影,看着那一成不变的冷漠神情,气得浑身发颤,血液全都涌向不断颤动的额角青筋。
枪卫士听见这声含恨而发的低喝,暗道糟糕。他怎能就这样中了别人圈套,正想解释几句,心口却不知为何忽然传来一股被撕扯般的剧痛,紧跟着脑海一震,眼前泛起闪烁金星,竟茫茫然失去了知觉。
似乎只是一刹那,又像过了许久,所有思感终于又重回尽远体内。他眼前还是片片金花翻飞,也顾不得多想,先握紧了重枪,挥手打开空间壁盾护住身周,用力晃了晃昏懂懂的脑袋,再定睛一看。
皇子不知何时已抽出了那把长刀,脸庞沉得找不出丁点表情,乌黑胜似幽冥的眸子定定对着自己,瞳中却只剩死灰般的陌生空洞。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舜的表情已是极不对劲,他忽然又察觉到身后传来让人发毛的阵阵威胁感,猛地一转头,不由瞪大了眼眶。
大厅外围那片紧闭的石室此刻竟全都被打开了,数不清的黑袍人挤在门外,将整个密室廊道围得满满当当。他们高矮不一,却都如死尸般僵立着,木然望向自己,就像是等待冲锋讯号的傀儡士兵。
四周听不见呼吸,听不见脚步,听不见一丝一毫活生生的迹象。只剩下充斥整条密道的腥臭恶气,还有从那一对对几乎快被撕裂开的眼眶中不停弥散出的,如浓雾般晦暗的,血红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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