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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避锋锐杨廉入槐州 谋私兵常华欺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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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丰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槐州;槐州府;槐州府衙。

    府衙里凌乱不堪,这里刚被绿臂义军扫荡过,不管是铁的木的布的能拿的都拿走,拿不走的直接砸烂,各种帐册也都被拿走请绿臂军里的先生核对,按着帐册上的数目找城里的大户挨家要钱要粮。

    府衙的大堂最是宽敞,杂物也少,随便清扫一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墙边,中间清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就着堂上直接挂起几面“义”字大旗做背景,就地摆下了十几张实木高背扶手大椅子,一众绿臂军将领围坐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按理说攻克槐州府算是一件天大的胜利,一座府城的钱粮物资远非之前那几个小破县能比的,而且在望槐关又趁势收了几万灾民,加上槐州地方上投奔的,绿臂军的声势越来越大了,比起在鸿瑞县时候号称几十万的小打小闹,现在才算真正的立了门户有了地盘。

    可是却有两个不好的消息如同两朵乌云遮在一众将领的脑门子上,压在他们的心头上,让他们眼也不敢抬气也不敢喘。整个府衙大堂宽敞明亮,却沉闷压抑,一众将领个个埋头不说话。

    杨廉坐在堂上最高的位置,这是首领的位置,之前都是“王公将军”王琐坐这里的,现在王琐将军已经阵亡了,杨廉威望最高,而且杨廉杨正两兄弟实力最强,大家也都默认了杨廉是新头领,为了区别之前的王琐大家叫杨廉大将军。

    “王公将军”王琐的阵亡其实在众人心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当初是饿着肚子造反,只求有口饭吃不饿死,哪里敢想荣华富贵,如今死于非命也没啥好说的,总比饿死强。只是王公阵亡引起的另一件事实在是太过震憾,这种震憾强烈到刚刚升起的一丝靠造反拼出一条活命路子的希望又被狠狠的掐死。

    据弟弟杨正说,本来王公将军计划的很好,杨正和朱率保护老弱病残、家眷辎重跟在前军后面撤离,王公将军带领中军精锐两万余人分段阻击林家军。而且计划一开始执行的很顺利,绿臂军刚从匀州开拔,血翅军就闻风追赶,也不知道是有高人指点还是王公将军就是打仗的奇才,排兵布阵很有讲究,人数安排、强弱搭配、快慢协同、地形利用、局势判断都做的很好。几乎每次都准确的猜到林家军的行军路线,虽然不能对血翅军造成杀伤,但有效的拖住了林家军的进度,而且因为是袭扰为主,绿臂军的损失也很小。

    如果计划执行的顺利的话,可能绿臂军打下了整个槐州,血翅军还没走出匀州。可是事情很快出现了变数,那就是林家少帅林顷犯了兵家大忌,只身带着几百人的骑兵小队,脱队冒进。若是按兵书来讲,这支小部队远离主力,人数又少,很容易进了埋伏圈,轻易的被消灭掉。可是这林少帅却如同魔神附体,不仅自己有万夫不挡之勇,他带领的那几百骑士也个个武艺高强,上马能射箭下马能砍人。而且这几百精骑个个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一样,凡是被他们追上的不论男女老少就地屠戮。林少帅完全不讲究战术兵法,只管低头猛杀猛冲,绿臂军的百人队被他碰上就是死,千人队遇上也要被林少帅的骑兵像捉小鸡一样的满地追杀。

    就这样,林顷如同一把大砍刀,大开大阖把看次密不透风的绿臂军防线砍的七零八落,仅仅十几天时间这支几百人的小队就七次击败阻拦他们的绿臂军,杀了绿臂军上千兄弟,几次甚至摸到了杨正和朱率保护的家眷队伍的尾巴。不过王琐也真是够义气,关键时刻王琐让手下人大喊:“王公将军在此”,引的林顷来追,才硬生生的保住了绿臂军老少家眷。

    也亏得王琐手上的兄弟拼死护住,才让王琐从林顷的魔掌中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林顷虽然猛的不讲道理,但毕竟人少,王琐逃了性命之后马上就着手安排集中精锐,要歼灭掉这支几百人的骑兵队。王琐精心挑选了适合伏击的山谷地形,自己亲自当诱饵,安排好了分段阻击接应,用五千人打四五百人的埋伏,谁都觉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结果林顷再一次让绿臂军开了眼界,哪怕是身陷谷底,重兵包围,前有路障,后有巨石封路的绝境里,林顷反而暴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竟然弃了马匹,一个人顶着滚石箭雨冲上了山顶,山上弓手、弩手、刀手、枪手、盾牌手上千人,被林顷一个人一杆枪杀的是东倒西歪。银枪滴血,白袍渗红,如同树枝划过水面,所到之处绿臂军的士兵纷纷应声而倒。

    王琐为了当诱饵特意穿的金盔金甲,所以在人群中也就特别好认,林顷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直取敌酋。“王公将军”就这样从轻松到惊讶到慌张到吓的呆若木鸡,连逃跑都没来的及,被林顷一路杀到眼前,一枪刺死。

    整个绿臂军精锐的战斗意志在王琐阵亡的那一刻,彻底崩溃,大家哭着喊着的争相逃命,都想离这杀神远一点。

    至少还有几千个活着逃回来的绿臂军将士们见证了一个魔神从被围困的的绝境中凭借一人一枪杀出一条血路,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一人击败了一支精锐军队。这些老实巴交被逼造反的饥民们,农闲的时候也会看看戏听听书,口口相传些神话故事,对于那些戏剧传说中的猛将大侠,这些农民们也不是全信的。可是当林顷从山谷里杀出来的时候,当林顷的枪刺入王琐的身体的时候,带来的震憾远比故事更吓人,仿佛真的是那些戏剧传说里的主角出现在他们面前,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他们正在跟这种神一般的人物做对。

    对比绿臂军的创建者,精神偶像“王公将军”的阵亡,魔神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近乎天下无敌的林顷给绿臂军造成的精神伤害简直更大,而且更无法弥补。绿臂军的斗志因为林顷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没有人愿意接战林顷,甚至所有人都只想离着林顷远远的。

    如果是林顷虽然给了绿臂军巨大的压力,但至少大家心里都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紧接着发生的第二件事,就像一柄大锤狠狠的把这一丝希望给砸灭了。

    王琐将军阵亡的第二天,绿臂军的主将之一东方将军朱率带领本部精兵三千投降了林顷。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是朱率投降的第二天就被林顷给宰了。而跟着他投降的三千绿臂军兄弟全部被斩首,三千多个脑袋被林顷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山包,上面还插了一柄大旗,白色的旗面上写了四个硕大的黑字“乱国贼子”。这面大旗据说几里之外都能看到,顶着天边的阴云迎风飘展在匀州饱受蹂躏的土地上,如同招魂索命幡一般让人见了就后背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

    魔鬼一般的林顷已经基本绝了绿臂军将领们继续造反的念头,可是朱率和三千个兄弟的脑袋也告诉他们一个血淋淋的事实——造反是死,投降也是死。现在是进退两难,大家都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杨廉对着一屋子长吁短叹的头领们,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法子,只能说一些不关痛痒的打气话。众人商量了半天,无外乎都是些消极的方案,好听点的叫避其锋芒,不好听点的就是怎么绕着林家军和林顷走,遇到了怎么逃跑之类的。

    杨廉虽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也知道这种见了敌人就跑的肯定不是长久的办法,突然他注意到另外一个主将秦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在看向自己。王琐还在的时候,秦营的地位其实和自己一样的,而四位主将里自己和秦营的士兵人数虽然都不多但战斗力却远超另外几支军队。杨廉奉行精兵路线,但秦营更讲究装备战术阵法和不同职能的养成,很大程度上秦营的队伍更像是一支职业军队,不仅骑步兵队列分明,轻重装搭配有序,远近战都有顾及,而且还配有专门的哨探飞骑后勤伙夫。这一路杨廉与秦营配合一直打到槐州府,正面战场基本都是秦营的军队在扛着,所以他对秦营心里还是很喜欢很佩服的,觉得他有大将的才能。

    待到杨正和众人都走了之后,杨廉把秦营单独留下来,问道:“秦将军对目前的形势有什么看法?”

    秦营正色道:“大将军如果有差遣,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一定听令。”

    杨廉笑着说:“没有差遣,林顷现在如同杀神附体不给兄弟们活路,我也很头疼啊,想听听秦将军的意见。”

    秦营说:“我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出谋划策的事情我不擅长。”

    杨廉略微尴尬的笑了一下,他知道秦营对他心有顾虑不敢说实话,这是在等着自己先掏心掏肺呢。于是拉着秦营坐下,说:“秦营兄弟,咱们俩是最早跟着王公将军杀官造反的,一起刀头舔血杀过的人怎么也有一巴掌了吧。论感情我觉得和你比亲兄弟杨正都亲近,你也是咱们绿臂军里最有本事的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是有今天没明日,脑袋随时搬家的时候,咱们缺冲锋陷阵的人么?我拎着刀上阵打头从来不含糊,可是那救不了这局势救不了几万绿臂军兄弟还有几十万跟着咱们逃荒的百姓。咱们现在缺什么?缺拿主意的人,这主意大家叫我拿,可是我拿不出来啊。你有主意你一定要说,这种时候就不能讲什么座次,讲什么规矩,谁有办法,谁办法好,我就听谁的。所以啊,兄弟你也别藏着了,有什么话放开了说,咱们这馊主意多一个不多,好主意一个没有。”

    秦营说:“我倒也不是有什么好主意,那林顷确实可怕只是咱们这些兄弟怕成这样实在是没必要。”

    杨廉说:“我也知道,只是我现在实在是没啥办法来对付这杀神附体的林少帅,所以才问兄弟你有什么高见。”

    秦营说:“二哥,我觉得林顷确实厉害,可是再厉害那也是他一个人厉害。”

    杨廉苦笔着说:“哪是他一个厉害啊,那血翅军个个以一挡十,林顷带的那几百个亲兵更是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秦营连忙说:“二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林顷再厉害,可是有两个事情是他无法补全的短板。”

    杨廉懊悔的说:“我不应该打断你,兄弟您请说。”

    秦营说:“林顷再猛只有一个人,亲兵再猛也只有几百人,血翅军再猛算上伙夫文官传令兵也就只有六千人,人数太少这是他第一个短板。第二个短板就是,林顷虽然是个杀人魔头,杀人如麻,可是他毕竟是个官身,他是当官的,他永远不会弃这个身份。”

    杨廉听的有些糊涂了,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血翅军只有六千人?若是真拉开架式打,不用说这六千人了,就林顷带着那几百亲兵一个冲锋就够把绿臂军的阵型打个对穿了,就这也敢说人家人少?人家人再少也比我们这几十万废物战斗力强啊。另外一个说人家是当官的,这就更不对劲了啊,人家是当官的怎么成短板了,背靠朝廷,吃着皇粮,拿着皇饷,兵器都是最利的,坐骑都是最骏的,轻轻松松的剿匪升官,不比自己这提着脑袋造反强多了啊。

    杨廉虽然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你说这两点都很对,继续说。”

    秦营继续说:“为什么说他这人少是短板呢,因为这天下实在是太大啦!”

    杨廉面带微笑的想着:“这又是一句废话。”嘴上不说,顺手拿过一个茶杯递给秦营说:“喝口水。”

    秦营接过来抿了一口,顺便整理了一下思路说:“二哥,你想啊,咱们之前窝在鸿瑞县那个小地方,十里八乡才多少人?这次占了槐州府,这槐州府多大啊,这么大一座城,血翅军六千人扔进来影都看不到一个。”

    杨廉说:“是,是,是!”

    秦营说:“你想啊,一个槐州府就这么大,整个槐州呢那更是大的没边了,槐州在这天下的州府里还算小的,你想天下那么多能叫的出来的叫不出来名字的州府,这天下要有多大啊。”

    杨廉心里想,这秦营平时沉默少言,原来是因为不会说话啊,这扯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不过秦营性子一向稳重没有把握的事不说,他这么努力的说了半天虽然没说到点子上,但肯定是有想法了,就听他扯下去吧。

    秦营说:“你想啊二哥,槐州这么大,他骑兵马再快从东跑到西也要好几天,他就只有六千人,六千人就算是人人都像林顷那么能打,一个人能当一支军队,就算这六千人一个人占一座城,一个人守一条路,洒在整个槐州,六千人他也不够用啊。”

    杨廉认同的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六千人虽然很能打,可是人数毕竟太少了。”

    秦营高兴的说:“对啊对啊,所以咱们根本不用怕他啊。”

    杨廉说:“可是这六千人的实力足够横扫槐州,地方再大咱们也没地方躲啊。”

    秦营说:“槐州不够大,可是天下够大啊,这次天下大旱,受灾的就有五州,这五州咱们都可以去啊,甚至只要咱们想,打进西京也是可以的,这天下这么大,哪里咱们去不了。”

    杨廉又是一头雾水的想:“这又不知道扯哪里去了。”嘴上说:“你说这意思咱们就带着林家军在这么大的天下兜圈子?可是人家马快啊,咱们拖家带口的一天能走几里路,被林顷追上还不是死。”

    秦营嘿嘿笑着说:“他追不上的,他是官身啊。我们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没粮了就去抢大户。可是林顷不行啊,他吃的是官粮,后勤全靠朝廷调度,就算他是个杀人恶魔,地方上的豪强不给粮他也不能去抢啊。州界县界对我们来说就是形同虚设,可是他不行啊,他是官身,他带着兵耀武杨威的可是人家地方官不答应,他就进不了城,过不了界。”

    杨廉仿佛听出来点味道了,说:“那兄弟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了么?”

    秦营挠着头说:“具体计划没有,不过有个粗略想法。”

    杨廉说:“说说看。”

    秦营说:“我觉得咱们下一步可以往屏州去,他们以为我们往南,我们偏偏往北,和血翅军擦肩而过,而且屏州现在也灾的厉害,也在闹民乱,咱们往屏州肯定能收不少人手。而且咱们骡马多,这次在槐州也得了不少,所以我们行军速度也必然不慢。我们一路向北,分成几支队伍齐头并进,血翅军肯定不能分成几路同时追,追上哪一支,哪一支就地解散,大家分头逃命,再找地方集合。血翅军人数太少又受朝廷管制,只要我们分散开,他人手不够就不能满地去抓我们,绝对拿我们没办法。”

    杨廉有些开心,不过他还是说:“兄弟你的办法是好办法,可毕竟还是逃命的办法,咱们总不能就这么一直逃跑吧?”

    秦营说:“现在的局势已经天下大乱,只要我们坚持个把月,我相信一定会出现变数,不管对我们有利无利,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杨廉高兴的拍着秦营的肩膀说:“兄弟你说的对,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肯定有希望,我们再讨论一下细节,晚上再召集各路将领开会,就一句话,‘这血翅军不是无敌的。’”

    秦营的话让杨廉想起了用棒棍打蜂群的情景,棒棍一挥起来黄蜂就分散消失的无影踪,可是并没有对蜂群造成实质伤害,等挥棒子的人累了蜂群很快又集合了起来。

    如今看似无敌的林顷和他的血翅军就像一根凶猛的大棒,而自己要把绿臂军变成一群黄蜂。

    祝丰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晨,帝都西京。

    皇帝周昌的屁股如坐针毡的贴在龙椅上,他的舅舅常华此时正在下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周昌已经听的很不耐烦了,几次想跳起来厉声喝止打断。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皇帝,焦燥的在龙椅上不停的扭着身子,几次想回头看一下身后垂帘听政的母后,可是都忍住了。

    终于帘子后面递过来了一张纸条,周昌扯开纸条,只见上面还是只有四个字:“支持舅舅。”

    周昌简直恨不得把纸条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两脚,他本来以为母后会支持他,反对舅舅的提议。毕竟皇帝还只是个小孩子,虽然小孩子都希望大人帮他们在二选一中做决定,其实他们心里的天平早就偏向了其中一边。当大人的决定与他们自己的希望相违背的时候,就会激发少年执拗冲动的脾气。

    周昌虽然小,性格也不稳定,可是他并不傻。其实不光是周昌,连边上没什么文化的太监尤总管都觉得常华这次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用文臣们常用的那句话来形容就是:“违背祖制,动摇国本!”

    周昌把纸条揉成一个团,死死的握在手心里,恨不得把这个纸团扔到舅舅常华的脸上。尤丁端着个白瓷绽蓝茶碗躬身俯到周昌身边,小声说:“陛下喝点水润一润嗓子吧。”

    周昌其实一点也不渴,毕竟这一个早朝他都在听常华说话,但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早朝的时候尤丁不会给他泡青茶,一般都是泡些花茶放点蜂蜜,碗口漂着两瓣枣,这种茶没有什么神醒脑回甘的功效,只有些许甜味,那泡开的枣口感也是很香腻,像周昌这种年纪的少年最喜欢这种甜水。

    一口花茶下去,周昌觉得自己紧绷的脸颊有些放松了,胸口的闷气也通畅了一些,他随手把茶碗递给尤丁,继续揉捏着纸团,心里盘算着怎么一会怎么应对舅舅常华。

    常华眼睛盯着朝笏,有条有理一字一句的按昨天与华映商量的计划大声奏报。大概就是先是汇报了灾民流匪闹的越来越厉害,槐州府已经陷落,再吹了一通林家军和林少帅的功绩,顺便狠批了一顿天府军配合不力,不然绿臂乱匪早被勇猛的林少帅给清扫干净了,最后提出了为了尽快扫平匪乱建议让林禾统领匀、槐、屏三州军务,自招兵马自筹钱粮,迅速平定匪乱。

    相党的应对也是相当激烈的,凡是他常国舅提出的就一定要反对,而且要大声反对。在汇报到槐州府陷落的时候就有四五个人跳出来要追究槐州府太守孔越的责任,常国舅轻描淡写的带过。到了汇报林家军的功绩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人跳出来,质疑谎报军功,常国舅也没争辩。最激烈的是在批评天府军配合不力,主将蒋凤不作为的时候,蒋凤在帝都本来没什么背景,官职也很低,却是宰相李霖在朝堂上亲口向皇帝推荐的才坐上平乱大将军的,蒋凤若是有问题就是李霖用人不察,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百官就和常华吵成了一片。常华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力扛相党,这种舌战百官的戏不是第一次了,应付的倒也不费力。

    最让常华意外的是最后提到让林禾统领三州军务,自招兵马自筹钱粮的时候,相党竟然没人吱声。这一点简直是有点太反常了,难道绿臂匪乱触动到世家大族的利益,所以相党现在也感到了很大压力么?要知道槐州是大夏帝国的最富饶的州之一,凡是拿的出手的大家族都多少在槐州有点利益。这相党的百官说白了也是家族背景代表家族利益的官员,他们跟着李霖走,无非是想给自已家族多谋点利益,在家族利益受损的时候哪怕是李霖这种铁腕宰相也要放在第二位考虑了。

    不光是国舅常华有点疑惑,周昌也是很疑惑,而且很郁闷。让林禾自筹军队这个馊主意他一听就感到恶心,根本不想通过。本来他想让相党跳起来和常国舅狠狠吵一架,自己顺水推舟把这个事给否了,最次也是延后再议,反正拖到绿臂乱匪覆灭了他也就没借口组私军了。

    可是现在宰相和百官竟然一声不吭,周昌不相信就凭李霖的老谋深算能不知道舅舅常华的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要知道前朝就是军权旁落才失了国祚。虽然不知道李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周昌作为太祖子孙,周氏夏朝的皇帝,肯定不会把这关系到帝国安危的军权轻易放出去的。

    常华终于说完了,周昌问道:“其他爱卿对舅舅的提议有什么看法?”

    百官鸦雀无声,周昌又问道:“李霖爱卿,你是宰相,你怎么看?”

    李霖斜跨出一步,说:“臣以为自本朝立国以来,只有天府军一支军队,军权也一直由历代陛下亲自掌握,从未旁落过。如今让林将军自筹钱粮,自召人马,有组建私军的嫌疑,有违本朝祖制,这种事从来没有过先河的,应该谨慎从事。”

    周昌听了很高兴,正想顺水推舟的时候,李霖又说:“不过,如今绿臂匪军猖獗,已经攻克槐州离西京也不过一州之隔。匪势滔天,如火烧眉毛刻不容缓,凡对剿匪有利的都应该顺势优先,所以常国舅的建议也可以考虑。”

    周昌气的火冒三丈,这时候你想起来事急从宜了,不斗了?不争了?平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都能在朝堂上吵的跟沷妇骂街一样,现在事关国本的时候你反而和常国舅穿一条裤子了?这就是当朝宰相?只争小利不谋大局,早晚有一天我要废了你。

    周昌强压着火气说:“着林禾为平乱大将军,全权统领天府军剿匪事宜,凡有不听命令,拖延不前,贪生怕死,贻误战机的副将军以下,林禾有生杀大权,可以自行处置不必上报。从京城再急调一万天府军急援槐州,也归林禾统帅,让兵部去办,十天之内人马要到槐州。让户部调一个月粮草、军饷,十天之内林禾要能看的到。”

    说完不待国舅常华反应过来,周昌就摆着手说:“绿臂乱匪的事情,诸位爱卿要同心协力尽快平乱,还天下一个太平。还有就是,很多乱匪裹挟的无辜百姓都是被天灾逼的活不下去了,所以救灾的事情要尽快落实不能再拖了,李爱卿你的枢机处主要就是协调处理这种事的,这是你的职责。”

    李霖俯首说:“臣责无旁贷。”

    周昌又摆了摆手,做出很疲惫的样子,说:“就这样吧,退朝。”

    尤丁往前一步,还没开口,国舅常华已经抢先高声道:“臣还有事上奏!”

    皇帝周昌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了,他先看了一眼舅舅常华,再回头看了一眼帘后的母后,虽然他看不到母后的表情,但透过帘子还是能清楚的看到母后稳稳的端坐在那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皇帝只好又坐回了那把烫屁股的龙椅,等着常华开口。

    常华此时的心里也是很忐忑的,他没想到的是今天最重要的这一部分正面交锋的不是宰相李霖,而是自己的外甥,少年皇帝周昌。因为皇帝还小加上自己与太后妹妹的感情很好,妹妹也将自己视为朝廷里的依靠,所以在常华的心里他一直觉得稚娕的周昌是与自己站在一起对抗权相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连调西北军入关这样子完全不合法理情理的事情,皇帝都会给自己特权,让自己绕过枢机处与兵部很愉快的达到目的。

    在国舅常华心里,整个大夏朝堂上,只有宰相李霖才够格是他面前唯一的阻碍,是他达到任何政治目的都绕不过去的那道坎。所以今天的准备的词也都是冲着宰相李霖去的,宰相李霖的退守与皇帝周昌反对让他有点措手不急。但常华心里觉得周昌还是很好说服的,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另外一方面兵权的诱惑实太大,这可是开国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先河啊。因为过于自信和难以拒绝的利益,常华第一次站在了少年皇帝周昌的对立面。

    国舅常华说:“陛下明鉴,槐州局势已经危在旦夕。绿臂匪军烧杀抢掠,槐州百姓已经民不聊生。槐州乃天下富裕之地,每年所纳税银甚多,不尽快解决槐州问题,今年国库所得势必要减少。绿臂匪军本来就人数众多,如今又得了槐州丰富的物产钱粮,更是声势浩大,已经成了动摇国本民生的大害……。”

    周昌已经相当不耐烦出声打断他舅舅的话说:“解决,解决!舅舅你这些话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朕听到了,也考虑了。你说的很对,槐州局势危急,所以朕才又调派了一万天府军去支援槐州啊。”

    常华冷不防被皇帝周昌打断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少年皇帝即位一年多来的第一次打断他的话。但他仍然说道:“天府军常年在京城养尊处优,战力堪优。又自视甚高,只顾享乐不顾战事,怕是要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什么成绩。”

    周昌冷着声音说:“所以朕让林禾来做平乱大将军啊,你不是说林禾治军最厉害了么?而且我还说了林禾对副将军以下有生杀大权,放开手脚让他去做,总没什么问题了吧?”

    常华说:“天府军多是京城权贵子弟,就算有陛下命令林禾将军怕是也不敢真的惩罚军士。”

    周昌简直气的火冒三丈,他是不善于辩论,但常华这已经是在强辩、诡辩、强词夺理了。他再次转向问宰相李霖说:“枢机处有谋划天下局势的责任,不论是兵权外放,还是民乱四起都是枢机处不可回避的问题,宰相对舅舅的提议有什么看法?”

    李霖说:“常国舅的提议林将军自募兵马,确实是开本朝未有之先河。槐州局势虽然危急,但常国舅的建议也过于激进,还是要仔细考虑的好。”

    李霖刚才已经表明过态度,周昌本来对他也不是抱有多大希望,可是这一段话虽然和上一段话都提到了“考虑”,但现在说的考虑明显是偏向周昌的观点,这倒让周昌有点惊喜,觉得这奸相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坏的。

    常国舅马上调转话头说:“宰相大人差矣,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之法,我们多考虑一点时间,槐州百姓就多受一分煎熬,为百姓父母官者,当心系天下百姓安危,怎能只顾自虑?”

    李霖也不理他,转身向北,对着周昌说:“一切全凭陛下决断。”

    常华也转身说:“陛下,槐州局势危如累卵,槐州事务如果处理不好,就将祸害到整个天下,请陛下尽早决断。”

    周昌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了,不仅仅是因为国舅常华咄咄逼人,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手里又攥着一张新的刚从后面帘子里递过来的纸条,上面还是四个字:“不可任性。”

    任性?母后竟然说自已在任性?自已会拿夏朝的百年国祚来任性么?母后对舅舅言听计从,连这种危害国家根本的事情都敢答应,倒底是谁在任性?你竟然相信舅舅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

    周昌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无力,他是夏朝的皇帝,坐拥整个天下,这个天下的任何东西他都予取予夺,可是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有人危急到了他周家的天下,分他的军权如同要拿一把刀子砍掉他的胳膊的时候,他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反抗。强势的舅舅、和稀泥的权臣、糊涂的母亲,周昌急的咬牙切齿。

    百官们只觉得朝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可是谁也不能抬头看龙椅上那气的发抖的少年天子。一片寂静中过了好一会,尤丁俯下身来轻声叫道:“陛下?”

    周昌松了松握的发青的拳头,说:“按舅舅的意思拟旨,着林禾在槐州自筹粮草兵马,限三个月平定槐州、匀州乱局,逾期以通匪论处。着兵部再调一万天府军入槐州,协助林禾平定匪势,还归蒋凤指挥。命蒋凤三日内进京,汇报槐州匪势。”说完再不多说一个字,起身甩了一下袖子径直走了。

    尤丁慌忙喊了一声:“退朝!”

    百官也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参差不齐的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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