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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杀局成金扬做阵眼 困境生杨正清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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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丰二年十月初二

    帝都西京,国舅府

    此时已经过了立冬了,还没下雪。虽然是上午,却看不到阳光,天气干燥寒冷,北风凛冽吹的人骨子里冰凉。这种鬼天气,大街上也看不到几个人,只有一些临街的店铺虽然紧闭着店门,但门口挂着的“营业”的招牌却在寒风中乱晃。国舅府离皇宫不远,正对空旷的大街,离闹市不算远,朱红大门,高大牌坊的正门颇有气势。门口通传的家丁们在这鬼天气也不敢露头,都躲在门房里烤火。

    这时一串叮铃铃的马铃声从远处传来,听声音从远渐近直奔着国舅府的大门过来了。两个家丁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但脸上却堆着亲切的笑脸兜着手缩着肩膀从门房里颠颠的小跑出来。

    来的是一辆轿马车,两匹毛发干净油亮,模样神骏的高头大马拉着车,车厢极为宽大,外面罩着一层暗红色的蓬布用来档风,驾车的是一位白面无须的漂亮少年。

    两位家丁堆着笑凑到眼前,一看车厢门上方挂着一面令牌,这个令牌二人认得是出入皇宫用的,今天这客人的来头可不小,笑的更灿烂了。

    赶车的漂亮少年跳下马车,递上名帖,说:“司礼太监大总管金扬前来拜访常大人,劳烦二位大哥通报一声。”

    跟着名帖一起递上的还有两小锭银子,看上去最少也有二两,两个家丁连称不敢,推脱之后收了银子拿了名帖,一溜小跑的去里面汇报了。

    “太监?”常府大管家常和拿着名帖直皱眉头,常府是官场豪门,又与皇家有近亲,他们府上倒是经常有宫里的太监过来传话或者送些宫里的赏赐,但那都是走的偏门,走正门的不是有皇帝圣旨就是有太后口谕。像这样一个太监拿着名帖要从正门大摇大摆的进来他倒是第一次见,但那两个门口通传的家丁说了一通来人的气派不小,大管家常和还是决定把帖子拿给老爷,让他定夺。

    此时民事省议事大夫国舅爷常华,正抱着暖炉披着一件纯黑色狐皮大氅坐在生着几处炭火,薰着上好名香的暧烘烘的书房里看各地传来的文件和卷宗。这些卷宗分成两份,堆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左边这些都是封皮华美、纸张金贵的文书,这些是各地上来的揍章,本来是枢机处处理完后给皇帝看的。但宰相李霖已经告病几个月没上朝了,所以三州剿匪五州赈灾的工作都是常华主持,这些奏章是枢机处转过来,由常华审阅后再送给小皇帝周昌批阅的。右边这些就是油纸信封包的普通信件,其实内容上和左边的奏章都差不多,这些信是各地自己扶持的官员、门生、亲朋等发来的情报。之前各地不论发生大小事,自己都先一步枢机处和皇帝知道,靠的就是各地的心腹眼线。

    此时的常国舅正对着面前的这一堆文件卷宗愁眉苦脸、心烦意乱,现在的局势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从公务上说,自从宰相李霖长期病休以来就是国舅主导三州剿匪五州赈灾的工作,这两件事也是小皇帝周昌的最大心病,本来常国舅满心以为林禾率西北天府军最精锐的血翅军入关,一举就能扫平绿臂乱匪,自已也可以趁这件事大大提升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实力。可是这都过去半年了,仗从匀州打到槐州再打到屏州,匪首都击毙了两代了,绿臂军却越打越多。不但屏州北部现在盘踞着绿臂军主力多达几十万众,而且各地现在不断的有些小毛贼打着绿臂军的旗号干些杀官造反、抢劫大户的勾当。

    五州赈灾现在更是无从下手,朝廷户部大小官员几百人怎么问都只有“没钱”两个字。那些地方富户豪强更是过分,平时满嘴应承的事真到了让他们出钱了就各种推三阻四,或者把常华要的钱粮打个一折再兑上水份来糊弄他。更有些有势力的大族,直接梗着脖子说常家捐多少,他们就捐多少。简直笑话,若是他常华有那么大方,还用这么苦口婆心的去求人么?现在灾情严重的地方,百姓只靠每天一碗官府粥蓬里施舍的稀粥勉强吊着性命,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每天都有人饿死。小皇帝周昌现在给常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常华的话也是爱理不理的。

    若是这些政务烦琐倒也还罢了,毕竟实在处理不好,就不要这份功劳了,扔回给李霖和枢机处就是了。可是现在常华一向视为自己势力范围的地方官府和豪强们也一点不让他省心,右边这些信大部分都是林禾和地方官府还有豪强们互相攻讦的告状信。林禾埋怨地方官府和他抢兵员,豪强们不给粮食,他的士兵都是饿着肚子打仗。州府官员就说林禾剿匪不力,只会追着绿臂乱匪到处跑,不能歼敌与自己辖区外,还说豪强们飞扬跋扈不肯拿出粮食赈灾。豪强们就更委屈啦,那信写的可怜巴巴的,说今天给了林禾多少钱粮,明天又给了官府多少钱粮,昨天还被绿臂军抢走了多少钱粮,在他们的描述里那林禾和官府就是贪得无厌喂不饱的饿鬼,拼命的想吸食豪强们的血肉,榨干他们每一滴油脂。

    常华看着这些信件,简直哭笑不得,最让他难受的是这些信的矛头都若有若无的指向他,只想让常华发动在朝廷里的势和,赶快剿灭乱匪救济灾民,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现在的问题就像一团乱麻,而这团乱麻的线头就是剿匪和赈灾,可是偏偏这两件事现在常华都觉得很无力。以前常华总是游走于各大家族和地方官员的势力边缘,从中调解他们之前的矛盾,所以一向都是如鱼得水,各方也对他言听计从。而今天为了提升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对抗相党,国舅常华费尽心机走向台前,布下了这么一个惊天大局,可是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期很快解决,于是站在台前的常华就成了各方势力矛盾的焦点。现在的局面,他凭借常家的威势和自己的手段还能勉强维持,若是再拖延下去,自己手下的各方势力逐渐全部失去耐心的时候,不用等相党的攻击,后党就要自己全面崩盘了。

    想到这里,常华心里更烦乱了。他看着手里的名帖和眼前恭敬的站着的管家常和,问道:“金扬?他来做什么?”金扬之前也来过几次国舅府,可是每次都是老老实实的走偏门,这次如此正式的递名帖拜访,想要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正式拜访,还是头一回。

    常和看出来老爷常华心里的不痛快,小心的掂量着话说:“小的看他的派头十足,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所以才来讲老爷定夺。”

    常华冷笑一声,把名帖往常和面前一扔,说:“派头十足?一个阉人有什么派头?若是那些名士知道一个阉人在我家大门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以后还都小瞧了我几分?让他走偏门!”

    常和赶忙捡起名帖,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自觉着若是自己去门口和金扬说,可能要招一顿骂,便叫来一个家丁,把名帖给他,让他去回金扬。

    给金扬赶马的那个白净无须的少年,是宫里的小太监,他拿着国舅府里退回来的名帖,凑到轿车门前对着里面小声的说了几句。轿车里犹豫了一小会,便撩开了门帘,金扬一探身手里捧着个暖炉从里面出来下了车。门帘一撩开,一阵热气从车蓬里扑面而出,熏的人暖哄哄的。原来这车厢底下竟然有个炭火炕,车厢里的温度犹如三春天,坐在里面一点不觉得冷。

    小太监扶着金扬下了车,又给他披上了皮毛大氅,金扬这才对来接的家丁说:“劳烦请带个路?”

    绕到偏门进了国舅府,又在府里走了好久,这才来到国舅常华的书房。此时书房里不仅常华在,常华非常倚重的谋事华映也在,常华担心金扬会有什么大事要来商谈,自己拿不定主意,就让华映过来帮参谋一下。

    金扬进了屋,两人先是满脸欢笑的相互问了好,这才分主客坐下。常华笑着问道:“这大冷天的,还劳烦公公到我这里来,不知道是不是太后又有什么口谕呢?”

    金扬说:“咱福分薄,岁数大了手脚也不如年轻的公公们麻利,现在捞不着天天在太后座前侍候着,那些传口谕的美差事儿,自然也轮不到咱来做了,咱是自己来找国舅说些话儿的。”

    常华说:“哦?不知道公公有什么要我做的,尽说无妨。”

    金扬说:“咱一个不完整的人,哪里敢请国舅爷帮着做事,若是让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杀八百回脑袋都不够抵罪的。咱是前两天刚从屏州回来,听说了一些事儿,想和国舅爷这边说一下。”

    常国舅一下子有些警惕,说:“公公莫不是听说了什么对常家不好的消息?公公可千万莫要听外面那些谣传,有些话儿也不要说到太后和皇上那里去。”

    金扬连连点头说:“国舅爷放心,哪个人也不敢乱嚼国舅和常家的舌根子,若是有咱第一个拔了他的舌头。只是咱受太后和皇上的圣命,去视察各地乱匪和灾情,听到了一些关于林家军的消息。”

    常国舅哈哈笑着说:“莫不是林家军又得了大捷?”

    金扬说:“正是此事,前些天的时候,屏州的津扬县城被十万绿臂乱匪给围了,林将军的小儿子林顷只率一千人马,一个回合就杀败了这些乱匪,解了津扬县城的围。”

    常国舅哈哈笑道:“不瞒公公,我刚才也听说些事了,林家小儿勇猛无匹,武艺超绝,实在是国之栋粱,我正准备上书为林家小儿请功呢。”

    金扬点头说:“国舅说的是,只是咱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常国舅脸色一变,说:“是什么消息?”

    金扬说:“以往林少帅若是抓了乱匪,都会就地斩首,用来震慑其他乱匪。只是这次林少帅抓了两千多乱匪,不但没杀,反而全部带回了绿臂军大营。”

    常国舅笑着说:“俘虏嘛,林将军自有处置,这个不算什么大事。”

    金扬又说:“可是林将军不仅没杀这些俘虏,还好吃好喝的供着。所以就有一些传言,说这些乱匪其实就是林家军养的人,让他们去围了津扬县城,好让津扬县的官府和大户们多拿着钱财和粮食出来……。”

    “一派胡言!”金扬还未说完,常国舅拍案而起:“这定是别有用心之辈造的谣言,林家世代忠烈,精忠报国,怎么会干出这等鸡鸣狗盗的事情?”

    金扬也赶快站起来,陪着笑说:“咱也说这定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这个事儿传的太厉害了,整个屏州都没有不知道的。”

    常国舅冷着脸,打量金扬说:“公公一定要相信这些都是谣传,林将军绝对不会干这等龌龊之事。而且嘛,有些瞎话公公听了便当听个故事了,可不能传到太后和皇上那里。”

    金扬连声称是,说:“肯定不会,咱一向佩服国舅的为人,所以有这个事儿就第一时间向国舅来说说。”

    常国舅盯着金扬,稍犹豫了一下,此时他的心里老大不痛快,宫里的这些太监平日里贪得无厌,抓着机会就要对大小官员做一番敲诈勒索的勾当,没想到金扬今天竟然要钱要到自己头上了。

    常国舅声音冰冷的说:“那就多谢公公了。”

    金扬明显的感觉到常国舅没那么热情了,话语间也冷淡了许多,急忙说:“不敢不敢,咱只想攀上国舅爷的大树,以后还要国舅爷多照应些,念些咱的好。”

    常国舅此时对金扬突然生出一阵厌恶的感觉,正色说:“内官不可结交外官,那可是本朝的祖制。”

    金扬一愣,知道自己被常国舅小瞧了,针锋相对的说:“本朝祖制也是不能改不了的,太祖还说过不得蓄养私兵……!”

    “住口!”常国舅喝道:“朝廷大事也是你这个腌臜阉人可以议论的?”

    金扬气的浑身发抖,说:“国舅爷是斯文人,怎么可以说如此污秽之语?”

    常国舅冷着脸叫道:“常和!”

    国舅府大管家常和推门而入,常国舅说:“去帐房领五两银子谢过金公公,替我送客。”

    金扬气的嘴唇发抖,五两银子真的是把他当成叫花子打发了,他努力平复心里的气,恨声说:“谢国舅爷了,但不用了。”

    说着转身去常和叫道:“带路!”大步跨出了书房。

    待到金扬和常和出了书房,重新关上门,常国舅这才又坐下,叫人拿了两杯热茶来,和华映边喝边聊。

    常国舅问道:“华先生怎么看?”

    华映掂量了一下,觉得常国舅问的应该是林家军的事,便斟酌着说:“属下以为林将军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毕竟绿臂乱匪数十万众,不可能都杀光砍净,有打有拉,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常国舅点了点头,心里稍微放宽心些,华映又说:“只是众口烁金,群轻折轴,谣言一传起来还是很可怕的,若是说的多了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对林将军还是很不利的。”

    常国舅又是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华映继续说:“而且现在林将军和地方官员以及屏州的地方豪强之间矛盾很深,这些人都很愿意听到关于林将军不好的消息,也更愿意传不好的消息,现在屏州的环境对林将军很不利。”

    常国舅点头说:“我马上写封信让人带给屏州太守尹祥,让他管好屏州的大小官员,不可对林将军的军事行动指手画脚,更不能胡说八道。还有那个津扬的县令,叫什么来着?让他写封折子给朝廷,对林顷解了津扬县的围的事汇报给皇上,给林顷请功。”

    华映称是,最后说道:“属下觉得,今天金扬来,多有巴结之意,大人今天对他是不是有点苛刻了?”

    “巴结?”常国舅冷笑一声,说:“我用不着他来巴结我,一个阉人自以为知道了些林家军的机密,就觉得抓到了我的痛脚,这是巴结还是威胁?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一个读书人,不会自降身份和一个阉人交往。”

    华映点头说:“那是自然,只是金扬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常在太后和皇上身边走动,有不少的事儿他都能说上话。”

    常国舅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略一思量说:“回头我让林夫人进一次宫,去和太后说说话儿,林禾绝对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儿的,这一点不管外面怎么传,只要太后和皇上不相信,就能压的住。”

    华映连连称是,说:“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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