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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丰二年十月初四上午
屏州北部血翅军大营
此时林禾已经升过帐，交待了今天的工作，然后众将散去，单独留下了林顷和血翅军的主将马势二人在大帐里说话。
林禾直接问马势说：“马将军，最近这些日子招兵的事情怎么样？”
马势又羞又气的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回大帅，这已经入了冬，百姓们没吃的没穿的，不知道躲哪里谋生去了，经常十里八乡连个活人都见不到。这几天我也算跑了不少地方，结果呢？一个兵都没招到。简直气死我了，俺马势十几岁出来打仗啊，干了快二十年的血翅军啊，咱血翅军的名号是先皇御笔亲赐的啊，整个大夏朝咱们就是最厉害的了，就算是进了京城，那些京城的老爷少爷们也要仰着头看咱们吧。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一个兵招不到就算了，那些地主财主还给我们摆脸色！嘿，我这脾气啊，要不是军规在那，老子一刀就劈过去了。”
马势从军几十年，是林禾的心腹爱将，此人能打善谋会带兵，就是脾气急燥了一些，说话嗓门特别大，而且一嗷嗷起来乱喷口水，别人和他说话都要站的远远的。
林禾坐在案几后面，一边直摆手，一边躲着马势的口水，一边笑道：“好了，好了，马将军辛苦了，你快别说了，我这文书都湿了。好了，好了，我今天留你就是要跟你商量招兵的事情的。”
马势肚子的委屈好半天才喷完，最后还喷了一句：“大帅，这招兵的差事我不干了啊，你另找高明吧，我宁可被绿臂乱匪砍一刀，都受不了这个气。”
林禾安抚了马势几句，又问儿子林顷说：“顷儿，你新收编的那两千新兵练的怎么样。”
林顷笑着说：“回父帅，这两千新兵虽然军纪差了点，听不太懂军令，但底子是真不错，吃苦耐劳能跑能跳还听话。只要每天给两大张面饼就对你服服帖帖的，若是能加一顿肉汤一整天都是精神焕发的。而且这些人都是真正拿过刀剑，上过战场的，不怕杀人不怕见血，胆量是足够的。只要再给我一个月最多两个月，整顿一下他们的纪律性，熟悉一下我们西北军的阵法，绝对是一支一挡十的精兵啊。”
林顷上次在律扬县俘虏了葛平和两千绿臂军精锐，带回大营后就亲自整编训练，如今已经有了一些效果。
马势听了对着林顷说：“少帅，有没有这么好啊，若是这样子的话干脆不要招兵了，直接去绿臂乱匪那里抓，他们有的是人。”
林顷站远了一步，躲开飞溅的口水，再对着马势说：“马将军说的不错，前两天我让那个投降的葛平再去绿臂军里劝降些精兵，本来已经有些人答应要弃暗投明了，可是他们做事太糙，计划不周密，竟然走漏了消息，被人半路截杀了。”
马势说：“哎呀，那里有还要招降那么麻烦，这帮子乌合之众，若是想要人随便去抓就好了，就凭少帅你的名号，喊一嗓子那帮子乱匪就吓的走不动路了。”
林顷打趣说：“我可没有马将军这么大的嗓门，不过我有问过这些降兵，绿臂军现在的组成也是十分复杂，虽然有几十万人，但大部分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真正有战斗力的精锐不到十分之一。这些精锐都集中在主力军队里，主力军队的动向一向飘忽不定，很难抓到踪迹。”
主帅林禾这里说话了：“你们两个不要急，先听我说。”
林顷和马势忙对林禾施了一礼，说：“主帅请吩咐。”
林笔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拿给林顷看，林顷看完再传给马势，二人大概扫了一眼，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马势说：“大帅，此事若能成真，那祸乱三州，持续半年的绿臂乱匪就可以一举扫除了。”
林顷却说：“只是此事来的太过容易，只怕其中会有诈。”
林禾说：“信你们都看了，绿臂军的二统领杨正说要带绿臂军全部精锐，约六万人来投降，还让他弟弟杨平亲自来送信，此事是好事却也是个棘手的麻烦事，我昨天考虑了一晚上没拿定主意，但这个事未定之前又不能知道的人太多，所以先找你们两人过来商量一下，看看要怎么办。”
马势抢着说：“我觉的是好事多过麻烦，绿臂军那点小伎俩和咱们这些打了几十年仗的人比还是太嫩了，就算是他们能诈那能怎么样？能翻了天不成？”
林顷说：“可是毕竟他们有六万人马啊，我们只有六千人，若是他们生了乱子，我们也看不过来。”
马势哈哈笑着说：“此事好办，不需六千人，只要四千人足够。只要在这附近寻一处谷地，在里面安一座大营，把这六千人集中在这个大营里收了他们的刀枪，只给木棒竹竿。再要派两千精兵分日夜两班，在谷地四周的高地上设明哨暗哨轮流把手，日夜紧密监视，再派两千精兵做机动部队随时待命，一有突发情况马上突入大营斩杀匪首。每天都要考核，凡是营中表现好的，便分批抽出来录入我们血翅军。表现不好的，就给些粮食打发他们自谋生路，此谓优胜劣汰。每天录入几百人，遣散几百人，只消两个多月，便将这六万多人完全整编完成，最后能剩下来加入我们血翅军的也不过就两三万人，而且都是又能打又听话的。”
林禾听了连连点头，马势这番话虽然只有大概的思路，但条理清晰考虑全面，一举解决了这次绿臂军投降中最难的收编问题。
林禾对儿子林顷说：“顷儿，你可要向你马叔叔多学习，这才是久沙场的老将，他的经验比你的武功更加珍贵和难得。”
林顷转身对马势行了一礼，连说佩服，马势也赶快还礼。
林禾又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的口粮不多，朝廷的口粮都是按月按人头供给，大部分又被京城天府军给拿去了，我们的余粮养活这六万人，怕是一天都不够吃的。”
马势一听到京城天府军就恨得牙根痒痒，说：“此事虽要费些周章，但也不是无解，朝廷当初给的命令也是自筹粮草，自招兵马。虽然现在是兵荒马乱的灾年，但那些大户人家还是有不少存粮的，若是能和他们多磨一磨，还是能弄到不少粮食的。不过这个就不是咱老马所擅长的了，上阵打仗咱不怕，求人办事儿磨嘴皮子我就不行了。”
林禾瞪了马势一眼，摆手说：“算了，粮食的事情我去想办法。马将军你去寻一片适合做俘虏大营的地方，把大营和各处哨卡尽快安扎下来。但此事一定要保密，不可走露了风声。若是被朝中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所是要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马势说：“大帅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当，只带最亲近的人手，不会走露风声的。”
林禾又对林顷说：“顷儿，你一会和我去会会那个叫杨平的，他们这些乱匪对你的名号如雷贯耳，你去了不要说话，只要镇一镇他的气势。他们若是来降，别的条件都好说，只有两件事一定要让他们答应下来，一个是我们只要精兵不要灾民。另外一个是来降的人不能带任何兵刃铁器。”
林顷犹豫着说：“若是我们只要精兵，那些灾民怎么办，那可是大几十万的灾民，在这冬天里无衣无食，怕要冻死饿死。”
林禾冷着脸说：“顷儿还是太年轻，太善良。军人的首要目的是要胜利，不能对敌人仁慈。我们虽然带走了粮食，但不是把兵器都留给他们了么？他们可以拿着兵器去闹去抢啊，他们闹的凶一点，那些大户才肯多借粮食给我们啊。而且绿臂乱匪若是一下子全被收服，朝廷不仅会怀疑，也会收走我们招募私兵的特权，所以我们也要让这些灾民给我们闹几个月，等我们私兵收编训练完成，再一举扫平乱匪也是大功一件。”
马势说：“大帅说的正是，这些战场外的事情比刀枪见血更冷酷无情，少帅千万不要心软。”
绿臂军眼里的冷血无情，杀人无数的大魔王林顷，又对父亲和马势行礼说：“顷儿谨记了。”
祝丰二年十月初四夜
屏州北部绿臂军大营中军大帐
杨平带着几个亲兵，快马奔回大营时，已经过了三更，他来不及洗去风尘，也等不到明天就急着要见绿臂军大将军杨正。
杨正天一摸黑就钻进了自己大帐休息，此时大帐里还亮着油灯，帐门口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女人酥骨的娇笑声。张启自从跟了杨正，就一直在杨正身边护卫，不知道为什么杨正对张启的信任简直匪夷所思，张启跟在他身边，不管吃饭睡觉，几乎是寸步不离。连杨平要见他三哥杨正，也要先在中军议事大帐等着，而张启去杨正休息的大帐通禀。
张启在门口叫了两声，大帐里的娇笑声马上停止了，杨正厚棉衣一撩帐门走了出来，张启低声在杨正耳边说：“杨平将军回来了。”
杨正马上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套衣服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杨正、杨平、张启三人就聚在了中军议事大帐，屏退了左右。杨正颇为焦急的问杨平说：“怎么样？”
杨平说：“回三哥，今天去见着林老帅和林少帅了，他们对我也还算客气，我们的要求也都答应了。”
杨正一听喜上眉梢，说：“太好了，兄弟你办事果然周全。”
杨平又说：“只是他们也提了两个条件。”
杨正一愣，说：“说说看，只要不过分答应也无妨。”
杨平说：“第一个条件，说我们要是投降，不得带一丁半点儿的兵器铁器。”
杨正皱着眉头咬着牙说：“既是投降，自然要交纳兵器，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杨平犹豫着又说：“第二个条件是，他们只要精锐，不要灾民。”
杨正马上说：“咱们现在自身不保，那些灾民也管不得了，多留着粮食给他们便是。”
杨平小心着说：“林老帅的意思是，他们只要成年健壮的男人，不要妇女老人儿童和伤兵。”
杨正一听火冒三丈，说：“放屁，难道要我把父母家人也扔在这屏州冬天的荒地里等死不成？”
杨平马上陪着说：“是，是，是！我也说这个要求太无情，断然是不会答应的，只说我要回来和三哥汇报过才知道怎么回复，只是那林老帅颇为强势，说出口的事情，便是一个字儿也不能改。”
杨正点头说：“恩，不过这一趟还是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掂量一下。”
说完杨平告退，杨正在张启的护送下回自己大帐休息。
杨正回到大帐，大帐里的油灯还点着，齐姑娘和衣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杨正看着她那安静美丽的脸，不由的生出一阵心疼，便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齐姑娘本来睡的不沉，一摸马上醒了，赶快坐起来，理着头发说：“恩公，你回来啦！”
杨正淡淡的恩了一声，饱含深情的看着齐姑娘，说：“这么晚了还不睡？”
齐姑娘说：“恩公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睡不着。”
杨正有些感动，轻声说：“既然我回来了，那你早点睡吧。”
齐姑娘的心思玲珑剔透，问道：“恩公你有心事？”
杨正说：“都是些军务上的烦心事。”
齐姑娘坐直了婀娜的身段，和杨正并排坐在床边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也帮不上恩公什么忙，只能陪恩公说说话，恩公烦心的是不是杨平这两天去官府那里谈的事情？”
杨正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可能是他觉得这件事确实办的不好，也没有心情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吧。
齐姑娘又说：“是不是官府那边不答应我们的条件？”
杨正叹了口气，说：“那倒也不是，只是他们提了一个很过分的条件，他们只要成壮年男子，不让带家人妻子老小。”
齐姑娘低着头说：“恩公若是因为我……。”
还没说完，杨正就抢着说：“不仅仅是因为你，我的父母也在营中，而且我二哥的寡嫂和孩子我也不忍心抛弃他们。”
齐姑娘默然不说话，杨正说：“现在我还想不出办法来，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的。”
齐姑娘说：“恩，只是不曾想这帮子官府如此强势。”
杨正说：“现在形势对他们有利，我们奈何不了他们，所以谈判的地位也不相等。”
齐姑娘说：“那些官府也忒小瞧了恩公，要知道恩公现在手上还有大几万刀甲齐备的精兵呢。”
杨正说：“现在粮食马上要吃完了，没有粮食士兵打仗也不肯卖命了。”
齐姑娘说：“那为什么不趁着还有粮食的时候集中兵力和官府好好打一场呢？”
杨正有些丧气的说：“现在天气寒冷，大户和官府都躲在坚固的城墙和堡垒里，我们缺少强大的攻城器具。而且打赢了也只能勉强维持局面，万一要是打输了，就彻底完蛋了。”
齐姑娘轻轻握着杨正的手掌，让杨正的手掌心在初冬的微寒里感受到她的温暖和柔软，若有所思的说：“之前恩公说要与官府决战，我是反对的，因为那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今形势已经如此不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一条活路来。”
这个道理杨正也知道，只是他舍不得绿臂军这个基业，有绿臂军在他大小也是个能惊动帝都的草头大王。若是绿臂军拼光了打散了，他就算能逃得性命，在这乱世里也只是一个土匪流寇。杨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齐姑娘姣好的面容，从她认真思索的美丽神情中吸收四季如春的女儿柔情。
齐姑娘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恩公，我认为我们可以只做做样子，不必与官府真刀真枪的决战。”
杨正反握住齐姑娘的手，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就像一片太阳底下晒干的棉布，在即使没有阳光的地方也散发着阳光的力量，让人倍感温暖。此时这个男人的心里已经好受很多了，对齐姑娘的话他其实是不认同的，心里甚至还认为齐姑娘有些天真的可爱。女儿家家的想法毕竟简单了一些，打仗不是儿戏，每次都是拼尽全力才能在战场上谋得一线生机，哪里有做做样子余地？
齐姑娘见杨正没有回应，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觉得那林家军虽然厉害，但毕竟是外来的军队。他们千里迢迢的从西北跑过来，就是为了帮本地的官府大户们消灭我们。此时局面对他们有利，那些官府大户们也肯定觉得绿臂军马上就要完蛋了。若是恩公突然率领大队人马在官府的一些大县城和庄园四周大张旗鼓的招摇一番，那些大户肯定会莫名恐慌。这些有钱人啊，整天听风就是雨的，除了贪财怕死什么都不会，肯定会跑到血翅军那里哭闹一番，说不定还要威胁林家军说若是不尽快解决匪乱他们就在告上西京朝廷。”
杨正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摸索到了什么，齐姑娘继续说：“自古官商一体，这些地主大户谁家没几个做官的亲戚。别看这些有钱人啊又懒又馋又贪财，但若是告状扯皮他们可是厉害的很呢。林家军想必也对这些大户们很头疼，说不定为了尽快堵住他们的嘴，就会对恩公这边不那么可可了呢？”
杨正突然手上一使劲，握的齐姑娘的手有些紧，齐姑娘却仍然面色如常，面带微笑的看着杨正。过了好一会，杨正松开手，说：“你早点睡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两天都不在营中。”
说着就出了大帐，对亲兵叫道：“去叫张启将军到中军大帐说话。”
齐姑娘一个人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寒风吹动的帐门，倾国倾城的脸上展示着欣慰的笑容，而她基层在袖子里的手上，一道青一道红的粗痕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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