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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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玉醒来时听见的还是那声佛号。

    秦玉心说，还是回来了，人总是逃不出宿命的掌心。他慢慢睁开眼，不是那个做买卖的老和尚。这回换人了？此人生得慈眉善目，白须白眉，一脸沧桑皱纹，目光柔和淡定。秦玉心说，这回的确换人了，遇上真佛了。

    老僧见他悠悠醒转，双手合十，说：≈ot;施主能够醒来，可喜可贺呀。≈ot;

    秦玉惊道：≈ot;咋的？那俩还没醒？≈ot;

    老僧笑道：≈ot;他们早已醒来，你的境况最糟，故老衲说施主醒来可喜可贺。≈ot;

    秦玉心说，你倒可爱。

    老和尚把了把秦玉的脉，捋捋须，说：≈ot;少侠功夫庞杂、内力不足，缺少锻炼。≈ot;

    秦玉坐起身，靠到床栏上，说：≈ot;大师，你没见我很年轻么？≈ot;

    老和尚呵呵一笑：≈ot;年纪分大小，功夫可不分，你遇上劲敌，他可不管你几岁。≈ot;

    秦玉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这样说下去无非证明自己有多么愚蠢而已，就说别的：≈ot;今天天气真不错，哈哈，哈。≈ot;

    老和尚正待开口，芳草就推门而入，芳草笑嘻嘻地问秦玉：≈ot;秦大公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ot;

    秦玉发现自己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答案的人，但当着老和尚的面儿，自己不能第一次见面就留个不好的印象，随口说：≈ot;鬼都猜得到。≈ot;

    芳草说：≈ot;那你猜猜看。≈ot;

    秦玉心念急转，说：≈ot;我们在马车上被人摆了道儿，恰逢大师英明神武路经此地，打退百万强兵将我们救下。≈ot;

    不动声色地拍马屁比当面赞扬更加让人受用。果然，老和尚脸上露出一丝嘉许之色。

    芳草歪歪脑袋，说：≈ot;还猜得差不多，只是大师并非恰逢，而是专程，我爹请的。≈ot;

    秦玉问：≈ot;你知道你的身世啦？≈ot;

    芳草说：≈ot;你们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怎会不知。≈ot;

    秦玉打量一下卧室，又问：≈ot;这是什么地方？不会是禅院吧？≈ot;

    老和尚说：≈ot;这是威虎镖局。≈ot;

    曹轩辕施施然踱进卧室，向秦玉说：≈ot;昨夜雨疏风骤，浓睡未消残酒，今晨风和日丽，鸟声清脆，秦大公子可否移驾花园，与我共赏金秋美景。≈ot;

    秦玉突然想起，第一次蹲在芳草家院墙上像猴一样绝望的时候，芳草不失时机地来到，说的话和这个差不多，那时是温暖，而此时……

    秦玉胃里一阵抽搐，一股酸水涌进口中，不禁失声叫道：≈ot;好酸啊！≈ot;

    花园内。

    曹轩辕向秦玉引见威虎镖局的总镖头孙客寒。孙大镖头长得白白净净，手指纤细，头戴青色头巾，一袭紫杉，脚踏云靴，腰间挂着一个很大的玉佩。秦玉没想到一个镖局的总镖头竟似小白脸一样的人物。

    孙客寒向秦玉微一拱手，说：≈ot;秦公子贵为名侠之后，在下佩服得很。≈ot;

    这句话不明不白的，秦玉心里很是不爽，也随口敷衍道：≈ot;大镖头果有乃父之风，在下也甚是久仰。≈ot;

    他随口胡诌，根本不知道这个叫孙客寒的是何许人，更不知道他爹是商贾还是农夫。哪知孙客寒脸上却现喜容，道：≈ot;好说，好说。≈ot;

    曹轩辕解释：≈ot;孙大镖头父亲孙开山孙老爷子，惯使八十八斤重的钢枪，横扫川蜀，无人能敌。≈ot;

    秦玉问：≈ot;唐门呢？≈ot;

    孙客寒微微一笑，说：≈ot;我爹将镖局建于此，唐门十几年来倒没有寻衅生事。≈ot;

    一笑之间，秦玉竟觉得有几分眼熟，问道：≈ot;那令尊现下何处？≈ot;

    孙客寒看看蓝天白云，惋惜道：≈ot;我爹久不问江湖事，早已隐居桃源里了。≈ot;

    秦玉说：≈ot;可惜可惜！未能一睹风采，未能亲聆教诲，可惜可惜！≈ot;他故意连说可惜，一副恨不相逢的样子，果然，孙客寒也是一脸真诚的无奈。

    曹轩辕又向秦玉介绍那个少林和尚，叫智竹，当今的少林方丈就是他亲师兄。秦玉弓身行礼，说道：≈ot;多谢大师救命之恩。≈ot;智竹也合十还礼。

    众人在花园内的小亭里坐定，庄仆端上美酒果品。

    孙客寒向庄仆道：≈ot;秦少侠体力尚未恢复，让厨房做些粥来。≈ot;秦玉正待推让，肚子却不失时机地轰鸣起来。芳草剥只香蕉递他，秦玉看看曹轩辕，准岳丈眼中深意更浓了。秦玉嘴里吃着香蕉，心里吃着黄连。吃苦之间，粥已端上来，还埋着两个荷包蛋。秦玉大喜，瞬时吃个净光。

    孙客寒笑道：≈ot;秦少侠真乃性情中人！我很是喜欢，——智竹大师，你观秦少侠面相如何？≈ot;

    智竹大师端详秦玉半天，目光之仔细之凌厉之辛辣之挑剔，不像看面相，倒像老丈人挑女婿。过一会儿，智竹轻叹一声。

    这一声叹得秦玉心都碎了：我面相不好你就直说，干嘛故弄玄虚？

    智竹说：≈ot;还是让秦少侠画吧。≈ot;

    秦玉忙说：≈ot;绘画一道，晚辈实在不行。≈ot;智竹说：≈ot;不求美感，你只管画。≈ot;

    众人出凉亭。

    智竹轻挥袍袖，道旁竹枝哗哗作响，秦玉眼前一花，一根碧绿的竹竿已在眼前，智竹笑道：≈ot;用它画，画地上。≈ot;

    秦玉心中惊佩交集，问道：≈ot;大师要我画甚？≈ot;

    智竹说：≈ot;先画房子，你觉得房子什么样你就怎么画。≈ot;

    秦玉构思片刻，画了起来。但见他笔走龙蛇七拐八抹，一个房子画成了。智竹问他改不改，秦玉又添上两扇窗户后说不改了。众人一看之下不禁莞尔。

    智竹笑道：≈ot;秦少侠，你们家好像没门儿啊，只有两扇像眼睛的小窗户。≈ot;

    众人笑过，问他啥意思。

    智竹说：≈ot;房子顶是三角形，表示秦少侠是个传统之人，默认权力的尊卑，两扇像眼睛的窗户，表示秦少侠渴望与别人交流沟通，可房子没门儿让老衲费解——≈ot;

    秦玉说：≈ot;有点紧张，忘画了。≈ot;

    智竹说：≈ot;或许少侠生性腼腆，想了解别人却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吧。≈ot;

    然后智竹又叫秦玉画个≈ot;人≈ot;，秦玉依言而画。

    一会儿，一个脑袋大身子小的人就站在了房子旁边。

    智竹的评价是：脑袋大，身子小，人断没有这么长的，即使有，也是寥寥，不具普遍性，说明少侠没有观察力，脑子一般，甚至有点蠢。

    智竹又叫秦玉画棵≈ot;树≈ot;。秦玉依言而画。

    智竹的评价是：此树枝叶茂密，树干笔直，根却很细，表示少侠家庭丰裕不曾吃苦，对于未来，一片茫然，很容易意志动摇，随风而倒。

    秦玉心说，佛经里有教人看面相的？这般胡说！他看老和尚一脸诚恳，不好发火，更不能显示自己的愤怒之情，要表现也得表现对佛法的爱慕，遂说：≈ot;大师箴言，小子当谨记。≈ot;

    曹轩辕捋须仰天笑道：≈ot;孺子可教！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ot;秦玉强压心头的怒火，接过芳草递来的苹果，喀嚓一声脆。

    他忽然想到，这是不是准岳丈的阴谋？绘画，看相，一些乱七八糟的评论，会不会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智竹和尚的一番言语无异于撕下自己的衣服。前途暗淡不说，整个人似已被全盘否定，可曹大镖头却笑得那么爽朗，好像全然不在意，秦玉当然知道这份广阔的胸襟和优雅的气度来自于长者的伪装，但含意却是一清二楚：你小子如此不堪，能娶上女人就算不错，绝没理由嫌弃我家芳草！秦玉心中叫苦不迭，仿佛自己的根底众人皆已知晓，娶不上老婆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曹轩辕当着众人面将闺女许配自己，若推辞，众人肯定嗤之以鼻：曹大镖头将女儿许给你，那是抬举你，你小子可真是不识时务。说不定拒绝他，准岳丈撕破脸面不顾女儿守不守寡，当即能把自己给宰喽，估计打架时众人都不会劝，他们个个对自己都有意见哪。

    秦玉心中一片兵荒马乱，他战战兢兢地等着自己死期的来临。虽然准岳丈并没乘胜追击，但秦玉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倒是芳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秦玉说：≈ot;你不嫌我笨啊？≈ot;

    芳草说：≈ot;红花哪有嫌绿叶的？≈ot;

    秦玉差点儿噎死，心说，你咋不说鲜花不会拒绝大粪啊？

    智竹和尚笑道：≈ot;曹大镖头，令媛乖巧可爱，聪明伶俐，您后半辈子可全指望她了。≈ot;

    曹轩辕也笑着向芳草说：≈ot;听见没有乖女儿？我还指望你哩。≈ot;

    芳草缩头一笑，说：≈ot;爹您那么厉害哪儿用得上我呀？≈ot;

    秦玉说：≈ot;曹大镖头，我想我该走了，你们父女团圆，信也送到，就没我什么事儿了。≈ot;

    曹轩辕道：≈ot;明日孙大镖头母亲寿诞，过了再走也不迟。≈ot;

    秦玉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好强走。

    黄昏时分，天边有冥冥薄暮，夕阳西下，鸟像墨汁一般在天空四散开来，秋意更深更浓了，虫子的鸣叫也不似从前嚣张了，反倒有几分落寞和无奈。

    秦玉心里揪成一团线。剪不断理还乱，想来想去还是归隐田园好，没有鲜血斗争、没有刀光剑影，每天只是给白菜浇水，闲时看天边云卷云舒，吟上几句吕才子式的诗词歌赋，倒也逍遥清静……这哪儿跟哪儿呀，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都挤来了……

    知道曹轩辕想当岳父的念头如此强烈，秦玉几乎缴械投降牺牲小我了，可他没想出大我是什么？曹轩辕的脸面？怕他翻脸动手？还是慑于他崇高的江湖地位？都不是……又好像都是……秦玉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深闺藏怨妇了，都是没事儿瞎想出来的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怨妇们最渴望啥？肯定是个强壮的男人……

    秦玉都把自己给逗乐了，想笑，刚≈ot;噗≈ot;一下，≈ot;哧≈ot;还没吐嘴儿就听见芳草说：≈ot;啥事儿这么高兴呀？做白日梦娶媳妇儿啦？≈ot;

    秦玉回头说：≈ot;我做白日梦也不会梦见你，梦见你我会出冷汗。≈ot;

    芳草坏笑一下，说：≈ot;怎地？想我想的肾虚啦？那么拼命地出汗。≈ot;

    秦玉切了一声，说：≈ot;我这个高兴啊。≈ot;

    芳草问：≈ot;高兴啥？≈ot;

    秦玉说：≈ot;我这个高兴啊。≈ot;

    芳草又问：≈ot;你到底高兴啥？≈ot;

    秦玉说：≈ot;明天我就能大吃一顿啦……这个高兴啊。≈ot;

    芳草真想上去抽他小样儿。

    看着秦玉故意甩手踢脚大大咧咧走远的身影，芳草心里满是喜欢，尽管有时挺生他气的。

    自打第一次看见他，芳草就觉和这个人有关联。胸口猛地一疼，像被箭射中似的，所以就把他的剑拿来，希望他和自己能说上几句话，后来认识以后，觉得他这人虽然有点儿笨，可心肠倒挺好，偶尔说点甜言蜜语让自己开心的话，心里的疼痛非但没减轻，反而加重了，她总觉自己配不上他，人家是世家，先祖还挺出名一人物，自己却是个孤儿，幸喜有了曹大镖头这位及时雨的爹，化解了自己内心的矛盾，送了她走上爱情之路的第一瓢水。

    黄黄的月亮升上院墙，院子里花影重起来，这时的秋风最好闻，夹杂着远山上树木的香气和农户家里炊烟和米熟的味道，轻风拂动着花枝和树叶，哗哗作响，柔软的青草也弯下了腰，想起第一次见秦玉，他丢了祖传的宝剑时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芳草笑起来。

    刚笑完，便听身后有人说：≈ot;笑什么？≈ot;

    芳草听出是老爹的声音，便答：≈ot;我这个高兴啊。≈ot;

    ≈ot;高兴什么？≈ot;

    芳草仍然没有回头：≈ot;我这个高兴啊……明天就能大吃一顿啦……高兴啊！≈ot;

    曹轩辕假咳两声，芳草扭过头，看见尴尬的老爹和孙客寒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芳草顿时红霞漫天飞舞，支吾道：≈ot;我……不是……我学秦玉……真的……≈ot;

    但两人的表情一个告诉她家门不幸一个告诉他欲盖弥彰。

    三人忸怩间，秦玉的声音远远传来：≈ot;芳草姑娘，你还能高兴起来吗？≈ot;

    芳草说：≈ot;我去抽他！≈ot;急忙跑掉。

    孙客寒道：≈ot;这双小儿女可真是欢喜冤家，而且性子率真不做作。≈ot;

    曹轩辕说：≈ot;我怎么觉得现在的江湖儿女越来越没出息了呵，为一桌饭居然高兴成这样。≈ot;

    孙客寒说：≈ot;人各有命，没出息也是他们的事儿，江湖儿女多了去了，没出息的也多了去了，人家还不是活蹦乱跳的，虽然窝囊点儿，穷有穷开心嘛。≈ot;

    曹轩辕说：≈ot;你说得轻巧，摊上这闺女你试试。≈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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