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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甚急,淅沥沥的打在房檐。
一场议事草草结束,程昱正衣冠缓缓步出,郭嘉留在最后,轻声问道:“主公,大公子才能远胜一个消息,吕布再强,终究是无根之猛兽,何须冒险?”
曹操背负双手,站在房檐下,低声自语:“子修懦弱,我剥夺了他本该属于他的太多太多东西,就如此次与文烈一战,他虽胜,可明里暗里扣帽子的人有多少?”
“指其顽劣不堪的还算好的,更有人公然弹劾他图谋不轨,三千屯田兵就这般,要有五千、一万呢,难道那些人不长脑子,不知道即便是有一万甚至十万精锐也翻不起浪?”
“不,他们知道,可明知这样还是要弹劾,为的是什么,奉孝,你不会不知吧。”
曹操沉默半晌,轻叹道:“若此次子修你能活着归来,我给你一个平等的机会,若你真的不幸,莫要怪为父,毕竟乱世里曹家需要的是一个……”
郭嘉听着他的自语,神色肃然,一切都了然,难怪会同意崭露头角的曹昂去冒险,原来是一种保护也是考验,更是一个说服他自己的借口,谁都知晓,目前为止,未来曹府的继承人可能是很多人,如曹丕、曹植,乃至刚满两岁的曹冲,但唯独不会是曹昂,因为从很早时,曹操就剥夺了他属于继承人该有的一切,没有最好的先生,没有最好的亲随,也没有从小便同吃同住的未来助力,而现在,情形变化了,他的出类拔萃引得曹操都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决定。
在士大夫指责声中脱离许都这个漩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此行若是成功,曹昂将重新获得与曹丕等人同样的待遇,也许最终他依旧不是继承人,但相比现在无疑将迈出最重要的一步,一个有资格去争夺的地位、身份!
“主公,即便成功,但大公子的恨意如何能消啊?”郭嘉轻叹一声,默默离去。
曹操默然无声,是啊,届时子修的恨意怎么消除呢,为何父子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为了家族兴盛,亲情真的会成为最难的羁绊吗?典韦撑着油纸伞,默默陪着曹操走在秋雨中……
曹昂本要冲出曹府,但遇到母亲的侍女,无论如何也难以迈出。
“大公子,夫人做好了饭菜等着您去用膳呢。”
曹昂深吸一口气,他不敢去,怕到了那见到疼爱自己的娘亲会走不了,咬牙道:“告诉娘亲,就说我还有要事,今夜便要出城,待回来再去问安。”
转身就要走,却听到丁氏的声音从后传来:“子修你要去哪?”
曹昂转过身见到因急走奔来而被淋湿的丁氏,眼眶泪水打转,仰头强忍着不让流淌下来,勉强笑道:“母亲大人,刚刚接到任务,即刻就要启程,所以才来不及向您告别。”
丁氏轻抚曹昂的脸颊,柔声道:“吃过饭再走不行吗?”
曹昂咬牙道:“来不及了。”
丁氏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只是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而已,拉着曹昂的手臂不放,近乎哀求道:“那吃一口。”
说着不给曹昂拒绝的机会,吩咐道:“快去将饭食带来。”
“喏。”
两名侍女匆匆去,又匆匆来,带着两个饭盒,将尚温的饭菜一一取出,丁氏接过一盘,便为曹昂解说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鹿筋,娘亲特意多做了一些。”
曹昂将所有丁氏亲自做的菜肴一一品尝了一口,眼中泪水已难以自制的要流淌出来,后退一步跪倒,恭敬道:“母亲大人,孩儿回来后接您去庄上,到时每天为您做几道家常菜,一定都是您没吃过的。”
“好好,我儿孝顺,为娘知道的,这次远行要记得,凡事小心为上,娘亲就在家等着你回来。”丁氏拉起曹昂,边叮嘱边为他整理着装,关爱的话语深深的烙印在了曹昂的心底。
“孩儿知道了。”
曹昂拔脚便走,生怕再待下去一刻都再也走不了,脸上拍打着雨水,不敢回头的走至府门,接过邢烈递过来的蓑衣,穿好后翻身上马,大吼一声:“驾!”
闪电或许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在秋雨中放开了四蹄,一路狂奔,许都的城门不敢拦阻,早在曹昂快要到达的时候便四敞大开,秦台与邢烈带着其余亲随,尽力追赶,背对许都决然离去。
在雨中狂奔一场,曹昂烦闷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到庄子后他随即下达了命令:“秦台、邢烈、黑子、老常你们四人收拾行装,随我去徐州。”
“去徐州?那里不是吕布的地盘吗?”邢烈大声嚷嚷起来,表示自己的不解。
曹昂不想去解释,幸好秦台看出他心情不好,及时拉住了大嘴巴邢烈,问道:“公子,需要刻意准备什么吗?”
“不用,你看着准备就行,对了,凡是钉马掌、配套双边马镫与高桥马鞍的马匹都不要带,决不能被吕布发现。”
“我明白了,一个时辰后便可准备完毕。”
对于秦台,他还是很信任的,性格沉稳,做事也令人信任,只要吩咐下去都会办得合乎心意,因此他也常常感激娘亲丁氏。
“邢烈,去将任峻、朱六几人寻来,我有事交代。”
“喏!”邢烈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很快,任峻几人便来到庄上,曹昂端坐厅中,目光一一扫过任峻、朱六、樊猛和周北,沉声问道:“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朱六三人连想也未想便跪了下来,叩头道:“公子给了我们一条命,一条让人尊重的活路,我等三人誓死效忠公子!”
满意的点头,对于他们三人的选择,曹昂并不意外,眼神转而落在任峻身上,这个人很有才能更难得品性极良,只是他忠于的是曹操,真的能投靠自己吗?
曹昂对于这点很拿不准,毕竟他到目前为止都未能踏进曹魏的核心圈子,甚至说连外围都只是刚刚挤进,况且这是他来三国后第一次招揽人才,而这个人对他当下的谋划又甚为重要,盯着他的面容,内心不由忐忑起来。
任峻沉吟半晌,就在朱六三人都失去耐心要出手拿下他的时候,任峻抬起了头,静静的盯着曹昂,缓缓问道:“公子屯田到底初心为何?”
来了,曹昂眼角一跳,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在挑选主公的时候都喜欢考验一番,这个问题也一定要回答的令人满意,否则将与任峻失之交臂。
沉思一会,曹昂坦然道:“为了自保。”
“哦?”任峻露出诧异的神色,他本以为曹昂会为了收服自己说出其他的原因,却不想一点也没隐瞒,就将自己的本心**裸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曹昂没有理会他的神情,自嘲道:“伯达也知晓我的境况,大难不死并不见得是好事,以我当时的状况若不想些办法,你以为还能活多久?”
任峻不答,曹昂却笑道:“五年或是十年,我今年二十一了,丞相没有安排婚姻,没有安排有才学的先生,也没有同吃同住的助力,多明显的抛弃啊,可我也是人,我想活,就如这个天下的百姓一样,只想平安的活下去。”
“所幸梦中得仙人指点,这才有了曲辕犁有了马镫马蹄铁,也有了屯田兵那一帮愿意追随我的死心眼,我不想说什么大义,当初的本心就是自保!”
任峻神色没有变化,好像刚刚那一番话近乎大逆不道的话根本未给他带来丝毫冲击,他依旧静静盯着曹昂,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公子如今希望屯田兵做些什么?”
“现在我只希望他们一边操练一边屯田,伯达当知,战乱中最苦的是百姓,我曹昂不是善人,从来不觉得战争中百姓不该被牵连杀死,可我却坚持认为人不该被活活饿死,所以我要将许都的屯田扩大,这需要我们,也只有我们才能做好,你知道吗,据传岭南地区生有双季稻,一年可两收,将来若我们也种植,你想过那可以养活多少人吗?”
任峻木然的面孔终于变色了,双手颤抖,问道:“公子所言当真?”
“决然不会错。”
“公子所言不愿天下再有饿死之人也为真?”
“我不死便终生致力于此。”
任峻死死盯着曹昂的眼睛,看出的只有坦然与真诚,这些人都是曹昂的真心话,后世的人哪听说过饿死的,人活着不就该有最起码的温饱嘛!
深深一躬,任峻沉声道:“峻拜见主公。”
曹昂暗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洋溢起笑容,双臂扶住任峻,道:“有伯达相助,我心便安了。”
“能为主公宏愿出力,峻也心安。”
曹昂自然听出任峻话中的意思,若他将来忘记了今天说的话,他还是会离开,不过这点对曹昂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因为这条路他们没有分歧。
将屯田与练兵的事宜一一做了交代,曹昂总算了却了一个心思,他要不死,这些安排会成为他重新崛起的资本,而他若身死,这些会变回娘亲立身的根基,有了此四人在,即便她离开曹操也足以安然无忧。
送走四人,曹昂看看天色,已是四更天,外面的秋雨停了,秦台四人也牵着马匹等候在外。
换了一身青色旧袍,曹昂耷拉着双肩,变成了一名故作风雅的小贩,贩卖的便是文房四宝,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如此雅致的名字。仔细看看自己的装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于是大步走出,憋屈的又在邢烈的帮助下上了马背,一股脑跑出了庄子。
山坡上,曹昂回望属于自己的庄子,心头思绪翻涌,虽然只待了一年多,但却是留下记忆最多的地方。
“我一定会回来的,驾!”
五人四马加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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